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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真人皱一皱眉,说道:“既是误会,揭过就算了。我又不是要追究你们的责任。都起来吧!”接着问戈振军:“你的师父是谁?你是第一次上武当山吧?为什么单独前来?”
武当派的不成文规矩,俗家弟子第一次上山来拜见掌门,都是由师父或者本门的长辈带领来的。
戈振军道:“禀掌门,弟子戈振军家师是——”
无相真人连忙说道:“哦,原来你是何其武的大弟子!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等着你来呢!”
戈振军受宠若惊,怔了一怔,说道:“掌门知道弟子今日要来?”
无相真人道:“不错,因为你的无极师伯本应该前两天就回到山上的。他不回来,你的师父就应该来。他们两人都不来,那么你当然是非来不可了。我就是因为怕你初次上山,人事陌生,要经过许多通传,才见得到我,所以这两天我才特地走下山来,为的就是可以让你免掉许多麻烦,马上就见到我。”
戈振军道:“禀掌门,无极师伯和家师——(说至此处,他偷窥了一下掌门面色,停一停才说下去)这个、这个,说来话长——”
无相真人道:“既是说来话长,那你就跟我回去,先一歇一歇,慢慢再禀告我吧。”
戈振军暗暗庆幸自己的所料不差:“好在我懂得掌门人的面色,没有立即向他禀报。否则有两个臭道士在旁,那就糟了。”要知无相真人以掌门之尊,亲自来接戈振军上山,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免除他通报的麻烦,而是恐怕他不识轻重,一到武当山上,就把这牵连茂大的秘密,随便告诉同门的。戈振军年少老成,这一层他也早就想到了。令他踌躇不决的,只是要不要先向掌门报丧而已。因为按照武林常理,杀师的仇有如杀父之仇,为人徒弟的惨遭此变,应该立即赶去向掌门人报丧,而且是应该一见到掌门人的面,就号啕痛哭的。
此时他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因为否认从掌门人的面色,或是从掌门人所透露的口风,他都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做对了。一般的事情,才要遵守常规,非比寻常的大事,那是无须拘泥“俗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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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两个道士却不懂得内里的因由,他们见掌门人“破格”亲自下山来接引一个俗家弟子上山,不禁大为惊诧,于是他们都忙不迭地对戈振军自我介绍。戈振军这才知道,年长的这个是长老无量道人的大弟子,道号不败;年幼这个是长老无色道人的第三个弟子,道号不浮。
无相真人道:“戈振军,你是第一次上山,先来拜过祖师吧”
待戈振军行过参拜祖师的大礼,当即带他上山。不败、不浮没有掌门人的吩咐,不敢尾随。
戈振军跟着掌门人走,也不敢随便说话。过了“遇真宫”,无相真人忽道:“振军,刚才你参拜祖师的时候,脸上有古怪的神色,你心中在想什么?”
戈振军暗暗吃惊:“掌门人的目光好锐利,我想什么,只怕都瞒不过他!”于是嗫嗫嚅嚅地说:“禀掌门,弟子相请问一件事情,只不知该不该问?”
“你尽管问!”
“本派祖师张真人真的是辽东人吗?”
“不错。你还要知道什么?”
“那么张真人是满人还是汉人?”
“祖师是在辽东出生的汉人,你问这个干嘛?”
“我刚才听两位师兄在谈论祖师的事迹,心中有点儿奇怪——”
“奇怪什么?”
“何以不能让新入门的弟子知道祖师的籍贯?又听说十年前是没有这条规矩的。”
“现在也没有这条规矩。他们之所以不敢提起祖师的籍贯,只因为他们心中有障!”
“什么叫做心中有障,请掌门指点,开弟子茅塞。”
无相真人道:“世法有云,众生平等。这虽是佛家的话,但佛道同源,佛理亦即道理。人是众生之一,众生都一律平等,何况是此地的人与彼地的人。人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贵贱之分、好坏之分,倘若你的心中,先存有汉人就是好人,满人就是坏人,那就是“障”
戈振军若有所思,默默不语。
无相真人继续说道:“十年前,努尔哈赤带领满洲兵士虽然已经开始在边境骚扰,但咱们大明还只是把他当作小小的边患,因此在十年前张真人出生于辽东一事在本派并不作为忌讳;其后,努尔哈赤建国称汗,如今已经和大明俨然成为敌国了。两国边境之间的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本派弟子,不免有人觉得,倘若提起祖师是辽东人的话,即使他只是在辽东出生的汉人,那也是很不光荣的事了。”
戈振军道:“哦,原来忌讳是这样来的。”
无相真人道:“其实你不提也还是有人知道的。这种忌讳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重要的不是张真人的籍贯,而是他的为人!
戈振军道:“张真人一生光明磊落,那是没话说的!”
无相真人点点头道:“岂仅光明磊落而已,你知道从太祖皇帝起,大明历代天子都推崇张真人的原因吗?”
他自问自答:“永乐帝立的碑文,说是他取得江山,多蒙真武大帝庇佑,其实这只是假托神道的说话,内里还有原因的。当年太祖驱逐蒙古鞑子,恢复大汉河山,张真人创立的武当派,是为他出过力的。不过,张真人不愿领功而已。所以直到今日,满洲已成敌国,当今天子对张真人的敬礼还依着旧礼,而天下有识之士,也并不以张真人是辽东人而认作天下之耻!我盼你不要和庸人一般见识,要辨别只有好坏人之分,并无满汉之别。”
戈振军喃喃自语:“只有好坏之分,并无满汉之别。”
无相真人道:“是啊,汉人中也有坏人,满人中也有好人。这道理不是很显浅?”
戈振军不觉汗流浃背了。要知耿京士所以被他疑为奸细,乃是因耿京士避居辽东而引起的。洲人里面也有好人,何况只是住在满洲人的地方?这个引起怀疑的立脚点岂非就站不住了?
不过,关键还是在霍卜托这个人身上。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出生在辽东的汉人了,这情形就和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一样。因此,问题只在于他是否真的做的满洲的奸细。不错,他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但又焉知他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丁云鹤师叔和他自己在一知道霍卜托的身份之后,就断定他是满洲奸细,是否也有“先入为主”之见呢?
而关键的关键则是霍卜托写给耿京士那封信。他要耿京士做的什么事?他在北京要谋得“一官半职”又为的是什么?只有查清楚了这两点,才可以证明耿京士是奸细或不是奸细。
如今,和这个事件有关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唯一的活口,似乎只有霍卜托了。
甚至在霍卜托的身上,还可能查到隐藏在本派的大奸细,霍卜托这个人太重要了。
无相真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戈振军尚未想得到的一件可能发生的事,他也想到了。
他把戈振军带入他的静室,问清楚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之后,喟然叹道:“现在只留下霍卜托一个活口了,他也是最重要的证人,只齿他尚未惨遭毒手!”
听得“惨遭毒手”四字,戈振军吃了一惊:“你是说害死无极师伯的那个奸徒也会害他?”
无相真人道:“不一定要那个人亲自动手的。”
戈振军道:“那么,要不要立即派人上京去找他?倘若杳明真相,他不是奸细的话,咱们可以通知现在京中的武当弟子保护他,或者叫他赶紧躲起来。如果没有适当的人,弟子愿意的自告奋勇,跑这一趟。”
无相真人道:“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如果现在才派人上京的话,哪还来得及呢?”
戈振军又喜又惊,说道:“原来掌门早已派了人去了?”无相真人道:“不错,我派去的是我最信得过的大弟子不戒。我想,就在这一两天,他也应该回来了。”
戈振军道:“啊,那是在丁师叔遇害之前就派出去的了?”
“无相真人道:“不错,这倒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当时我还不知道有那么厉害的对头。我差遣不戒上京,主要的目的还是在查明真相,其次才是防他人遭人毒手。嗯,但现在可不同了。”
无相真人虽然没有言明,戈振军也懂得不同之处。如今既然发现有那么厉害的潜伏敌人,当然是更可虑了。如果无相真人现在才派人上京,那就应该派遣武功更高的人,以保护霍卜托的性命为主要目的。
戈振军忽地想起无相真人刚才用的是是“对头”二字,心有所疑,问道:“据无极师伯的说法,暗算丁师叔和他自己的那个凶手,太4极掌力已经在他之上,显然是本派高手。不知掌门对此是否还有怀疑?”要知::倘若已经可以断定是本门中人的话,那就应该用“内奸”二字,而不是泛指“对头”。
无相真人说道:“有这样造诣的本派高手寥寥可数,我想来想去,并没哪个可疑。是以我不敢断定他必定是藏在本派的内奸。”
戈振军道:“但太极掌是本派不传之秘,外人怎能练成太极掌力?”
无相真人道:“张真人创立本派至今,已经有二百年了。二百年中,练成太极掌力的道家、俗家弟子纵然并不太多,为数也并汪少。更难保没有一两个把本派的武功传给外人例如对武学成迷的人就往往有个毛病,见了别派高明的武功,就什么戒律也忘记了,宁愿把本派更高明的武功和别派交换的。二百年中只要有一两个这样的人,本派的不传之秘就会给外人偷学了去。那个人若又经过一埋几十年的一代一代传下来,那么,当今之世,若有外人的太极掌力练得比我更高,那也不足为奇了。”
戈振军一阵迷茫,心想:“这一层无极师伯确实还没想到。”说道:“若然如此,事情岂非越来越复杂了?”
无相真人道:“我不敢说是或不是,总之,整个事件还有许多疑团我都未能猜栌是透。唉,但愿不
是本派的奸徒所为就好。事关重大,你也不必胡猜乱想。反正不戒这一两天就可以回来,到时候或者能够找到一些线索。”刚说到这里,忽地有人推门而入。
戈振军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个胆敢闯进掌门人密室的人是谁,但想必是本派一个重要人物。
他心念未已,谜底已经揭开。只见那闯进密室来的中年道士叫了一声“师父”,但眼睛却看着他。
无相真人笑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戒,我们正等着你回来呢。这位是你何师叔的大弟子,我叫戈振军。你有话但说无妨。
不戒满脸风尘之色,也顾不得与戈振军叙同门之礼了,当下匆匆地说:“禀师父,弟子有辱使命,去到京师,已经迟了一步!”
无相真人心头一凛,问道:“霍卜托怎么样了?”
不戒说道:“已经死了!刚好是我到京师的前一天,突然暴毙的!”
无相真人道:“暴毙?哪有这样巧的事?是不是给人谋杀的?你查过没有?”
不戒道:“禀师父,此事似有蹊跷,我也不知他被人谋杀,甚至知他是真死假死!”
无相真人眼睛一亮,忙道:“此话怎说?
不戒道:“我遵师门之嘱,一到京城就去问候那位退休的震远镖局的前总镖头石铸。他是老北京,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认识。我托他查霍卜托这件事,结果他从一个下三滥的小人手口中,查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无相真人道:“那个下三滥的小人物是个专偷死人东西的人,即盗墓贼。霍卜托是个新来京师的人,无亲无故,掘这种人的坟墓,风险是最少的。所以霍卜托虽然在锦衣卫当差,他也胆敢在他下葬的第二天晚上,就去发掘坟墓。结果,他对石铸大叹倒楣。你猜怎样?不但没有陪葬的珍品,连衣服也没有。甚至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打开棺盖,连尸体也没有!”
无相真人道:“哦,连尸体也没有?那么是谁替他安葬的?”
不戒道:“听说是锦衣卫的几位同僚替他料理后事的,其中一个也是石铸的老朋友。据那个人说,他的确亲眼看见霍卜托的尸体放入棺材里的!”
无相真人道:“按常理来说,尸体是绝对没有人偷的!”不戒说道:“不过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被人毒死的。毒死他的那个人,恐怕留下后患,故而毁尸灭迹。”
他见戈振军土头土脑的样子、怕他听不懂,又再加以解释:“中毒身亡的骨头是黑色的,所以纵然死了多年,也还可以验得出来。凶手害怕他日有人开棺验尸,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莫过于自己先行动手,把尸体盗走、毁灭了。”
戈振军道:“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假死。”
不戒道:“所以我说这是一个疑案,是真死?是假死?是谋杀?是病亡?都不容易断定!”
戈振军喟然叹道:“但愿他是假死才好,否则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但不知怎的,他口里虽在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