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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百州停停走走,到第三天才走出了山区,来到一个小镇上,摸摸肚皮有些饿了,便摇摇摆摆踱进镇来,想找一家酒楼,先吃一个够再说。
岂知他才到街上,迎面见到他的人,全都趋避不已,偶尔碰见个胆子大一些的,亦是远远避开,并且,全用一种又惊又骇的眼光,向估上上下下打量。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除了旧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妥呀?啊!他明白过来,原来身上全沽着一片血迹,才令人见了惊怕,这血迹有他自己左眼流下来的,也有蟒血,殷红一大片,想洗也洗不掉了,他本可以再买一件,但转念又想:就这样也好,你们不沾我,我也不稀罕你们,人心都是烂透了的桔子,你们杀人不见血倒不自觉,看了我身上血迹就东躲西藏,装成那副菩萨模样了吗?须知我这直是自己的,不比你们喝别人的血强得多!所以,他泰然处之,仍是悬着锈剑,摇摆机而行。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感觉到,那就是除了他身上血迹之外,满头满脸也沽着蟒血,尤其是口边,更是鲜红一片,好不怕人,这种蟒血本不易洗涤,时日一久,早进入皮肤,纵然洗,也不能全都洗去,试想,见了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血人,怎能叫人不怕不躲?
但唐百州就不理会这些,一摇三摆,进了一家酒楼,刚跨进店,就把跑堂的赫了一跳,只疑是冤鬼显形,叫了声:“我的娘呀!”掉转头向店里便跑。
唐百州看着挺好玩,故意低吼一声,退了两步,这一来,不但那一个跑堂的伙计,就连掌柜的,吃东西的全都大惊乱窜,刹时间酒店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堆。
唐百州哈哈大笑,道:“跑什么?大爷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来吃人的。”
说着,选了一副座头,径自坐下,一叠声拍着桌子,只叫:“伙计,堂倌,来人呀,来人呀!”
众伙计躲得远远的,谁敢过来,过了好一会,见他坐着并没有抓人吃,才慢慢放大了胆,那掌柜的只当他是什么地痞无赖,故意装成这副模样,来这里诳吃诳喝,便壮着胆,离他远远地站着,大声道:“喂!朋友,你要干什么?咱们小店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何苦和咱们如此作对?”
唐百州哈哈笑道:“掌柜的,来照顾买卖是作对吗?你别怕,过来咱们细谈。”
那掌柜的越发认定他是来找碴的,一面吩咐了伙计几句,一面壮胆向前跨了一步,道:
“朋友,咱们素无过节,你要怎么样?尽可以开出来,咱们这儿店东也不是没名没姓的,长安城金刀李七爷,朋友你可冲着他来的?”
唐百州笑道:“正是冲着他来的,他不是开着这间酒楼吗?我就是来喝酒的啦!给我先来半斤花雕,半斤熟牛肉,另做三张饼准备着,等酒喝够了再吃。”
掌柜的听他说话似是似非,一时也捏不准他的来路,心想:暂时将他稳住也好,只是他这副模样,如在这里一坐,哪儿还会有人上门吃东西?当下便道:“既是朋友要用酒茶,可否请上楼厢雅座,咱们也好招待。”
唐百州道:“那敢情好!”转身便上了楼,毫未把掌柜话中之意,摆在心上。
掌柜又交待了几个伙计几句,亲自陪着,将唐百州安坐在楼上一处僻静的雅座上,照他意思进上酒菜,唐百州自酌自饮起来,怡然自得。
不多久,酒光菜尽,又把饼吃了,站起来拍拍肚子,高声叫道:“伙计,看账!”
掌柜一听,心想:来了!麻烦开始了!但这时去请店东的伙计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好?
唐百州又叫了两声,掌柜只得硬着头皮,应声上楼,唐百州便叫结帐,掌柜的一算共是三钱七分银子,唐百州口里只说:“便宜!”探手入怀一摸,啊!对了,包裹还放在梁承彦家中,这时身上哪来的银子,咧嘴向掌柜的一笑,道:“这样吧!干脆你给记一两银子的账,找我六钱银子,多的那三分,算你的回扣!”
掌柜的勃然大怒,登时脸色一沉,说道:“朋友,咱们准知你有这一手,实对你说,有滓有渣,咱们接着,朋友你要是存心来诳吃的,赶门子,那你可别怕咱们要得罪了。”
唐百州抱定了玩世不恭的心理,故意呕他,问:“掌柜的,你要得罪谁?”
掌柜的怒目一瞪,道:“自然是朋友你!”
唐百州却耸耸肩笑道:“那不要紧,我这人最大量,你要是得罪了我,我看在挂账的份上,不怪你就是了。”
掌柜的那受得这调侃,一声喝,楼下顿时上来七八个伙计厨师,有提菜刀的,有拿擀面杖的,有拿吹火筒的,也有擎着火钳,提着大茶壶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全堵住楼梯口,准备动武。掌柜的有许多人撑腰,胆子顿壮,冷笑道:“朋友,你得放明白些,这是什么所在,岂是你诳得去的吗?今天有了银子便罢……”
唐百州笑着插口道:“要是没有呢?”
那掌柜的登时一怔,竟一时答不上来,原来唐百州身上除了一身脏衣服,就只那一柄又锈又难看的锈剑,掌柜的本想叫他留下点什么,但看看他实在无物可留,便厉声喝道:“没有银子,就得把人留下!”
唐百州笑道:“那不好,留下人又要吃喝,这生意你们不上算。”
掌柜的怒喝一声:“抓住他!”七八个厨子伙计各执家伙,一拥而上。
但唐百州身负绝学,哪能被他们沾着,哈哈一笑,脚下一顿,“唰”地穿窗而出,跃落在街心,大踏步向南便走。
众伙计齐发一声喊,登登登冲下楼梯,齐向街上追来,唐百州施展心圆大师所传“缩地之法”,摇摇晃幌,领着头直出镇街,众伙计正在紧追,突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有人喊:
“闪开,七爷到啦!”
唐百州扭头一看,却见两匹快马,驮着两个黑塔般大汉,疾追上来,这两人中一个浓眉粗眼,豹头熊腰,背插一柄厚背砍山金刀;另一人身材略瘦,腰悬长剑,那跨下两匹马雄骏非凡,显见俱是良种,心想:我且逗你们玩玩。拔腿便跑,身后两人喝道:“哪里走,还不站住!”
两匹马八只蹄腾空,紧紧追了下来。唐百州只等那马儿将到身后,陡地住足,仰后一个倒踢筋斗,竟从二人头上翻过,扭转头,又跑回镇街上。
金刀李七爷和他身旁好友“龙门剑客”霍一鸣见了这种轻功身手,俱都一惊,连忙拔马回头,一面追一面叫:“朋友,既是身怀奇技,何不站住,咱们倒要领教领教。”
唐百州只当没有听见,飞也似又奔上大街,双手挥舞,大声吆喝:“闪开,闪开,李七爷的马来啦!踏死了不打人命官司。”
他这样装疯卖傻,尽择人多地方跑,人家怕马踏着还在其次,见了他这副尊容,还会有哪个不逃的,你看那热热闹闹的大街,被他们这一人二骑一阵搅和,立时大乱,呼爹叫娘,喊兄寻弟,老娘走失了闺女的,小夥子找不到媳妇儿的,你嚷我叫,反把李七爷和霍一鸣隔在人群外面,一时间倒冲不进去。
唐百州不愿真伤了百姓,绕了一圈,又奔回酒楼,李七爷和霍一鸣一见大喜,各各用力催马,也赶到自己开的酒楼,甩鞍落马,见唐百州又跑上了楼,逐也紧跟着追上楼来,霍一鸣“呛啷”拔剑,抢先守住了窗户,李长寿李七爷也撤出砍山刀,把住楼口。
再看唐百州时,却见他坐在一张桌后,望着两人傻笑,说道:“二位马真快,追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李七爷,这酒楼是你开的吗?我真该谢谢你这一顿酒来,招待得又好,吃了还挂账,你七爷真不愧江湖汉子,能交朋友。”
李长寿提着金背刀,注目着这怪汉,觉得有些面熟,又似乎认不出来,冷冷说道:“朋友,你是什么来路?是踩的外线内线?姓李的最喜交有血性的好朋友,只要朋友你见钢些(放漂亮些),要是想开个花(分两个钱),上个啃(吃碗饭),那是一句话,姓李的井非不识脸面的人。”
皆因这金刀李七爷,乃是长安城一霸,平素尽吃黑道饭,他疑心唐百州也是道上朋友,故意露两手弄盘费的,所以一上来便是满口黑话,想套套唐百州的来头。
唐百州闯荡江湖许多年,对这几句黑话岂有不懂的道理,但他此时已然中了剑迷,一心只想找人比剑,行为未免有些疯癫,嘿嘿一笑,道:“李七爷,你都说些什么?怎么我全听不懂?”
李长寿突然脸色一沉,道:“朋友,你是真不懂?”
唐百州道:“半真半假,你说的真的,我能懂,你说假话黑话,我可不大清楚。”
李长寿也认定他不是故意来找碴,就是存心抢地盘的高手,冷笑一声,把手中金刀一摆,道:“朋友既然不肯露相,说不得只好得罪,姓李的手上这位伙计,朋友总是懂的了?”
唐百州大喜,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就是认得它,咱们找个地方比比如何?’李长寿心中微微有些胆寒,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凭这人适才露的轻身功夫,相信是个硬里子,他望望提剑侧立的“龙门剑客”霍一鸣,不由得胆气顿豪,原来霍一鸣出身武当,一手“万字剑法”已有八成以上火候,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平素和巴山刁家又极有往来,自己如果不敌,他必然出手,即算他也敌不住,再引出巴山刁家兄妹或是“蛇形剑派”掌门人刁人杰出来,任是天塌下来,也不足惧。当下便冷笑道:“朋友有意寻碴,姓李的定然接着就是,报个名来,咱们也好忆记。”
唐百州道:“不必报什么名,干脆找地方多省事!”
李长寿一愣,这小子连名都不愿报,莫非此来图谋还不止此吗?他突然又想起一个多年仇家来,更是一惊,暗道:莫非竟是他?
他正在胡思乱想,苦苦从记忆中搜索仇家遗腹子的可能形状,一时竟忘了回答唐百州的话。原来二十年前,李长寿还仅二十岁少年时候,曾因见色起意,将一个相识的镖行友人害死,意图霸占他貌美娇妻,谁料那女人抵死不从,叫嚷起来,惊动了镖行中其他伙友,李长寿只得脱身逃走,事后提心吊胆,只怕此事传扬开来,被人寻仇,所幸那女子顾及颜面,并且腹中已有丈夫骨肉,不愿把事闹得太大,含糊过去,并没说出李长寿来,没有多久,那女人便突然失踪离去,李长寿多方打听,想要杀之灭口,始终打听不出下落,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事给淡忘了,谁知就在不久之前,突然听得传言,说那位被害的友人留下一个遗腹子,且亦已投师习艺,正扬言要报父仇,李长寿听了这个消息,日夜不安了好些日子,苦于不知那仇家下落踪迹,所以一直将这件事耿耿在心,无时或忘,他初闻唐百州来店寻事,心中便有些起疑,这才约了得力好手“龙门剑客”霍一鸣飞赶到来,及至一见唐百州年纪已在二十出头,似乎有些不像,方把一颗疑心去掉,现在见他不肯通名报姓,不由得又起了疑心。
霍一鸣见他怔怔答不上话来,只当他心存畏惧,不觉挺身而出,道:“好的,朋友不肯露名透姓,此地间杂人众,咱们最好别惊世骇俗,有兴的话,何不到镇外较量较量?”
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再好不过,常言道:“强龙难斗地头蛇。我正愁你们人多为王,狗多为强,这就烦你们带路可好?”
霍一鸣懒得和他斗嘴,向李长寿一偏头,道:“李兄,咱们走!”
李长寿漫应一声,如梦初醒,跟着霍一鸣先行落下楼梯,也不骑马,并肩向镇外而行。
唐百州心中说不出的高兴,转眼就可以拿这两个家伙试剑,神剑得展,真是大慰渴念,喜孜孜跟二人下楼,摇摇晃晃,直奔镇外。倒把酒楼掌柜弄糊涂了,怎么东家恶狠狠起了来,却和这家伙相约出镇去了呢?难道他们原是认识的吗?
三人出镇口,忽见迎面来了一个身躯魁梧的红衣僧人,这僧人像貌生得好生凶恶,斜刀眉,铜铃眼,狮鼻厚唇,手里提着根碗口粗的熟铜禅杖,移步之间,便在五尺左右,袈裟飘飘,直趋镇里,和李长寿霍一鸣察肩而过,互相望了一眼,却没有交言,那红衣僧显见得心里有些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
唐百州心中一动:这和尚必不是好来头,看他禅杖沉重,不知道“玄铁剑”是不是能吸引它得动?奇念一起,便迎着和尚笑笑,用手向前面的李霍二背影指指,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红衣僧果然停了脚,扭头又向李长寿等看了看,第二次从鼻孔里又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得甚重,连李长寿也听见了,逐也停步回头,怒目望望红衣和尚。
霍一鸣拉他,轻声道:“走吧!一个没打发,别树敌太多,只能收拾了这一个,好歹叫那贼秃脱不出手掌便行了。”
这几句话原极低微,那想到红衣和尚耳目却相当灵敏,不由得怒目圆睁,响起破锣似的嗓门接道:“好王八兔崽子,当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