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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
卜鹰一直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成为了传奇,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
这并不奇怪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更不能算是怪事。
他平常就是个赌徒,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接受各式各样人各式各样的赌注。这一次他所接受的赌局,并不仅是因为赌注高,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对手“龙大头子”就是传说中“财神”的大老板“龙老太爷’。
卜鹰这次的赌局引人注意,只因为这次他把他自已也赌了进去。
在这一次赌局中,他不仅是庄家甚至连赌注和赌具都是他自己。
楔 子
阴暗的屋子里,每一扇窗户都挂着由远洋船舶自波斯转口运来的丝绒窗帘,密不透风,也透不进天光。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张宽大的西方宫廷皮倚上,斜随着一个瘦弱的老人。
他面前一张书桌上,堆满了书册和卷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挡住,就像是道围墙一样。
他这个人,也好像终年都生活在围墙里,不见人面,也不见天日。
现在这屋子里却有两位客人。
一个身材高大,却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的大汉,正是名震天下的关西关二关玉门,天生神力,赤手生裂虎豹,若论武门硬功可称天下无双。
此刻他的精神很不好,因为他已经快有两个时辰没有吃什么了。
他一定要随时随地不停的吃,才能保持他的精力和体力。
可是不管他吃下去多少,也不管他吃的是什么,他还是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
这是他的病。
每个人都知道关二先生有这种病;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病。
另外一个人,却胖得连根骨头都看不到,也是财神的巨头之一‘姓张,行五,是关西有名的大地空和大财主兄弟两个人都一样胖,最近几次虽然一连输了几笔大注,却依然肥胖如故。
据说这也是种病。
据说他们使的种功夫就是会发胖,不管吃下去的是什么,都会长出肉来,就算吃下去的是一斤稻草,也会变成斤肥肉。
老人有洁癖,老人也有病,每天只能吃一点流质的汤汁来维持他的生命,所以多年来没有一样可以引起食欲的东西能够进得了这屋子的门。
所以关二和张五只有饿着。
这中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人,难道就是“财神”的大老板?
他已经病得连声音都快没有了,一定要喘息很久,才‘说得出话来,可是他的口气中,却仍然带着种凌人的气势,好像只要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
他在问张五。
“你是不是已经按照我的意思,跟卜鹰订下了赌约?”
“是的。”
“卜鹰已经接受了我们的赌注?”
“完全接受。”
张五说:“我已经向他解释得很清楚,由他自己准备船只和配备用物,在扶桑离岛上出海。只要能在三十天之内平安返回厦门,就算他赢了这局。”
关二忽然掳口问“他若输了呢?”
“输了,就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连他这个人都没有了。”老人的口气衰弱而温和,“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他输了,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根本没有卜鹰这么样一个人生下来过,有关他的一切,都将从此消失。”
他说“所以他这注,可以说把他过去和未来所有的切全都押了上去。”
“他为什么要这么样赌?”
“因为他是个赌徒。”
老人的回答简单而明了,关二沉默老人却又慢慢的说“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缺少了他这么样的一个人你一定会觉得狠寂寞.因为他一直是你最好的对手。我也知道,要找一个好对中,远比找个好帮手还要难得多。”
他忽然笑了笑.衰老脸上的笑纹就像是春风拂动中的水波。
“可是他这局本来是应该不会输的。”
老人的声音更温和:“我们甚至可以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他这一局本来非赢不可。”
关于这一点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有同感。
根据赌约,船只是由卜鹰自已准备的,他选择了金门岛的陈氏家族来为他建造这艘可以由他一个人操作航行的海船“天鹰
陈氏家族是造船业的世家,也是最有名的一家,据说他们所建造的船只从未有被风浪打沉过。
根据陈氏家族这一代的大家长陈天润陈老先生的叙说,卜鹰委托他们建造的这条船,木料、钢钉、风帆、构图、建造、安装、龙骨,每一个细节,都是经过特别选择和设计的。陈老先生说:“这条船虽小却结实得橡条小牛犊子—样,如果它会被风浪打沉,我老头子也没脸再吃这碗饭了。”
陈老先生说出来的话,通常都像他造出来的船一样牢靠。
黄阿根是个在海上捕鱼已经有三十一年经验的老渔人根据他的说法是现在正是黄梅季刚过,暴风季还没有来的时候,那一带的海面上风浪最小,尤其是四月中到五月底这段时候,几平从来都没有沉船的纪录。”
一个有经验的老渔人对天气助预田,有时比最精密的仪器还准确。
所以这位一直卷伏在皮椅中的老人才会说“在正常的情况中,他这—局本来是赢定了的。”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任何一件事的情况都不可』永远保持正常的意外的灾难,随时都可能发生。
“除了暴风雨外,还有海盗和倭寇也是海上旅人的大敌。”
“海盗不足惧。”老人说,“他们也不会对一个单身的旅人下手,何况卜鹰向交游广阔,在海上也不是没有熟人。”
“那么他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呢?”关二显得很关心。
“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甚至一根钉子也可能沉船只。”
老人的声音更低,目光凝视着屋角的黑暗,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只不过最可怕的一种灾难,当然还是海神的震怒。”
“海神?”
“是的,海神。”老人的声音轻如耳语“故老相传,据说海上有一位脾气暴躁、性如烈火的巨神,平日隐藏在波涛里,如果有人在无意问得罪了他,他就会突发震怒,挥出铁拳,将那个人和他的船一起打得粉碎。”
他轻轻叹息;据我所知,卜鹰好像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而且不管是人是神,他都敢得罪。”
关二皱眉,老人却又笑了笑:“所以我们只能希望,海伸刚好在这段时候里睡着了。”
海神没有睡着,就在这时候,“天鹰号”的残骸已经在江湖近海一带的捕鱼区内被发现,而且经过金门陈氏世家因子弟证实无误。
卜鹰已经在海上遇难了,
不出五天,这消息就传遍江湖,甚至有人开始要替卜鹰筹备丧礼了。
但是赌局并没有把赌输了舱赌注赔给赢家.因为他们还不认输。
他们绝不相信卜鹰这么容易就会被任何人或神击倒,他们还要再等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难道会有什么奇迹出现?
不是奇迹
这不是奇迹,奇迹本来就是很少会发生的,这只不过是一条很简单的逻辑而已。
你发现了个人乘坐的那艘船的残骸,并不能代表那个人已经死了.也不能证明任何的事。
一条船购是否被击沉,和一个人的死活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卜鹰还活着。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会死的,在很多很多说起来一定能比他活得更久的人都死了之后他还好好的活着。
卜鹰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醒
金黄色的阳光,多么灿烂,多么美丽,多么辉煌就像是一种金黄色的蜜计美酒一样,洒遍在他身上。
阳光下,仿佛是青的山,绿的树,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波浪。
这是不是梦?
回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倒的确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低黑的云层闷热的天气,远处忽然卷起了一阵风,然后浪涛就像是个巨人的铁拳一样,迎面痛击在他的胸膛上,他仿佛还听见船只破裂的声音。
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想到一些他最亲近的人和最难忘的事,在那一瞬间,卜鹰想到的是些什么人和什么事呢?
他什么都没有想。
在那瞬间,他的胸中是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空的,什么郝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
难道那就是死的滋味?
那一瞬间的事仿佛就是刚才一瞬间的事,其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泛动着白色泡抹的浪涛,好像还有些天鹰号的残骸在翻滚。
卜鹰直挺挺地躺着,上面是青天自云,下面是柔软的沙滩。
他忽然想起了胡金袖想到了宝贝公主,甚至想到了白获、程小青和关二
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些人,倒真是件奇怪的事。
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他的噩耗?是不是已经认为他已死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在筹备他的葬礼?
卜鹰忽然笑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如果能自己亲身去参加自已的丧札,那会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在丧事中,他能够亲眼看到他的朋友为他伤心流泪,也能看到一些假作是他朋友的人,夜暗中为他的死而偷笑。
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都是他朋友的人,到底有几个是他真的朋友呢?
等他们发现他并没有死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卜鹰越想越觉得有趣,几乎已经忘了他白己还在险难中,很可能已经永远无法返回他自己的家乡,永远无法再见他的朋友。
他甚至已经忘了失去查看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陆地的边缘?还是个无人的荒岛?在这一片图画般的美景里,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危机?在那翠绿的山峰下,有没有潜伏着什么吃人的恶兽?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的思想忽然停顿了,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一起停顿。
他忽然看见了个人,一个他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见的人。
一人他从未想到自己这一生中会看得到的人。
这个人是从水里出来的。
天空澄青海水湛蓝,一个人用一种极优雅而古典的姿态,慢馒的从海水中走了出来。看来就像是从一个极古老的神话中走出来。
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就橡是蜜奶般温柔而甜蜜。
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辉。
她的牙齿洁白,眸子漆黑,腰肢的曲线就如同水波般柔软,她的乳房却坚挺如远山。
这个从海水中走出来的女孩,赤裸得也像是位刚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女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卜鹰才开始恢复他的心跳和呼吸。
可是他仍然不能思想。
他整个人都已被她的美丽震慑,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无法忘记。
这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卜鹰了。
那个冷醉、沉着、永远对白己充满了自信的男子汉,如今竟似已变成了个十七岁的大男孩。
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几乎也是完全赤裸的?而她那明亮面美丽的眼睛,又偏偏直盯在他身上某些不该让人看到的地方。
可是她的眼神中并没有邪猥的神色只不过充满了惊异和好奇而已,就好像一个小女孩忽然看到了样她从未见过的有趣的东西一样。
难道她从未见过男人?
看到她这种表情,卜鹰也觉得奇怪了,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了很多问题。
可是他还没有开始想,她已经在问他:“你是什么?”
她的声音甜羞而清脆,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根消楚好像生怕对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好像她说话本来就很生涩。
“你是什么?”
普通人问话,绝不是这么样问的。
普通人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的时候,通常总是会问“你是什么人?”或者“你是谁?”
这个女孩却问得很绝,好像她问的对象并不定是一个人也很可能是样东西、一个怪物
“我是什么?”卜鹰苦笑“我好像是一个人。”
“你好像是一个人?”女孩问:“那么你实在是什么?”
她问得很认真,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样子。
卜鹰只好回答:“我实在也是一个人,我根本就是一个人。”
“你是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一种普通人?”
她越问越奇怪。问出来的问题,简直就好像是白痴问出来的。
卜鹰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了。
这女孩看着他,却好像把他当成个白痴一样——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回答,不是白痴是什么?
所以他只有耐着性子解释:“这个世界上本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对不对?”
“对。”女孩回答顿了顿又问:“那么你是哪种人呢?”
卜鹰楞住了。
原来她真正要问的居然是个这么样的问题,她盯着他看了半天,居然还看不出他是个男人。
卜鹰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了,却又不能不很正经的回答:“我是个男人。”
“你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