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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任何一个作孽者,屠森,你犯了,你于我却有救命之恩,看在这个情分上,我不得不再次
容忍,然而,我内心的惭愧、羞惶,歉疚却是无可言喻的,行道江湖以还,自来没有做过一
桩负咎含私,有失公道之举,今天,我却为你做了,屠森,这比刀剜,刃利刮,犹更令我痛
苦十分……做一个人,尤其一个武士,讲究的便是一个‘义’字,若连这一个字的内涵也受
到了蒙蔽与混淆,无论是否得已,亦算有失立场,愧对良知,愧对人格了……”
屠森重重一哼,双眼望天,没有说话。
燕铁衣又叹了口气,道:“想你不会忘记辛伧奸杀那村姑的暴行,我没有饶过姓辛的,
事情被你重演,而我却容忍了你,对我来说,乃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也是一种无比的耻辱,
我精神上的负担,良心上的影响至深至钜,也是我自己为自己的操守上污瑕,在这件事上
说,公正业已被我歪曲了,侮蔑了……屠森,你就算不替你想,也请你念在我多年以来谨慎
维护的名声清誉上,莫叫我一再失去我立身处世的原则。”
屠森蛮横的叱喝:“少来这一套,什么名声,什么清誉?什么立身处世的原则?完全一
派男盗女娼,挂羊头卖狗肉,燕铁衣,你拿去哄哄那些二楞子尚可,在我面前,休要一提再
提,你不觉腻味,我早已耳生老茧,厌烦之极,如果你以为你那些陈腔滥调可以对我发生作
用,就是无比的可笑同愚昧了!”
燕铁衣表情木然的摇摇头──人心如此,夫复何言?
屠森大声叱道:“车呢!雇来了没有?”
燕铁衣沉沉的道:“在山坡下的路旁停着。”
屠森凶恶的道:“驾车的人可也看见那丛杂树后的尸体了?”
燕铁衣道:“没有,否则只怕早吓跑了,那具体体还是我在洞穴中找寻你不着,正在四
下遍寻中方才偶然发现的,由尸身上的伤口看,我即知是你‘巨芦刀’的杰作!”
屠森冷笑道:“真好眼力!”
燕铁衣平静的道:“由那尸体的伤口,证明人是你杀的,尸体穿着短裆,草鞋,两手虎
口部分起着厚皮老茧,臀后市质打磨光滑,且结有补钉,左右全显示着这是一个惯常握鞭久
生的粗活人──车夫,因此,我找那辆车,路上有极浅的新印轮辙,至这片洼地边缘消失,
然而斜沿向下的杂草却有被辗压拖扯的痕迹,我顺着找了下来,刚好看到你把岑云女儿的尸
体推了出去!”
咬咬牙,屠森道:“多巧!”
燕铁衣道:“是巧,但尚不够太巧,我正在往下寻找中,隐约听到有人的声音传自这
边,那声音很古怪,好像是在一种极度震骇下陷于麻木状态的呓语,空洞的反覆念道着什么
姓岑姓郑的,我急忙随声过来,却已来不及阻止这件暴行,你已下了毒手,我仅看到那具体
身被你凶狠的推出,看到你‘巨芦刀’上沾染的鲜血!”
屠森怒道:“幸亏你来晚一步,否则,我断不容你对我的行动有任何妨碍!”
燕铁衣恍若未闻,接下去道:“在我听到那种反覆的念道声时,我就有个预感──会不
会是岑云的什么亲人?及至我来到现场,查视过这一切情景,又端详过那女人的面孔轮廓
后,我断定,这被你奸而后杀的女子,必然是岑云的妹妹或女儿之属,现在我知道这是他的
女儿,你已经在嚣叫中告诉了我。”
屠森突然激烈的叫:“姓燕的,甚至在你尚未肯定那小婊子的身分之前,竟就先打定了
要阻止我的念头?就摆出这么一副拚命的架势来给我看!”
冷寞的,燕铁衣道:“被害人的身分并不顶重要,屠森,重要的是你犯下的这桩罪行─
─不管对象是谁,都一样无可宽恕!”
屠森双目如铃,挫牙如磨:“燕铁衣,随你卖什么狠,发什么狂吧,只要你胆敢干涉我
复仇的事,我就要将你生剥活杀,不信,你可以尝试一次看!”
燕铁衣冷冷的道:“类似这样的情形,不要再有下次,屠森,否则我向你断言,你的刀
同我的剑势必交锋,你的血或我的血也必将有一人溅扬!”
屠森大喝:“不要再说了,燕铁衣,为着你,不要再说下去,我们上车!”
燕铁衣唇角抽搐了一下,僵木的道:“当然,上车,我与你同行的道路,也就快到尽头
了!”
说着,他转身管自飞掠而去,毫无回顾。
狠毒的瞪视着燕铁衣一阵风也似往上卷去的背影,屠森的表情宛似一条蛇——一条露齿
噬取猎物之前的百步蛇!
※ ※ ※
在来到“大旺埠”的这一路上,屠森独卧车内,燕铁衣策骑跟随,每日的行程相当缓
慢,走了大半个月,这天傍晚,方才抵达“大旺埠”前的集货码头,这处热闹非凡,嘈杂混
乱无比的大码头,就叫“帆子集”。
大半个月来,燕铁衣与屠森没说上十句话,彼此间冷淡异常,那模样,不像是结伴寻仇
的搭档,倒似是一对找场地决斗的冤家了。
“帆子集”靠临黄河滨的一带,泊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桅樯密密地耸立,
灯火高悬,灿若繁星,尽管天色已暗,六条石砌码头上还人来人往,堆集如山的南北货物也
正由抗夫们一件件的往船上搬运,船弦与码头间横搭的踏板,不住上下起伏,有韵律的“嗨
唷”声,粗沉不绝,还有人们的叱喝声,叫骂声,笑语声,交织成一片暗嚣的音浪,就好像
混浊河水激汤,及浪花的声响,不绝不息。
码头的形势乃是被围在略呈钳形的河湾里,“帆子集”只有滨河的一条街,住家极少,
大多是栈房、客店、饭馆、酒楼、茶肆,以及这种地方不可或缺的赌场及妓院,此等景况,
光想想,也就知道是怎么个乌烟瘴气法了。
由这里到“大旺埠”只有三里地,旱路水路都是瞬间可达。
屠森吩咐在一家极为狭小脏乱的客栈前停下车,并打发了车子,自顾自走进了客栈里,
显然,他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了。
燕铁衣对于这种龙蛇杂处,各形人物会集的地方最是讨厌,那等充满腥膻骚臭的脏乱环
境,更为他所不敢领教,但是,眼看着屠森执意住下,他也不愿出声,只有硬着头皮跟进了
店里。
订了两间楼上的客房,在这家店里已算是较上等的了,然而房间的狭小污秽,与那股子
隐隐约约的霉腐气息,仍叫燕铁衣吃他不消,望着那张虫蛀斑剥的木床,以及床上黄黑泛着
油光的粗劣被褥,燕铁衣连坐都不想坐,更甭提躺上去了。
自然,他也明白屠森在此落脚的用意,这里四方杂处,三山五岳各行各档的人物皆有,
地方乱,来往的人穿流不息,便不易引起注意,住在此处休歇个几天,要比起住在“大旺
埠”,牢靠得多,行迹亦不惹眼──只是,燕铁衣却真被憋苦了。
屠森的伤势,在他自己的悉心治疗下,比他预料中的恢复得更快,差不多已将好全了,
但他对于自己的身体非常爱惜,不到彻底痊愈,他是不肯再去冒险的。
于是,在这间客栈里,一耽搁就又是五天。
五天中,燕铁衣除了晚间盘坐于卷掀起被褥的床榻上调息运功,并藉以休歇外,白天便
独自一人四处溜达,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或到茶馆坐坐,酒楼里来上几杯,要不便至码头上
看看光景,日间的时辰要比夜晚深宵容易打发得多。
屠森五天里可是一步房门未出,除了吃就是睡,该服该抹的各种药物更是按时按重,一
丝不苟,完全一派高枕无忧,优哉游哉之状,他不像处在寻仇的前夕,而似到这里当老太爷
来了。
不知道屠森还要在这里呆上多少天?但燕铁衣也懒得去问他,正如燕铁衣所说的,他与
这位人兄搭挡的旅程,就快要到达尽头了,这么些日子全忍了下来,只剩几天光景,他还犯
得上害急?
又入夜了,这是来到“帆子集”第六天的夜晚。
一更天。
“帆子集”的街上比较清静了些,可是有些地方仍然闹得紧──赌档,妓院,以及码头
上那里像是永无尽止的循环着嘈杂与喧嚣,循环着一些为求生存而耗损又轮转的生命,表面
上热闹,其实枯燥乏味得很。
现在,这些声浪便隐隐约约传入了燕铁衣的房里,像很远,却又似很近。
他盘膝打坐,垂眉闭目,状似老僧入定,彷佛凛然盘坐于天魔乱舞中的一尊菩萨,神彩
湛湛,宝像庄严。
就在这时
一声极轻极细的音响传自屋顶,又跟着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前后竟有八次音响从瓦面
传来,非但如此,窗下的窄巷里,门外的走廊上,也都发出了这样相似的声音,人的双脚在
与物体点触时的声音!
那全是些有着极佳轻身功夫的人自高处或远处掠至着地点一刹那间的声响,人数相当不
少,看样子,这里已被包围了──主要目标似是隔壁,屠森住的那间房子!
燕铁衣静坐不动,他在等候进一步的变化。
显然,隔室的屠森也已经有了警觉,这次他却机灵得紧,不再与燕铁衣乾耗着打冷仗
了,木板壁上,立时传来他连续不断的弹指声!
燕铁衣没有回应,他实在极为厌恶──屠森这个人,是不肯放弃任何促使燕铁衣向他报
恩的机会的,他付出的,时时刻刻都不忘收回!
于是,在屠森的房门外,一个冷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姓屠的,出来亮个相吧,你有什
么打算,不妨明着说出来!”
屠森的房间里沉默着没有答腔。
那冷沉的嗓门又开口了:“屠森,何必这么藏头露尾?你也是混世面的人,况且更混得
响当当的,是个人物,来到黄河两岸,就是我们的客人,无论你来的目的如何,总该让我们
朝个面,是好是歹,彼此全开诚布公!”
接在这人后面,另一个刚烈的声音也发了话:“怎么着?还要我们进房来请驾?”
这时,屠森终于回答了,阴狠得紧:“外面说话的人,大概是管婕妤那婆娘手下的二管
事‘九手君子’上官如波与三管事‘玉箫’曾双合了?”
冷沉的声音生硬的道:“不错,难为你还记得,我正是上官如波!”
刚烈的嗓门也铿锵的道:“好记性,还记得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曾双合,屠森,大家既
是老朋友了,你该放大方点,出来交待几句话吧?”
屠森冷笑道:“有什么好交待的?”
房门外,上官如波的语声更见峭锐:“譬喻说,你来‘帆子集’有什么目的?对我们
‘筏帮’怀有何种企图?为什么来此五六天足不出户?对上次那桩你是持的什么态度等等!”
重重一哼,屠森火辣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又不是你‘筏帮’的私家地盘,
莫非我来不得?既来了只怕亦犯不着先向你们禀报吧?对你们‘筏帮’有什么企图则更是笑
语,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三竿子捞不着,我对你们还会有什么企图?至
于我五六天足不出户,那是我高兴,各位还管得着这一段?上次那桩──,我的态度如何是
我的事,二位总不会期望我对管婕妤这婆娘感恩颂德吧?”
上官如波冷冷的道:“听你的口气,是来意不善了?”
屠森暴烈的道:“善与不善,你们又待如何?”
那曾双合突然厉声道:“屠森,自从上次你在我们水面上擅行劫夺商船,被我们当家的
逐走之后,即已严重告诫你不得再回此处,可是你竟敢藐视我们当家的所提警告,去而复
返,足见心怀叵测,图谋不轨,这一次,只怕你来得去不得了!”
上官如波也强硬的道:“在你那次挑衅行动之后,我们当家的即已下令‘筏帮’上下,
以及境内各水路码头同道,对你严密加以防范,一旦发现你姓屠的行迹,马上传报,你当你
尾缩这客栈房内不出,便可高枕无忧?姓屠的,你太也低估我们了,只在前天,我们业已得
到有关你各项可疑情况的报告,在我们隐伏监视下,你虽极少露面,却终于被我们摸清了底
蕴,今日,我们确定来人是你,方才在入夜之后来请你的驾,你却言词闪烁,口气蛮横,看
样子,大约是想前来找场或启端的了?”
屠森恶狠狠的道:“好狗才,算你们有爪有牙,更有一只能够嗅味闻腥的鼻子,不错,
我正是来找场的,你们总不至天真到以为我会忘记昔日那一箭之仇吧!”
上官如波萧索的道:“我们当然不会以为你有如此度量与胸襟,所以,我们也就早防着
你了,所以,今晚上我们才找上门来!”
重重一哼,屠森道:“充其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