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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是柳随风心里的感觉。
不再是青天白日,不再有蓝天皑云,那杖是铺天盖地的大网,更可怕的是,竹叶是一道道凌厉的暗器,柳丝是一条条歹毒的鞭子!
他已被包围,犹如十面埋伏中的楚人,冲不出重围。
围观的人吊起一口大气,也不敢稍舒;天目、地眼二人更知道方丈已十二年来未用得意的“伏魔杖法”,今日居然为了一个江湖后辈而出动了。
柳随风身形挪动,和尚大师企图以大自然的力量来摧毁他,他就化作了大自然。
柳条原化作了钢鞭,可是柳随风的人,也化作了柳丝飞絮,杖激飞,他的人也飘起。
就在这时,和尚大师的“伏魔杖法”又变了。
“伏魔仗法”至刚至猛,忽然变成至柔至阴。
杖与杖风,并不杀人,但它所罩住周围的一切事物,却绝不可活。
和尚大师至善积德,道行修为,自然已登峰造极,但一个纯然善行的人,一旦为恶,也特别估恶不俊,和尚大师此刻发挥出来的杖法,由佛家至慈至善,到了苍生无命,至绝至杀!
这是“伏魔杖法”的“杀”字诀。
柳五本已无生机。
但他忽然粘在杖上。
整个人贴在杖上、附在杖身。
杖所带出来的,是死。
所以杖是生的。
柳五粘在杖上,全身轻似柳。
但他活着。
他的青刃已伸了出去。
和尚大师弃杖!
杖飞十六丈远,再呼地插在地上,九尺九寸禅杖,入士八尺七!
柳随风就在禅杖离开和尚大师的手掌刹那,已掠了出去!
往扔杖的相反方向掠出!
等于向和尚大师扑去!
和尚大师迅若游鱼,忽然一缩。
一缩即退七丈!
“易筋经”的武功,本就匪夷所思。
但是柳随风一经扑出,也不再追,但脸色全然白了。
他用手捂住胸口,人扶着柳树:
但眼睛里闪亮着神光——就似小孩子玩一场认真的游戏,他侥幸玩胜了一般。
和尚大师退出了七丈,势己尽,但人没有停。
他仰跌下去。
众人失声惊呼,他又直挺挺地弹了起来。
这时和尚大师慈蔼的脸孔,忽然裂了。
眼角裂了,鼻孔裂了,嘴角裂了、耳孔裂了……全身在一下子间,全都裂了。
只听他嘶声道:
“你……你是……同门……的什……什么人!”
说到“人”字,他双目就凸了出来,而且滚落了下来,全身肿胀,嘴巴“呀呀”地,已说不出一个字。
待他全身崩裂前,他已气绝了。
天目、地眼飞身过去,只见和尚大师心中插有一支镖:
一支很普通的镖。
没有雕花,没有刻字。
和尚大师的血,自伤口流出。
血不是红色的。
竟也不是黑色。
而是无色的,淡淡如柳青。
这些“血”有些流到草地上,渗入了土里。
有些流到了溪水中。
缘草青青。
溪水无波。
三个月后,锦江望江楼这一带,忽然寸草不生,雨水冲过此处的痕迹,凡是流过的,连只蚱蜢也没有。
锦江河,半个月后还有客人吃了一条河里的鱼,大叫一声,伏地而殁。
杀那鱼的人、洗那碟子的人、网那鱼的人,无一不被毒毙。
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这是什么暗器,竟杀了和尚大师?!
第十五章别离良剑·相见宝刀
柳五喘息。他发出了那一击,搏杀了和尚大师,但他要调息。
他们交手仅仅三招。
这却是柳随风出道以来,最凶险的一役。
和尚大师的禅杖,兀自在土上嗡动不已。
火势愈来愈猛,顷俄间萧秋水等便得葬身火海。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些不该在此时想起的东西:
——人将死时,是不是都会想起一些他不该想起却又偏偏想起的东西?
萧秋水想起的东西,居然是——花瓶。
就是那只受帮助的佃农所送来的花瓶。
萧秋水临走时匆匆,是要杀出重围请援,他临走时,因舍不得剑庐,上上下下都看过一遍,才甘心离家而去的“
而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这大厅上的花瓶,并没有插花。
自从发生了秭归镇与权力帮的铁腕神魔冲突后,唐柔的死,使萧秋水没有心情买花携花回家。
这不是插梅花过春节的时候,萧雪鱼也不在家,所以瓶里一直没有花。
而今这些纸花是萧夫人亲手做的——正如萧秋水的衣服,也是萧夫人亲手裁的,那都是特殊的布料跟纸料做的。
然而萧夫人不做纸花,已两三年——浣花剑派日益壮大,萧夫人助夫成事,哪还有当日做女孩时的闲情逸致?
但是现今的纸花是萧夫人亲手裁做的——萧秋水离开时,权力帮已十面埋忧,萧夫人且受了伤,怎会有可能还有心思制花?
这说明了只有一个可能——纸花里有秘密。
萧秋水心中一明,抢步过去,拎起了花。
众人都知道,这年轻人确有过人之能,且看他作什么来着?
唐肥却颇不顺眼地调侃道:“嘿,大火中还要看花,难道看花可以救火不成?”
铁星月怒叱:“你少说话!”
唐肥冷笑道:“你少吃我的饭!”
铁星月一时哑然——他没有钱,确是常常白吃唐肥的饭菜。
这边萧秋水也不理会,拆开花瓣,趋近端详——
花瓣中果写有字:
“左转花瓶。”正是萧夫人亲写的字。
萧秋水立刻旋转花瓶,发现花瓶紧贴石桌。
三次旋转后,石桌忽然“嘎嘎”移开,出现了地下一黝洞。
洞口极狭,但洞深不知何止。
这时火舌已卷近,众人无及多虑,望向梁斗,梁斗道:“可是萧夫人手笔?”
萧秋水道:“是。”
这时火势已至,众人聚站在一起,已无进退之地。
梁斗道:“我们下去再说!”
当先跃下,只听“噗”地一声,已着了实地,只听梁斗仰首叫道:
“下来。”
声音空空地传了开去,众人方知洞穴看似高狭,但里中横衍甬道颇多,才得传音回声,故逐个跃落。
众人脚踏实地后,发于地穴虽比外观宽大,但仍觉拥挤,左右各有狭穴,心须俯身贴膝方得行,梁斗问:
“这地方你可曾来过?”
萧秋水戚然答:“我还是第一次知有此穴。”他自小好玩,但父亲及其严峻;犹受庭训,不敢嬉游至大厅上来,而今悟得此地,仍是平生首次,还不知故了个该不该的事。
梁斗怕黑暗中遇伏,但久留于此,空气燃尽,在穴中也必窒息,于是道:
“我先去探探。”
当下问左边狭穴推进,齐公子不放心,道:
“我也去,又怕众人跟来,道:
“我们呼唤才跟上来。”随手一晃,拿出火摺子,照着前路,向前爬行。
这下唐肥可惨了,原来她身躯极是肥硕,刚才她挤下穴口时,已甚是不易,穴口也被挤破了些许,但穴口仍以水泥铺上,以饰耳目,唯今之地穴仍坚硬地底岩石,根本不能运功推开,这下她可进退维谷了。
过了一会,只见火光渐亮,梁斗、齐公子又退了出来,两人一身泥泞,显然爬行得甚是不易,林公子好洁,早已皱眉,问道:
“怎样了?”
齐公子摇首叹气,梁斗若笑道:
“唯有察望另一端了。”振起精神,义要推进。萧秋水忙道:
“梁大侠,请让在下先请。”
梁斗本要拒绝,回心一想,也是好的,因为萧秋水毕竟是浣花剑派的人,一旦遇上,可免误伤,而且他较年轻,身躯伸缩自如,于是笑道:
“好是好,但不要叫我大恢,叫我老哥哥便可。”
众人见他身历险境.犹如此气定神闲,不禁暗里佩服。原来梁斗虽是一方大侠,但在丹霞别传寺中一役,惺惺相惜,已在丹霞结为兄弟,故梁斗不许萧秋水称他为“大侠”。
萧秋水当下匍伏前往,唐方正在劝勉唐肥,不要心存恐惧,林公子性本好洁,但一见萧秋水冒险犯难,便抢过齐公子手上的火摺子,前往探路。
铁星月、邱南顾也抢着要去,梁斗知这两人忙多帮少,当下制住。
萧秋水、林公子爬入穴中,伸长手臂以火摺照亮,只见前面圈圈连连,都是石壁,看来甬道甚长,只怕得匍伏而行一段时间,前面不一定有出路,两人心中俱是惶然。
两人爬了一阵,后面铁星月等吵架声渐远,又过一会,反似从前面传来,萧秋水心下惴然,以为又回到原来之所在,后来才知是石穴中的回音作用所致。
又过一阵,石壁渐宽,而且壁顶豁高,上面形形式式的钟乳石,千奇百怪,各形各状,萧秋水等知有出口;甚是喜欢,正想回去叫人,忽“叮当”一声,踢到一物,用火摺子照近一看,悚然一惊,“突”的一下,火摺子已燃尽,熄了,四下登时一片黑暗。
林公子摸遍衣襟,再也找个到火摺子,倒是摸到衣衫上一团又一团湿黏黏的泥泞,他索来怕脏,不禁有些气急,却听萧秋水竟然抽泣起来。
他素来服膺萧秋水,武功虽高,但十分敬重这敢作敢为的老大,而今竟听萧秋水竟呜咽起来,大为错愕,骇问道:
“老大……什……什么事?”
隔了半晌,萧秋水硬咽才告平息。只听萧秋水忍悲道:“那是家慈的饰钗……”
说着“花”地一声,亮起了一把火摺子,林公子初见萧秋水满脸泪痕,再趋近一看,只见一妇女饰物用的金钗,想必是萧秋水睹物思人,而且推测出父母终脱重围,从此处遁出,心中悲喜交集,一时忍不住竟哭了起来。
萧秋水抹去眼泪,因手掌沾泥甚多,一时脸都涂得花黑黑的,振起精神道:
“我们再往前寻去。”
林公子点点头,旋又犹疑道,“后面的人会担心,还是先叫他们过来。”
萧秋水颔首道:“也好,”心知林公子也担心自己,笑道:
“我哭归哭,如此节骨眼上,不会有事,也不敢妄生事端的。”
林公子这才比较放心。
萧秋水寻亲心切,继续往前探索。林公子则返后唤人过来,不一会大家都齐集了,独有唐肥塞在洞里,进退不得,要劳铁星月在后面推邱南顾在前面扯,才勉强推进了一些。
出得了窄穴,唐肥几乎被挤得变了形,气喘呼呼。
大家跟萧秋水会集在一起,洞穴较大。又阔又奇,石壁有千奇百怪的石乳.可容三四百人齐集。又过数处,脚踝浸水,原来地穴斜倾,穴中都灌了水。
而且水流是流动的,显然还有出处。
萧秋水等缓缓推进,水流渐已及腰,浑身透寒,个住抖哆。
水流向哪里呢?
大家浸在冰一般的寒水里,跟刚才在烈火边沿的情形,又大不一样,谁也没有多说话。
就在这时,洞壁又渐渐下降,洞穴又渐合拢,狭小,唐肥的恐惧感又来了,大呼大嚷:
“这死地方,这鬼洞穴,我才不来呢……我才不走!我死也不要走!”
话未说完,“吱叭”一声,抚股跳了起来,众人吓了一跳,原来她屁股还缠了条水蛇,蛇仍噙住她的股肉下放,铁星月一把抓住,把蛇摔死,幸亏这蛇毒性下大,唐肥功力又深,自无大碍。
唐肥气吁吁不住咒骂,曲暮霜、曲抿描劝慰,她都不听,左丘超然看不过跟,阴森森地加了句:
“这里恐怕不止有蛇……”
唐肥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问,“还有什么?”
左丘超然拉长着脸,眼睛向上一翻,舌头一伸,怪声道:“还有鬼哟!”
唐肥一声“我的妈呀”,忙跟着诸人走,原来她天不怕、地下怕,最怕的就是鬼。曲家姊妹自然也甚怕,相偎着往前走,怕谁要是走得后,会被妖魔鬼怪攫走。
这下急行,洞穴更窄,众人俯首而行,忽地头顶“哧”地一声,一物刺下,“嗤”地激起水花,众人四散;护身戒备,却见那物并不移动,定睛一看,原来是禅杖杖身,刺入土中,杖尾及水面。铁星月怒道:
“好哇,竟敢暗算老子……”
梁斗摇首道:“不是暗算。”
齐公子以手掌拍拍壁顶泥岩,道:“这泥岩相隔颇厚,对方听不到我们在这儿,若施暗算,也下会如此失算,全无准头。”
梁斗道:“那么以禅杖贯穿至此的人,功力之高,非你我所能及。”
齐公子脸上优惑,但因火摺昏黯,看不出来:“正是。”
邱南顾问道:“那上面的人,为何无端端插下这禅杖下来?”
齐公子苦笑道“我不知道。”
梁斗笑道:“既想知道,何不掘下泥土,冒上地面去瞧瞧?”
众人知能重见天日,十分欣喜,七手八掌,敲击拨扒,意图破土而出。
和尚大师的禅杖,不再颤动,变得硬冷的生铁,僵死在那里。
正如和尚大师的生命。
柳随风的喘息已平伏。
他的淡若春水的眼睛,忽然炽热起来,像傲拗不可一世的诸侯,在攻陷城池时高举干戈的那种狂热。
他的人本就高傲,向来神色淡然。
而今却完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