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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邱一听陶六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不由也急了道:“头儿,你怎么怪我呢,你是头儿,你叫我锁人我就锁人,要偿命也该是你头儿的事。”
“放屁,你也是多年的老公事了,难到还分不出轻重真假,香姑娘皇上颁了旨意赐婚田大人的贵人,怎么会锁了去,我只叫你做做样子,你居然真的动手,我问你,你要是锁上了又怎么办,难道还五花八绑地送上田公馆不成……”
小邱一听也是,本来就锁不得的,旨意已经由阮大鍼带着去到田抚行馆,那边挂红结彩,就等着这边抬了人去成亲了,绝没有用铁链锁着去的。
于是他苦着脸道:“头儿,你也别再东怪西怪了,这次是奉旨办事,结果却出了人命,就算我顶了人命罪吧,你的脑袋也不见得保得住,不但是你我性命不保,连咱们府台大人的身家大概也保不住了。”
这倒是不错,旨意是下给府台,要他负责把新人送到的。
可是府台大人以为四品府堂之尊,去为一个婊子送亲未免太没面子了,所以只派了两个公差,押着轿子前来,他自己也赶着到抚台行馆道喜奉承去了。
这会儿出了事情,眼看着他也脱不了关系,于是陶六儿脑筋迅速一转,先把小邱抓过来咬一阵耳朵……。
李贞娘哭着要下去为香君收拾去,底下也来了一些人,却不敢上前,因为这是人命官司,要保持现状,待人前来相验。
陶六一把拦住了李贞娘道:“李大娘,事情你在一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是香君姑娘自己跳下去的……”
李贞娘跳着脚哭道:“不是你们这两个王八蛋逼她,她会跳楼吗?老娘到官里去,就说是你们推下去的。”
小邱脸色一变,陶六儿却陪笑道:“贞娘,咱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了,你可得凭着良心呢。”
“你们还有良心,这些年来,那一回上门不是连吃带喝又揣了走的,这倒好,你们吃饱喝足了,却来逼我的女儿,老娘非要你们两个王八蛋偿命不可。”
陶六儿笑着道:“反正我们是豁出性命来顶上了,但总得你去证明一下,到了宫里,你怎么说都行。”
两个人硬架着贞娘下了楼,陶六儿忙把轿夫叫了来,扶着贞娘上了轿子,贞娘犹自哭着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用轿子抬了老娘去,老娘也饶不了你们。”
陶六儿跟小邱不由分说,一送声地催着轿子快走,媚香院中乱成了一团。
杨龙友得了信,急急地赶了来,贞娘却已被抬走了,妥娘也闻讯赶到,她可不怕沾上麻烦,分开了众人,一把抱住了香君就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忽然感到怀中的香君还在挣动,再仔细瞧瞧,她头上是有个洞,还在流血,但是洞并不大,看来她只是碰着了一棵松的树枝,却没有摔在头上,方才也只是摔闷了过去。
当下心中一动,赶快又哭又骂地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只会看热闲,眼睁睁地放走了凶手,我要告上去,替我妹子申冤报仇,你们那个有良心的,就留下来,在状子上画个押做证。”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反而大家一哄而散了,唯恐沾上了,倒是只有杨龙友留下来没走。
他叹了口气道:“妥娘,老百姓就是怕见官府,何况还是人命官司呢,你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郑妥娘连拖带拉的,都没有人肯留下来,她气得把人都赶了出去,把门给关上了呢。
媚香院中的两个婆子也溜了,只有两个丫头,在一边哭着,郑妥娘才道:“别哭了,来帮我把香君抬进去。”
杨龙友一叹道:“抬进去吧!可怜了这孩子,她是自己跳下来的,也没人推她,官面上我去打个招呼,也不必再着人相验了,免得她又受一番折磨。”
郑妥娘冷笑道:“杨大人,当初是你一再相求,要侯相公到宁南侯军中去劝说的,你也一再地拍胸瞠担保要好好照顾香君的,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龙友低下了头道:“妥娘,我是没办法你也知道,现在那有我说话的余地,马士英虽是我大舅子,却连个外人都不如,目前是阮大鍼的天下。”
妥娘冷笑道:“说什么奉旨赐婚,这分明是阮胡子算计好的,好报复侯相公,田仰那个老王八蛋,每次一双贼眼,都盯在贞娘身上,他最中意的是贞娘,连香君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会指名要香君的。”
“可不是,老田还以为是娶贞娘呢,乐得直笑,我说香君是贞娘的女儿,他张大了嘴,但旨意已下,也无法更改了,我跟阮大胡子吵了一架,跑来想安抚一下这边的,再来想想办法的。”
“还有什么办法?”
“我想先跟贞娘说好,如果她肯嫁,就叫老田把香君先带到任上,另租屋于住下,我送贞娘去换出来。”
“你倒是打得好主意,贞娘肯吗?”
“老田的官儿还不小,手上颇有势力,各方面都想拉拢他,贞娘若能跟他,倒是个好归宿。”
“就算贞娘肯了,老田又肯把香君来换吗?”
“他自己答应我的,他说只要贞娘点头,他立刻找个地方,把香君藏了起来,一心等待贞娘,这老头儿对贞娘简直是着了迷,他本来也想把贞娘接了去的,可是又怕他的老婆吃醋,委屈了贞娘。”
“那现在他就不怕了。”
“贞娘是皇帝赐婚的,他老婆再凶也没法于了,御赐的东西都是要用香火供起来吧?何况是人哪,略有损伤便是大不敬罪,那要杀头的,他还准备另外一处家当,根本不跟大妇过日子。”
郑妥娘一叹道:“本来倒是件好事,却不想弄糟了。”
“可不是,我想到了香君性烈,一定不肯上轿,所以才赶来,只待事情说好,我跟了轿子去,应付一下仪式,上且刻换进贞娘去……那知道就迟了一步。”
郑妥娘道:“不迟,香君没死。”
“没死,她还有气?”
“没死当然有气,所以我才要把人赶走,不过对外还是说她死了为佳,免得阮大胡子不死心,又起坏点子。”
她把杨龙友叫到了屋里,又作了一番计较,杨龙友才出门去了。
事情倒是很顺利,原来陶六儿跟小邱也是打的要贞娘顶替的主意,一乘轿子先抬到府台大人的公馆,陶六儿飞马上行馆找来了府台大人。”
听说香君跳楼自尽,府台大人吓得灵魂差点没出窍,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奈何,只得赶了同来。
出动了他的大小老婆,一屋子人,陪尽小心,要贞娘点头答应顶香君的名代嫁。
贞娘既痛惜香君之死,又恨透了那批爪牙小人,一口不答应,吵着要把事情问开来,这位府台大人倒也是个厉害脚色。
他软说不行,只有来硬的了,他沉下了脸道:“李贞娘,你要弄清楚一件事,就是民不与官斗,本官已经如此小心向你恳求解说了,你还是坚持不肯,弄急了,本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叫人把你拖到后院子里去,一根绳子解决了你,悄悄地一埋,然后在本府这些妾侍中挑一个顶了香君的名,坐了轿子,嫁到田府去,这可也没什么好吓人的。”
他到底是科班出身的,想出来的点子又狠又毒,当下的确是把李贞娘给吓住了,这个办法实行起来,岂不是冤枉,要坑上两条命了。
但贞娘在秦准多年,又岂是简单人物,她交往的达官显宦不知有多少,又怎会被一个小小的府台唬住了。
一声冷笑道:“府台大人,事情能像你所想的那么容易就好了,我的女儿李香君可是有名有姓的人,而且见过她的人太多了,又岂是人人可冒充的,再说田仰也见过我女儿的,你换了个人去,他肯干吗?旨意上写明的李香君,他难道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去顶上欺君之罪去?”
府台大人一怔,额上汗水直流,贞娘冷笑道:“我若是代嫁过去,田老儿会担起这个重任的,因为他见过我几次,对我神魂颠倒,叫他怎么做都行,你的姨太太行吗?能拣一个比我更行的出来吗?”
贞娘虽已是徐娘近暮风韵了,但她在金陵十二金钗中,有人推为榜首,烟视媚行,不知曾迷倒过多少公子王孙,这的确不是寻常那些女子所能比的。
府台大人的那些姨太太,不过是个小家碧玉,姿色倒不去谈了,关于言谈风情就差得太多了。
这下于可真的惨了,好在他们做京兆尹的,都是长袖善舞的八面玲珑人物,能屈能伸,一看吓不住,又反过来软语相求了,因为他听出李贞娘已有允意了。
正好碰上杨龙友也赶到了,他更是如获救星般的连忙道:“杨大人,您可来的正好,下官正在为难,由于……”
杨龙友摆摆手道:“我都知道了,也想到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们可是想将这李贞娘送去顶香君?”
府台大人现出了钦佩之色道:“杨大人一猜就中,钦命在即,而香君却是自杀身死,下官事出无奈。”
“李贞娘大概不答应。”
“是的!这女子十分顽泼,下官软求硬逼都没用。”
“阁下太莽撞了,这也是能逼的吗?你要知道,田抚对她十分倾倒,把她惹翻了,到田抚那儿,只要她肯表示相就之意,然后叫田抚就着欺君这个题目上做文章,阁下就死无葬身之地。”
府台大人被吓得一身冷汗。
杨龙友借机会吓他一下道:“上谕是叫你们以钦礼接人送亲的,你们却只派了一乘小轿就去抬人,而且两个差役又蛮横又凶狠,就这两点,已经够台端消受了。”
府台大人对杨龙友本不十分恭敬,但现在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本来只希望能劝好李贞娘的,现在却还希望他在别的地方也多加包涵了,如果他把那两点参奏上去,即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福王弘光理政虽然不行,却是最要面子,如果知道他御旨赐婚竟被如此草率忽视,他一定会勃然震怒,下旨严办不可。
就算自己跟马士英、阮大鍼都私交不错,但也不会为这个而庇护自己的。
他们虽是一手抓住了大权,但还是要哄着福王一点的,惹翻了这位祖宗,大家都没的玩儿了。
听出了厉害,就得想法子弥补,他究竟不笨。
咬着牙、硬着心肠,到内室拿了五千两的银票,塞在杨龙友的手中道:“杨大人,您是前辈了,下官处事经验欠缺,请多加指教。”
杨龙友轻轻一叹道:“老父台,这银子我收下,但不是我要,是给贞娘的,妇人多贪,她匆匆地走了,一切都未及收拾,自然不甘心的,这可以叫她放心,至于她所有的财产等……。”
“这个下官自然会着人保护。”
杨龙友道:“老父台这话又不上路了,你派人保护,田抚公还好意思公然着人来接收一家窑子不成,这些只能由我以私人的关系,替她打点一下,然后着人给她送了去,留作她的私房钱……”
府台大人只有暗驾老狐狸,他忍痛拿出了五千两。原是想到媚香院从此无主,查封也好,入官也好,多少可以弄点回来,现在也泡汤了。
但破财事小,前程事大,也只有认倒楣了。
杨龙友到了屋子里,总算把李贞娘劝得上了轿子,但看她一身衣服上涕泪斑斑,脸上还有着几块红印,想得到她受的罪不轻,但也只有认了。
送走了贞娘,下一步就是安顿香君的问题了,媚香院自然不能再住了,阮大鍼若是知道她未死,说不定又会另生波折。
幸好卞玉京已萌退意,在乡下买了一所小庵堂,准备礼佛终身,于是秘密地把香君送到那儿去养伤。
杨龙友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很尽心,他把五千两银子给李贞娘带走了,同时也暗中告诉了贞娘,说弘光这个朝廷看来是难以持久了,早早离开也好,他去后早为之计。
媚香院的一切,他着手清理变卖了,交给了香君。
对外,香君是死了,她跟朝宗的阻碍是没有了,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投奔朝宗了,只是朝宗却不能来接她,若是落在阮大鍼手中,那就难以脱身了。
香君的伤是好了,她手中执着的,仍是那柄扇于,那不但是她对侯朝宗订情的纪念,也是她生死的伴侣了,她为拒婚跳楼时,手中就执着这柄扇子。
绢上面还染着点点的鲜血,血迹已干,怪的是色泽仍然嫣红夺目。
杨龙友也十分地奇怪,为了这份感情的坚贞,他用笔在上面勾了几笔,画成了一枝盛开的桃花,而且还为始末作了一篇小跋,题在一边。
这使得那些血点更具有精神,也更美化了。
“轻薄桃花逐水流”桃花在诗人们的吟咏中,并没有很高的评价,它色彩妖而不庄,华而不实。
然而被题在扇上的这一枝桃花,却庄严肃穆,因为它代表了一位少女的坚贞。
侯朝宗不能来,只有着人找他来,把这件事通知了他,但是找谁去呢?这却成了个问题。
陈定生、吴次尾等,旧日复社的知友都已逃亡了,香君是托死而匿居的,这件事自然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幸好,香君以前的教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