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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红-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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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可听到话声。

有话声就表示有人。

话声,是甜美、悦耳、动人的两个。“等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见一个人影到来?”

“姑娘!张网捕兽,垂钩钓鱼,这种事儿,急不得,我等了多少年了,不是至今一无所获?那个人,他必然高明、多智、诡满、狡猾,这种人,他会轻易入网上钩的么?”

“这么说,还得等?”

“不错,姑娘,还得等。”

“等到何时?”

“一直等到他来。”

“他一定会来?”

“一定会来。”

“那么有把握?”

“当然,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对姑娘,就是个好例子。”

“别往自己脸上抹金了,那是因为你……我……”

“你什么?”

“不知道。”

“我什么?”

“说不上来。”

言罢一阵低低银铃娇笑。

闻之,能令人心醉。

“我来替你说了吧,那是因为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你倾心之处,可对,姑娘?”

“对是对!但我觉得你有些儿……”

“什么?”

“不害臊!”

又是一阵银铃乍起。但,转瞬间,笑声歇止。

“说真的,万一他真个高明、多智、诡橘、狡猾,永远不来呢?你这番心血,岂不要付诸东流?”

“不会!经你以南宫夫人形貌多次出现亮相,已经震动了整个武林,他不会不知道,只要知道,他就绝不会不来。他虽高明、多智、诡谲、狡猾,但物极必反,这种人有时候也最容易对付。这种人往往最多疑,我就是利用他这一弱点,让他自己不自觉地蹈网、吞钩。还有,姑娘你该知道,作贼心虚,为求心安,他一定会跑到这儿来看看。”

“照你这么说,他就称不上高明、多智了。”

“不能这么说,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又来了。”

“不,姑娘!智慧之为用,虽然在人,但用之以正,则自然益增高深博大,用之以邪,则难免趋于狭小浅薄,此所以邪不胜正。道必胜魔也。”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受教了。”

“谦虚是姑娘的美德。”

“言出肺腑,字字由衷,我是说真的。”

“我也不是假话……”

“要来,我真希望他早点来,憋在这地方既闷又难受,这种滋味,我是生平第一次尝到,真……”

“姑娘,义之所在,唯恐后人,万死不辞,再为一个‘情’字,粉身碎骨也甘甜。为你,为他,何妨多忍耐!”

“你敢……唉,谢谢你,姊姊,我羞愧无似……”

“别这么说,姑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连他在内;为了他,你能忍人所不能忍,你能不惜牺牲一切……”

“姊姊,你……”

“妹妹,别掉泪,别……”

结果,她自己也难忍两眼热泪哑声道:“一个无福,一个几生修来,只是他…

…唉……”

蓦地改口轻喝:“妹妹噤声,有人入谷……”

一条淡白人影如电,不知由何处射进死谷。

淡白人影的落脚处,是西边峭壁下的洞口前。

人定,影敛,是个书生。

他默默地站在洞口前,一动不动,直如一尊石像。

但,一袭滞洒、飘逸的雪白儒衫,却无风自动。

脸上起了阵阵抽搐,双唇微微翕动,似在说些什么。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谁也听不到。

须臾,他缓缓抬眼扫视全谷,不放过每一寸地皮。

目光,最后在身前那黝黑、深途的洞口上……

突然,他身形猛震,骇然怔住,脸上的神色,激动而复杂,令人一时很难明白他是些什么感受。

以前没看见,那是他临此伤心断肠地,太过悲伤,太过哀痛,太过伤神,忘了身外的一切甚至于他自己。

现在,他发现了。

有此发现,够了!太够了!就这么一点发现,已足证明一切。

蓦地里,一声龙吟长啸,穿云裂石,直达九霄。

听声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但有人能够领会,一丝不遗地完全领会,这个人,就在左近。

啸磐未落,书生身形电闪,飞射不见。

原来那洞口旁,写着两行字迹,字体娟秀,金刚指力,整齐如刻,入石三分。

“昔年种因,夺刀杀人,令朝得果,溅血横尸。”

洞顶四个大字:报应不爽。

死谷中,又回复寂静,空荡一片……

良久,良久,东边峭壁下洞里,那无限甜美、动人的话声又起,似乎有点哽咽,又带着些惆怅、忧郁……

“走了?”

“走了。”

“怎么会是他?”

“闻说爱妻未死,千信万信,是悲是喜的心情下,犹带着一点唯恐有误的恐惧,特来求证,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对?”

“姊姊,你似乎对他了解得很深?”

“妹妹这句话的意思是……”

“姊姊,我不是世俗女儿家。”

“妹妹,别急,我说过,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一个人儿默默,没有答话。

另一个人儿,话声又起:“记得么?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是无双的闺中密友,女儿家谁不喜欢在知心朋友面前夸耀自己的丈夫,引以为傲?所以,由她的口中,我对他了解得很深;再说,这是常情,我是以常情推测,妹妹难道不做如是想?”

那个默然的人儿依旧默然。

她相信了,不相信又如何?

她一直觉得身边那人儿,言谈举止可疑。

但她却又找不出那矛盾之处,究竟在哪儿。

那位人儿的每一句话,也令她无从辩驳,找不出破绽。

那倒非别的,只因她不忍,她不忍辩驳。

有几次她曾下过最大决心。

但那仍属枉然,因为机会稍纵即失,刹那间那位人儿总又会弥补得没有一丝缝隙,根本无懈可击。

所以,纵使有些怀疑,也只好默然了。

她默然了,那位人儿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了口:“姊姊,刚才你手抖得很厉害,知道么?”

那位人儿道:“他功力高绝、守内第一,万一被他发现我们,那我们这番心血,岂不真的要付诸东流了?我好紧张。”

这回她没放松,紧逼了一句:“姊姊,你覆面纱也湿了,泪珠儿成串洒落襟前,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位人儿答得很平静,平静得出她意料之外。“世上感人最深的,是挚爱真情,只要是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谁都会被感动得掉泪,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能例外?妹妹,你也泪渍未干哩。”

她,红云满面,娇羞无限,忙抬皓腕捂向粉颊。

“妹妹,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反客为主,那位人儿好厉害。

可是她也不太弱。“姊姊,别忘了出家人四大皆空,道家修持更重恬淡。”

“我没忘!”那位人儿益见高明道:“不错,妹妹,出家人四大皆空,道家修持更重恬淡;但,妹妹,出家并非教人无情;四大皆空,恬淡寡欲,也不是教人绝情,倘若无情绝情,何来慈悲?”

她哑了口,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有意刁难,逐步紧逼试探,结果不但仍然一无所获,反而无辞以对。

良久,她方始苦笑说道:“姊姊,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那位人儿道:“妹妹,别动歪脑筋了,能说的,不必你问,暂时不能说的,我自知小心,你又何必枉费心机……”

她娇靥上又复红云满布,而且比适才更盛。

那位人儿似觉歉然,接道:“人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一天一夜了,妹妹,你歇息一会儿吧。”

她道:“不,姊姊,等了一天又一夜的不是我一个人,你先歇息。”

“妹妹,”那位人儿很感动,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吃苦这方面,比不上我这出家人多多。

你先歇息,待会儿再替换我,咱们轮流守候不挺好么?”

未再闻话声,想必,已经听了话。

暮色低垂,夜已来临……

今夜适逢月半,月儿,圆而皎洁。

碧空如洗,清冷银辉轻洒,照彻万里,一片银白世界。

终南“死谷”中,纤细可见。

更空荡,更寂静,益发的慑人、怕人!

初更刚过——基地,东边洞口内话声又起:“妹妹,醒醒,有人来了!”

一条淡青人影,如电般射落西边洞口前。

是个身材颀长的青衫人,他面西背东,对着洞口。

东边洞口内那两个人,看不见他的面貌。

但这背影,对其中一位来说,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洞中,响起了一个惊诧欲绝的呼声,是骇然!是怀疑置身梦中?是怀疑今夜的月色?

不信自己的眼睛?“是他!是他!

怎么会是他?原来竟是……“适时,青衫人已望见洞口字迹,刚机伶一颤,似忽有所觉,身形猛震,连头也没有回,腾身而起,惊煌飞遁。

“妹妹,别让他跑了!”

一灰、一白两条无限美好的身影,自东边洞口疾射而出,双双衔后直追。

她们两位,应变不谓不快!

无奈青衫人极其机警,功力甚高,身法奇快。

双方距离足有十丈,而青衫人距死谷唯一出口却只有四五丈,假如让他逃出了死谷,再要追他,那可就难于登天了。

四五丈距离,那还不是一晃即至?

眼看就要被他逃脱。

陡地,夜空中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昔年种因,今朝得果,报应当头,你还想走么?”

一点白影起自崖顶,如匹练倒挂,飞泄而下,疾若流星陨石,凌空下击青衫人,其势威猛,锐不可当。

按说前有天神下降,堵死出路,后有红粉追兵,双双扑至,青衫人,他必难以脱身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青衫人做梦也没想到这是预先布置好的罗网金钩,不但有埋伏,而且还有突袭奇兵。

但,他究竟身手绝世、狡猾多智。

如电飞驰中,身形一顿上折,冲天拔起,直上夜空。

看样子他要穷一身功力,飞上崖顶,由高处逃出。

他快,白影更不慢。

一声龙吟长啸,双袖猛科,掉头翻转而上,紧追不舍。

然而,青衫人一声得意冷笑,直上的身形却忽又闪电下降,由高而低,直射向那死谷唯一出口。

这一下,大出白影意料,等他折身再下时,青衫人如电身形已临近那死谷唯一出口边缘,追已来不及了。

“好心智、好身手,小心!”

怒笑震天,半空扬掌。

霹雳大震,天崩地裂,碎石激射,尘雾弥漫。

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石破天惊,威势万钧,这是禁宇内三大绝学之一:“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的“震天掌”!

“震天神掌”威力太大,举世无匹,向不轻用,这是南宫逸复出再现武林后第二度再使用了。

终南死谷那唯一的出口,倒塌了。

出口处,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但,经此一来,终南死谷那唯一出口,称不上隐密了,山壁塌了一半,大开一缝,从此终南也没有死谷了。

转瞬间,风停尘落,一切趋于静止。

谷中,没有了青衫人人影。

是逃了?还是被震伤、压死、活埋了?

除白影外,无人能知。

他站在那儿发愣,神色凝重,带着几分惊怒,还有一分惭愧,他是个书生,谈笑书生—

—南宫逸。

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的神功绝学又落了空。

这是技不独尊。

落了网,上了钩的猎物,竟被逃去,而且那么容易。

这是智不如人。

公认天下第一高人、第一奇才的他,对此能不难受?

难受归难受,逃掉的早已逃掉了。

于事无补,难受又有什么用?

他看见青衫人的面貌,而且看得清清楚楚,知道青衫人是谁,但知道了又有何用?可以说一点用也没有。

捉贼,要当场人赃俱获,无证无据,能空口指人么?

虽然仍拿青衫人没法,但从此已知昔年杀害自己爱妻的真凶是谁,这总是一桩收获,而且这收获也不小。

这该是他唯一值得安慰的一点。

清凉夜风拂体,南宫逸霍然惊醒,连忙回身,他又愣住了。

谷中寂寂,一片空荡,哪还有一丝人影?

不但没有了人影,便是那飘散夜空的兰蜃异香也不复存主,可见人家走了好久了。

由崖顶扑下时,他看得很分明,那青衫人身后双双紧追着的一及一白两条无限美好的身影,一个是黑纱蒙面的神秘道姑,一个正是生死两隔,睽别多年、相思欲绝的爱妻“天香玉凤”柳无双。

这回他自己看到了,是爱妻,丝毫不差!

但,既是爱妻,互求谋面,当如饥如渴,犹恐不及,怎么会一声不响,悄悄地又走了?

由今夜事,印证那夜事,爱妻是有意躲避自己。

这,为什么?为什么?

无人能解。

现在,他明白了一件事,以他那超人智慧,他想通了,爱妻夜访“古家堡”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找自己。

那么她又为了什么……

这,也是他一时难解的。

当然,这两件不解之事中,必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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