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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原文可能缺漏)
梁消寒道:“我们还是朋友吧?”
“你还没动剩下的廿七棵树,我对你手下的人也只伤不杀,”战僧说,“至少,我们不是敌人。”
“既然不是敌人,我有一事请教、一事相劝。”
“请说。”
“你那四十一仰五十七伏的身法,是不是‘下三滥’中绝门轻功:‘蚯蚓大法’。”
“小道小技,只算‘小法’。”
“我收拾不了你,可是,你不杀何平,便等于仍是‘下三滥’何家的人,‘太平门’是不会放过你的。为何家而担上这黑锅,值得吗?”
“那是我的事。”
“我们的值年掌门人梁八公,你听说过吧?”
“‘奇王’?”
“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平生只放过人,不大喜欢给人放过。”
让他救出的林晚笑,仍然美得令人有点发寒,火光映在她面上,带着一些微而的雪意,就像一种过份温柔的掠夺,一阵十分轻柔的心疼。
她在的地方,有点香。
——却似像她人已不在,留下余香。
她双睫长长,像在垂帘里对剪绵绵幽梦。
“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幽幽的问。
“我没有救你,”战僧凝视着她,用虎一般有力的温柔,说:“你其实根本是故意给他们抓着的,是不是?”
“……”
长睫轻颤了一下。
“你是为了要助令兄光复‘不愁门’,所以才故意让他们逮着的,是不是?”
“……是。”
“你以为不入虎穴就不得虎子,所以身入虎口,试图说服‘太平门’的人,为你恢复‘不愁门’的大业?”战僧气得铁衣如水波般荡漾着,“你错了,你是个良家女子,为了男人的事业,不惜把自己的清白置之不理,我佩服你有这等勇气,但也鄙夷你这种行止!”
他的声音像燃烧的火,怒而温暖,“你置身于污泥中,以为凭坚决的意志便可以不染吗?也不好好想一想相与的是什么人,万一你失贞失节而一无所得,岂不愚矣无比、自甘堕落?如果你误了何平来救你,万一他不幸为人所害,你良心可安乐?拿自己清白之躯这样作贱,我瞧不起!”
战僧越说越猛憎,大力插了自己胸膛三下,“中兴门户,是男人的事,你妇道人家,插什么手!”
林晚笑并不激动,只冷屑的说:“……我就是个女子,我就是个弱女子!可是身负国仇家恨,我能不报吗?你要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战僧仔细看去,才知道这女子原来已流泪了,但语音却比冰雪还冷静。他看到这女子伤心落泪的样子,仍然美丽得如一拳把他击倒。
他觉得她那么样的美法,坐在那儿也是他的一句惊语。
“你别哭,”他用一种全力以赴的冷峻,说并且强调:“那是你家的事,你哭了我也不会帮你。”
林晚笑果然就不哭了。
她以雪意的眼神看着火,仿佛能在火光中读出火的句子。
战僧忽然烦躁的拍开腰间系着的酒壶,咕噜噜的喝数大口,然后一伸手就长着递给林晚笑:
“你喝不喝?”
林晚笑微笑摇首,轻得像摇落睫毛上闪耀的泪光。
“我是一个天生体质连一点酒也不能喝的人,”她说:“我咳嗽。”
战僧也不勉强,自顾自的饮了数口酒,忽然问:“不愁门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怎样才能复兴?真是!”
他说话的语调极其凶恶。
神情却极温柔。
林晚笑笑了。
她偷偷的、悄悄的、抿嘴笑了。
她不答,反而问他: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给他们抓来的?”
“嘿!”
战僧猎猎有气的说:“像你这种女子,不要是有几分情愿,就凭太平门那向个小蝌蚪还抓得了你?!”
其实林晚笑已不能断定、更没有把握,她给“太平门”的人带走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这样回想起来,反而惊怕起来。
可是她不能不这样做。
其实战僧也不明白,林晚笑自小因“不愁门”给叛徒所害,弄得个家破人亡之后,寄人篱下,虽然伶俐过人,但也受了不少苦、忍了不可胜数的奚落,乃至她曾遭武林中有名的大侠龙喜场的奸污侮辱,虽然,不谙武艺的她凭了过人的胆色和机智,设计杀了仇敌和龙喜扬,但心也伤透了,伤透的心自然便不再顾惜自己的身子。
是以报仇之心愈炽。
恢复“不愁门”之念愈烈。
这样,她便什么都豁出去了。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自己也知道在“下三滥”何家掌管大权的人,似乎并不热衷于替她和兄长林达笑光大“不愁门”,她只有靠自己了。
——可是,至少,“下三滥”一门里至少有两个对自己诚心诚意的。
“天之骄子”的何平。
还有“亡命之陡”的战僧。
两个都是有本领的人。
“你又没有出家,”林晚笑却转了个话题,饶有兴致的问:“为何人称你为战僧?”
“我幼年时曾在少林学过艺,出过家,这之后,也一向不喜欢蓄发,”他有点忸怩的用大手在短如干的发茨爬搔了一下(此句原文有误),惺惺然的笑说:“我好战,有我在的地方就有战争,所以大家都叫我做‘战僧’。”
“何平呢?”
“他不同。”战僧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甚豪,语音却十分孩子气,“他是真的性情平和。”
林晚笑很喜欢男人这样子。
推重跟自己不一样的男子,这样子才像男子:胸襟恢宏,绝不妒才,自信而爽朗。
“刚才你使的是什么身法?”
“什么什么身法?”
“你刚才不是以四十一仰五十七伏的身法,破了梁削寒的‘树阵’吗?我就给藏在其中一棵树的树心里。”
“管它什么身法,只要管用便得!只要可以破阵杀敌,其实就叫四十一仰五十七伏又何防!”
“所以……”林晚笑笑的时候,像春阳在雪上,那一种难以形容无法掩映的美,令战僧心中有一声呻呤。这时,林晚笑正说到:“你虽然不是和尚,但也叫做战僧……”
他们好像在谈出家的事,但男的女的,都仍身在十丈红尘里。
四、“阿耳伯”史诺
她遇上他,就像小溪汇入了激流。
他为她打了不少仗、做了不少事、杀了不少仇人。
“我才不是为你做的,”战僧总是这样声明,“那只是一些该打的仗、该做的事和该杀的人。”
直至那一天,在长久的杀声中,他有一种罕见的疲惫。
有时候,为了这种倦意,他很想从此天涯去,再不江湖行。
不过,现在他放不下,也放心不下。
他放不下她。
他对她放心不下。
他的仇人愈渐多了,有的是为她而结的,其中包括了“小碧湖”游家的子弟、“兰亭”池家的好手、“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杀手、“太平门”梁家的高手;也有的是为何平而结的。
她曾劝他撒手。
“我不为你,我是为何平。”战僧解释道,“如果我放手,只有他一人帮你,那么,他不是结仇更多了?他是我师弟,减少他的仇敌是我理所当然义所当为的事。”
直到这一晚,他因三度浴血苦战,而觉甚累。
睡在林晚笑邻房的他,一向甚为警觉。
陡然,在深而长的幽黯中,他霍然坐起。
血腥味。
他嗅到血的味道。
血味来自房里。
身边。
他身旁倒下十三人。
倒在血泊中。
他这才憬悟:自己实在太累了,以致有敌人潜了进来,他在梦中依着本能杀了这些人,然后继续他的睡眠,到现在才醒过来。
——“下三滥”何家一门的武功,就连睡着的时候,也一样动作自如。
现在之所以蓦然醒来,是他生起另一警觉:
有人潜入隔壁房。
对敌人进入自己房间而可以不醒杀敌,但一旦有人潜入邻房便乍然而醒,对这点战僧自己也不明其理。
他抄刀就踢开林晚笑的房门。
林晚笑呀的一声,自被窝里陡坐了起来,月光映着她的雪面,受惊的眼神受惊的肩,依然清依然艳。
一人正行至她的床前,忽有警觉,立即回首,无耳缺鼻,貌甚骇人。
那人回身只见一张刀疤的脸,拦在房门前,在月芒之下,神魔一样。
他一咬牙,已打出一粒晶绿色的珠子。
珠子打着敌人的面。
那人一招得手,也不求攻,更不敢求功,立即飞身上梁,已穿出屋脊。
但一人长身拦在他身前。
依然是那一张有刀疤抹在颊上,神魔一般的脸。
那人立即翻身落地,跳回房中,想拿林晚笑当人质。
但那张神魔般的汉子又拦在他身前,还向他叱道:“梁允擒,你还待挣扎!”
梁允擒颓然住了手。
“你来干什么?”
“‘奇王’下令,要我请林姑娘回去,如果她听话,他会考虑以‘太平门’之力助林姑娘光复‘不愁门’的事。”
战僧望望林晚笑。
林晚笑抿着下唇,摇摇头。
“滚!”战僧喝道:“哪有这样子的‘请’法!”
梁允擒如获大赦,正要走,又犹豫。
“怎么?”
“你两位都曾放过我、救过我,有件事,我梁某人斗胆,向你提省。”
“说。”
“你得要小心了。我们‘太平门’值年掌门人‘奇王’梁八公,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谁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我知道还有一人,他也要杀你。”
“普天之下,要杀我的岂止一人!就算是庸材,也总有十人八人欲杀之而后快,何况是我!”
“但这人不一样,你放过他,他未必会放过你。”
“谁?”
“何平。”
在这晚后,林晚笑常可听闻,来自隔壁房间的来回踱步、插墙叹息,也听到在月华洒浸下的庭院里,传来霍霍磨剑和虎虎拳风。
——莫不是这虎一般的汉子有着落叶一般的心情。
林晚笑决定要回去。
回“下三滥”何家“德诗厅”一行。
回去见一见何平。
她要问他。
“你真的要杀死你大师兄吗?”
其实,在月下磨剑、在房里踱步、在院里叹息的战僧,心里也在问——
哀哀、忿忿、切切的问。
何平也要杀我?
你也要杀我?
——你杀得了我吗!
不。
要杀战僧,决不是件易事。
这点何平深知。
要杀战僧,得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但如果不杀战僧,“下三滥”何家决不会再重用他。
何平一向是个有志气的青年。
他要在江湖上有所作为,那是要许多天时、地利、人各的,否则,纵拼一己之力,能做的事只怕十分有限,能有成就也不过是些微少许而已。
所以他要仗势力、实力、前人后辈之力。
因为他不能脱离“下三滥”。
——离开了“下三滥”,他就得从头再来,人生能有几个“从头”?没有了大树无处遮荫,他纵有通天本领,也难有所成。
何况,他自小承受“下三滥”何家的恩泽栽培,愿为“下三滥”生,愿为何家死。
而且,“德诗厅”何富猛交待给他的任务,他也不得不完成。
他知道“未完成上头交待的任务”者的悲惨下场。
他英华正茂,只要上场,不要下场。
他更清楚何富猛交代下来这任务,一定会派人来监视他。
——既然监视得了他的,定必是“下三滥”中一流一高手。
这人选当然就是“阿耳伯”。
他可不愿意落在“阿耳伯”手里。
——得罪、不听从“下三滥”上头意见的人,一向聪敏的人当然知道是何下场。
战僧就是个活例。
实例。
是以他没有选择。
他只有杀了战僧。
——问题是:他能杀战僧吗?
他能杀了战僧吗?
(我能狠心杀得了战僧吗?!)
“阿耳伯”不姓何,原姓史,名诺。他四十一,但白发满头、皱纹满脸、耳朵特别大、样子看去像七十八,是以人人都称之为:“阿耳伯”,全名就是“阿耳伯史诺”。
就因为他不姓何,姓史,而能在“下三滥”何家得到“何氏三老”乃至至尊无上的“何必有我”识重,主掌何家大权一十九年,若不是有过人的本领、羡人的际遇,只怕想活上十九个时辰都不易。
当然,这跟他是何富猛“小舅子”的身份不无关系。
就因为他不姓何,所以,他纵有过人的本事,至多只能成为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物,掌握部分权力,但十九年来,建功无数,却仍未能真个进入权力核心,成为掌握权力重心的人物。
对这一点,阿耳伯觉得很悲愤。
他有才能。
但有才有能,不一定就能有成。
像他在“下三滥”何家的地位,恐怕绝大部分的武林高手穷八辈子之力也无法企及,但“阿耳伯”并未满足。
——人太易满足就不长进。
要成就成绝世之功名。
要权就得号令天下。
要出名就不怕遗臭万年。
要死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他不是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