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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背上移动着坐姿,朱世雄低声道:“大当家,刚才你进到街尾那栋破瓦房打了
一转,可已探悉紫帽儿那批人熊的窝身处?”
燕铁衣点头道:“差不远了,今天大早,他们的一个手下才到流沙庄来驮了两坛子
老酒回去,约莫庆功宴还没开完呢!”
朱世雄道:“可是众帽儿的那名手下漏了口风?”
燕铁衣道:“不用那小子漏口风,他们那批人总是在原来窑口的左近活动,很少迁
移或隐藏;其实那有比十里旱河更适于容身的所在么?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到做了买卖
会有人找上门去,纵然想到,也必定不信找上门去的人能再活着出来。”
哼了哼,朱世雄道:“娘的,竟有这大的牛皮可吹?别说他们几块料,我‘风铃黑
戟’朱世雄也不敢卖这个狂!干无本生意和其它行当一样,小心才撑得万年船,连这个
道理都不懂,干脆回家抱着师娘大腿讨奶吃,还出来现那门子眼?”
燕铁衣轮流松开握缰的双手,在袍衫上擦着汗渍,一边笑道:“他们不是不懂,只
是还没有遇上个叫他们深切体认这个道理的角色。”
右手大姆指往自家胸口一点,朱世雄粗豪的道:“那么,我姓朱的已经来了!”
燕铁衣加快了坐骑的速度,道:“哈!哈!加紧一里,也好叫他们早些领受你的教
训呢?”
于是,烈日之下,二人双骑快马加鞭,朝着目的地疾奔,铁蹄扬起老高的沙尘,远
远望去,彷佛两条灰龙贴着地面滚荡。
在旱河头的左方,远远已出现了一道半圚形的沙堤,沙堤靠着片斜坡由下往上堆集,
它的中间,便是七幢石砌的平房;周遭没有一棵树,更没一块阴凉之处,阳光直照着,
光打眼看看这地方,也令人感到那股子头皮发涨的燥热。
身躯微微起伏中,燕铁衣向前一指:“朱兄,沙窝子中间那几幢石砌平房,你可看
到了?”
手搭凉棚,朱世雄玻ё叛鄣溃骸熬褪悄抢铮俊
燕铁衣道:“不错,就是那里?”
朱世雄人在鞍上,匆匆抄扎,边道:“老子来了,我操你个六舅,老子来大水冲倒
龙王庙啦。”
“啦”字还在他舌尖上跳动,就在左侧力的一堆沙集之后,“忽”的一条细长黑影
悬空落下,怪蛇般缠向他的脖颈!同一时间,旱河边沿也蓦地冒出个人影,手执丈二长
的青竹竿,怪不可言的暴戳燕铁衣腰肋,出力之猛,动作之狠,显见是要一下子便把燕
铁衣捣翻!怪叫着,朱世雄左臂猛挥,准确至极的捞稳了套来的长索,那边,燕铁衣全
身离鞍横缩,贴着青竹竿火般滑去,就像顺着竹竿滑落地面,他的反应是如此快捷,当
那偷袭者一竿戳出,他的身子已贴竿到来。
朱世雄吐气开声,声若雷鸣,在他奋力拋扯下,一个人体已散洒着漫天灰土,自沙
堆后,凌空飞起,跟着长索的弧形摔出!
这时,燕铁衣坐在马背上,双臂环胸,冷然直视——丈许外,一个粗横大汉,早已
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青竹竿直挺挺的插在这人身边,活像立着一根旗杆。
“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朱世雄破口大骂:“是那一路的龟孙王八蛋,不长眼的狗
杂种,竟敢冲着你祖宗施暗算?有种的通通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要不活剥了你们,就算
你们‘凑’出来的!”
在剎那的僵寂之后,高起的几处沙堆背面鬼魅般转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位面孔窄
长黝黑,却生着一口两排尖细白牙的人物,一袭白衫,在此人的腰间扎着有半尺宽的深
黄色板带,另一个丰神俊朗,十分儒雅的朋友,手执一柄寸许宽,尺半长的乌亮折扇—
—那柄折扇,一看便知精钢打造的霸道家伙,不是寻常赶凉送风的用途。
其余三名彪形大汉,个个手握利刃,迅速分散,占据了适于出手攻击的位置,三个
人全是嗔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副随时皆可冲扑拚命的架势。
燕铁衣神情冷寞,嘴唇紧闭,对于眼前的光景,视如不见,他好象根本不愿和这些
角儿接触,甚至连搭腔都显得这般厌烦。
朱世雄向燕铁衣望了望,然后,他双手叉腰,气冲牛斗的吼叫:“你们是干什么吃
的?抽冷子玩这等不要脸的把戏?也不怕丢净你们祖师爷的颜面?好一群狗操人不爱的
九等杂碎!”
腰扎黄带的那位双目阴森,开口更是一片寒气:“我是‘黄带儿’倪良。”
俊雅的一位悠然道:“‘黑扇儿’贺明仁就是我。”
朱世雄火辣辣的道:“管你们是谁,啃得了老子一根鸟毛去?怎么着?当你家朱爷
是叫人吓唬着长大的!我操!”
“黄带儿”倪良面无表情的道:“你们未经允准,擅闯禁地,是一个死罪,伤害了
我们手下兄弟,也是一个死罪,又出污言不逊,恣意谩骂,更是一个死罪,所以,你两
个便死定了!”
仰着狂笑,朱世雄大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真正是叫鬼迷心窍了,奶
奶个熊,就凭你们便能定下你家老子的罪啦?我说,我的儿,你们一边风凉去吧!还早
得很哩!”
倪良生硬的道:“你们很快就会得到因为你们的愚蠢及狂悖所招至的惩罚,而你们
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累犯的机会!”
“黑扇儿”贺明仁淡淡的道:“对于无端侵扰我们的人——不管是什么人……我们都
会施以教训,像二位这样,业已比侵扰的行为严重了许多,所以,我们只把二位埋葬此
地,二位既然执意来到这里,想必也喜欢这里的风水吧?”
连连点头,朱世雄暴烈的道:“喜欢喜欢,太喜欢了,但强宾不压主,老手们要请
列位拔个头筹,先埋进这片好风水地里,大大替你们的后代子孙留个发达——我是说如
果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还会有子孙的话!”
柳残阳《枭霸》
第九十六章 晓义理 执恶不悟
倪良与贺明仁并未恼火,更没有什么激愤的反应,他们互望了一眼,双双缓步向前,
只这跨几步的过程,两个人的四只眼睛里,顿现凝形的杀气。
偏腿下马,朱世雄是一副“泰山石敢当”的架势;他伸手摘下了挂在鞍侧的那卷扁
长黄布包裹,一抖而展,轻脆的一阵叮当声响,现露出一柄长有三尺,杆粗若儿臂,蓝
亮透乌光的单耳短戟来,戟柄角锥状的握把处,更系着一串银闪闪的小铃,数一数,刚
好是六枚。
这把家伙,是燕铁衣新近托人替他打造的,那铸铁匠是位制造兵器的名手,虽说才
耗了两日夜功夫就加工完成这柄铃戟,火候用料却是不含糊,打磨净亮,刃口锋利,比
起他以前那一件来并不逊色,也十分趁手。
等朱世雄的铃戟一现,倪良同贺明仁两个已不禁微生讶异之色,他们站住,又重新
打量朱世雄,神态之间,都似有所领悟。
手上的沉重家伙掂了掂,朱世雄气吞河岳,意气飞扬,活似冲锋陷阵,业已攀旗夺
帅归来的虎贲将军一般,声似洪钟大吕,“来来来,我的儿,你老子已经好些辰光未曾
松散松散筋骨了,眼下正好拿你们一对宝贝试试手,顺便活络活络!”
“黄带儿”倪艮吸了口气,冷冷的道:“朱世雄,别在那里耍宝现世了,你来这里
干什么?想找什么人?大家都是一条路上的朋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再要装疯卖傻,
就不够光棍了!”
朱世雄双眼一翻,沉下脸来道:“还亏你们也是同一条路上混的,作摩了这一阵子,
才搞清楚我朱世雄是谁,你们真他娘倒混回头了!”
“黑扇儿”贺明仁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倚老卖老,姓朱的,你有你的能耐,我
们也有我们的本事,你捞你的,我们吃我们的,彼此河井不相犯,谁也压不上谁的头;
今天你突然来到我们这一亩三分荒寒地,我们念在同道分上,姑不计较你的种种冒犯之
处,且把来意表明了,你们便可走了!”
朱世雄重重一哼,道:“不要我这条老命来衬这片好风水地啦!”
倪良紧绷着一张黑长窄脸道:“别得了便宜卖乖,朱世雄,我们站在地主立场,让
你一步,却不是怕了你,江湖情分做到,再要不识好歹,你就怪不得我们玩粗的了!”
朱世雄侧首望向马上的燕铁衣,燕铁衣点了点头,他才拉开嗓门道:“很好,我便
把来意明白抖露出来,我们两个顶着大日头,呛着满口鼻的灰沙,远巴巴的跑来这里,
为的就是要找你们讨个交情!”
倪良与贺明仁全不由一怔,一怔之后,他们已经感觉到不寻常,而且,他们也查觉
燕铁衣的分量和身价乃在朱世雄之上;他们发现,朱世雄每在开口或有所表示之前,都
以眼色先行征求燕铁衣的同意,显而易见,朱世雄虽已是响叮当的人物,在目下的情形
里,真正拿主意的,却乃骑在马上未发一言的那位主儿!
抿抿唇,倪良木然道:“找我们讨什么交情?”
朱世雄粗声道:“前几天,在‘金家店’通往省城的道路上,你们哥几个劫掠了一
票粮款,数目是十二万两现银,分成十车装着,钱主是两个人,一姓赵,一姓李,由
‘勇泰镖局’押的镖,可有此事?”
倪良回答非常干脆:“不错,是我们干的!”
朱世雄沉稳的道:“这票油水和我们有关连,站在武林一脉,江湖同道的立场,我
们今天特为赶来向列位说明原委,还请列位卖个交情,赏几个薄面,抬抬手,把这笔银
子赐还!”
面孔上的表情立时变得愤怒又狞厉了,倪良的一张黑脸透出褚赤,他急促的呼吸着,
额头上青筋浮起,两只眼里光芒如火:“朱世雄,这是你该说的话,该办未办的事么?
光棍不挡财路,更遑论同为一道?你凭着什么要伸手包揽这件事?又凭什么到我们口中
挖食?如果道上朋友人人似你,还要不要咱们活下去?尚容不容我们讨生活?那你简直
吃里扒外,罔顾行规,我真不明白,这些年来,你的万儿是如何闯下的!”
“黑扇儿”贺明仁也厉烈的道:“姓朱的,你少给我们来这套过门,什么与你有关
连?什么和你有渊源?我看你纯系见钱眼红,妄图混水摸鱼,想在我们身上捞一票!姓
朱的,你做得好梦!”
朱世雄勃然色变,粗狙的道:“老子出道捧这只饭碗的辰光,你们两个还窝在娘怀
里讨奶吃,个龟孙居然尚用得着你们来告诉我这劳什子的传规?老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挺着胸膛来索取这票银货,自就有老子的仗恃,老子良心摆在正中,头顶着义理两字,
任你们给扣什么帽子,老子一概不在乎!”
倪良的声音冷得发涩,从齿缝中并出来:“朱世雄,我们倒要看你的仗恃,听听你
是顶着那个义字,那条道理?”
朱世雄强硬的道:“行有行规,道有传统,既便我们连无本生意的勾当,也照样讲
究‘三纵不劫’,三纵者,纵孤寡、纵残废、纵夫役,三放者,放苦主、放盘底、放线
信,四不劫,妇孺不劫,清贫不劫,方正不劫,亲敌不劫,这其中你们就他娘堂堂犯了
好几条,十车白花花的银子你们是一扫而光,那有一丁一点的盘底给人留下?伤了人家
的人,抢了人家的财,更没有搁个万儿摆个道号出来,这不是分明想打胡涂仗,即使苦
主央人出来说合,都没个谈斤两的对象?再说姓赵姓李的两位乃是老实本分,规规矩矩
的买卖人,够得上正当二字,他们更乃与我们沾有关系,这方正不劫,亲敌不劫的条例,
列位也是通通不论了;就凭这些,我们还能不来讨个公道?列位要混下去,要活命,莫
非我们哥儿就该他娘抹灰了脸去撞死!”
倪良和贺明仁二人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贺明仁先干咳一声,提高了嗓门道:“姓
朱的,想不到你还真个好记性,能把这一行的传规背得恁般滚瓜烂熟法,但人的嘴两片
皮,正反是非全靠舌头搅合,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与姓赵姓李的主儿有什么渊源!你光是
红矛白矛空说不行,得拿点凭据出来!”
嘿嘿冷笑,朱世雄道:“我来了就是凭据,否则为什么别人不来!设若你们不信,
只要允下个期限把银子送回去,当面点交苦主,也就知道真假了!”
倪良阴沉的道:“你这个德性,又是强吃八方的出身,朱世雄,你怎么会有做买卖
的朋友?”
朱世雄瞪着眼道:“这话可叫得荒他娘天下之大唐了,我干我的老横(强盗)他做
他的生意,只要我不把歪脑筋动在他们身上,大家相处得好,又为什么交不成朋友?我
不但有做生意的朋友,还有在朝为官的朋友哩,就好比婊子上床是婊子,下了床,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