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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宸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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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打算修葺无忧宫,皇后认为如何?”皇帝突然转移了话题,“这冷宫,虽然目前无人居住,但或许将来有嫔妃犯了错,将会搬进去。朕总觉得,即便是冷宫,也应像个人住的地方。”

  “皇上宅心仁厚,臣妾自是没有异议。”路映夕浅笑回道,明眸中流转清寒光泽。他是要她管理修葺无忧宫的事吧?一是为了便于查探密道,二是……暗指将来会搬进去的人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皇帝顺着她的话道:“既然皇后也赞同,那么这件事就劳烦皇后多费心了。”

  “皇上同意让贺贵妃留在宫中了?”路映夕亦同样打蛇随棍上,“臣妾先代贺贵妃多谢皇上隆恩!”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幽眸中掠过深沉的思绪。如霜迟早要送走的,但路映夕既有所动作,他就先看看她到底意欲为何。她笼络贺氏,仅是为了建立个人势力,还是为了兵权?若是后者,她也未免太天真。

  “皇上。”殿门外,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忽地响起。

  “何事?”皇帝举目看去,见范统一脸冷峻肃穆,便站起向他走去。

  路映夕静默,望着皇帝步出殿外,与范统越行越远,消失于视野中。她这才径自开始用膳,饮完燕窝,再慢条斯理地夹菜。皇帝似乎不喜欢被人伺候着用膳,与她的习惯颇相近。但是她不得不怀疑一点,这张膳桌如此之长,桌上珍馐如此之多,纵使皇帝的手臂再长,也夹不到桌末的那几碟菜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填饱肚子,漱口之后,她也不等皇帝返回,踏出殿门,扬长而去。

  出了宸宫,却有一人阻拦下她。

  “范侠士?你不是在与皇上议事么?”她扬眉觑他,笑意盈盈。

  “范某有话要与皇后谈一谈。”范统绷着脸,褐眸灼灼,如烈焰炎炎。

  “是皇上授意?还是范侠士自己有话想说?”她饶富兴味地看着他。这人是她在皇宫里看到最不擅遮掩心思的一个,面冷,心却不见得冷。

  “范某有话说,与皇上无关。”后半句,他加重了语气。

  “在这里说?”她瞥向不远处当值的宫婢太监,笑问道。

  “请皇后移步后花园。”说完,他大步先行,脊梁挺得笔直,头也不回,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嫌似的。

  路映夕笑着轻轻摇头。后花园,多么暧昧的地方。这人是个直肠子的硬汉,却也是人情世故方面的傻瓜。

 

第二十七章:赠吾发妻


  宸宫的后花园,占地不大,但清幽雅致。只见长廊蜿蜒回转,松柏高耸葱郁,异卉奇石环绕,与御花园的百花争妍大不相同。

  “范侠士,此处适合相谈?”走入一座亭台,路映夕挑了挑眉梢,开口道。这里是皇帝的私密地方,连她都不能轻易踏入,若不是范统带路,未必能走得如此顺畅无阻。由此可见,皇帝非常信赖范统。

  范统皱起剑眉,面色阴郁,沉声道:“皇后大可放心,范某必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

  “私会皇后,不算逾矩?”路映夕散漫嫣笑,仿佛在谈论他人,而自己并不是当事者。

  范统的褐眸又添几分阴霾,嗓音冷硬:“范某规劝皇后,行事莫要轻佻。皇后母仪天下,当谨守女戒女容,方可为天下女子典范。”

  “范侠士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路映夕故作愠怒,黛眉不悦地微蹙,摆起皇后架子。

  范统拱手一揖,但语气却没有分毫放软,依旧硬邦邦:“范某不敢。范某只是希望皇后清楚自己身份。”

  路映夕觉得无趣,不再佯装严肃,懒懒问道:“范侠士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范统也不啰嗦,炯目如炬,盯着她,直言道:“灵机一事,皇上已知晓,皇后是否应该从此与南宫渊一刀两断?”

  路映夕不由微怔。皇帝都未说什么,他倒管起这闲事了?着实是忠心耿耿,愚勇可嘉。

  又听他义愤再道:“皇上仁慈,不欲追究,可是皇后竟无一丝羞愧之心?”

  路映夕深感无奈,叹气道:“你们知道‘灵机’的什么事?”

  范统的脸色渐渐涨红,不知是因过于气愤,还是夹杂赧窘,咬牙忿忿道:“皇后心知肚明,还需再问?”

  路映夕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又怎会知道你们知道了什么。”她喜欢用“我”字自称,在这宫中却甚少可如此。但不知为何,她纵容自己在范统面前这样自称,或许因为他是江湖人,并不属于这皇宫,令她感到些许自在。

  范统此时的脸色已是由红转黑,牙根咬得喀喀响,再顾不得宫礼,怒极而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明明已嫁做人妇,却还明目张胆与旧情人暗通曲款!你如何对得起你夫君?!”

  见他愤怒至极,路映夕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回道:“清者自清,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她和师父之间,清淡如水。莫说身体,就连心,也隔着一层膜阖。这是她内心的一处暗伤,她不想对任何人诉说。如果范统和皇帝始终认定她不贞,那就随他们吧。

  “灵机的玄密,就是以灵药混杂人血,再用深厚内功注入病者后颈大穴,范某可有说错?”范统冷眉倒竖,语气森寒逼人。

  “没错。”路映夕诚实点头。

  “运功之时,两者皆需赤身裸体,方不会受体内翻腾热气所影响,否则便会走火入魔,是否如此?”范统狠狠瞪着她。看她还有何话狡辩!他查到此事时,惊诧不已,难以置信,待到皇上告知他,皇后手臂上没有守宫砂,他才不得不信。那南宫渊与这女人,当时定是把持不住,做出苟且之事!想皇上是那般英雄盖世的人物,却竟配上这样一个失贞皇后,天理何在?!

  路映夕抿了抿唇,明眸黯沉,未再接言。范统所说,是事实。但当时她与师父中间挡着一帘绸布,除了颈项,并无丝毫春光外露。她失去守宫砂,是因为药性。最初她不希望被皇帝知道,就是怕造成误会。但如果大婚那夜皇帝与她洞房,其实这一切也就不会成为问题。

  “无话可说了?”范统厉色盯着她,愤怒难平。

  路映夕垂眸片刻,然后云淡风轻地抬眼,浅浅笑道:“我和皇上的闺房事,为什么范侠士这样关心?”

  范统被她的话一堵,棱角分明的脸微有扭曲,再度涨红起来,嘴唇蠕动半晌,最后蹦出一句话来:“范某是为皇上不值!”

  “莫非……”路映夕促狭地看着他,拖长尾音,才把后面的话说出,“范侠士该不会倾慕皇上吧?”

  范统双眼大瞠,龇目欲裂,直想即刻一掌拍死她。

  路映夕呵呵笑着,自言自语地道:“原来真是如此,有趣,有趣。”

  她嘀嘀咕咕地喃着,然后转身走出亭台,径自离开后花园。

  范统停伫在原地,高大身躯绷得僵直,眼角猛抽了两下,胸腔里囤满腾腾恼怒。这该死的无耻女人!行为浪荡,思想龌龊,何止不配为后,根本就是不配为女子!

  与范统的怒气滔天相反,路映夕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凤栖宫,菱唇扬着一抹笑。没想到这种言语的小把戏,也能捉弄人。这位范大侠真是罕见的“奇”才。

  但刚一跨进寝居,她唇角上扬的弧度便就收了回来。

  “皇后心情很好?”皇帝懒洋洋地倚在长榻上,斜睨着她。看样子似已等了她一会儿。

  “皇上怎会在臣妾宫中?方才不见皇上用膳,不如臣妾现下命人炖盅参汤?”她边殷切关怀,边在心中腹诽,他身为一国之君,不理朝政,倒跑她这里跑得勤,叫外人知道,又要说她狐媚惑主了。

  “不必了。”皇帝摆摆手,似随意地道,“朕折回的时候发现皇后已不在,就来凤栖宫看看。”

  路映夕暗暗皱眉,可要告知他,她与范统私下谈话?但这却是有失礼数的事。

  皇帝觑着她,勾起优美薄唇,散淡道:“皇后可要注意些了,近来宫中盛传的流言,想来皇后亦有所耳闻。”

  路映夕慢慢舒展开眉宇,悠闲笑道:“皇上圣明,定也知谣言止于智者。”听皇帝的话意,显然是知道范统找她了。皇宫虽大,但实则一切都尽在他掌握吧?

  “话虽如此,但终究人言可畏,皇后可要万事小心,切莫落人口实才好。”皇帝语气柔缓,像是发自肺腑的关心。

  “多谢皇上提醒,臣妾必当谨记于心。”路映夕从善如流,温声应道。

  皇帝单手撑着软榻扶把,优雅起身,走近她,右手摊开于她面前,口吻宛若春风般温柔:“这支木簪,是朕少时亲手所雕,今日赠予皇后。”

  “谢皇上赏赐!”路映夕接过他手中的簪子,举起细看,心中不免一突。这木簪手工十分精细,可见雕者之用心,约指粗的簪身上刻着几个小字——赠吾结发妻。

  她抬眸凝望他,一时无语。此木簪并不值钱,可是……他为何要送她?只因她是他的皇后,或是他试图软化她的心?又或者,他当初雕这木簪时,其实早有意中人。那夜他的几句低语,那句“爱,不得”,所指何人……

  见她怔仲,皇帝唇边笑意更浓,取起她手里的簪子,为她插上发髻,而后退开两步,欣赏着道:“朕的手艺似乎还不错,而皇后容颜清丽绝伦,如此更显淡雅。”

  她浅露微笑,轻声开口:“皇上当初雕这支木簪时,就是想要送给将来的皇后吗?”

  “嗯。”皇帝颔首,目光不禁变得悠远,似在回忆那青葱少年时光,口中缓缓道,“那时朕尚未登基,不知将来会是怎样的女子陪在朕身边。懵懂无知少年时,心里难免有希翼。举案齐眉,执手结发。”

  听至此,路映夕心中更加肯定,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子存在过皇帝的往昔岁月里。她凝眸看着他,他如刀刻的脸庞俊美无俦,长眉入鬓,狭眸深邃。但英挺眉宇间,已隐约染上几许疲倦风霜。若不细看,不会发觉。可她看得出,他的心,比他的年纪沧桑许多。

  安静无言片刻,她接着他的话,低吟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皇帝淡淡笑起来,眉眼微弯,英俊迷人。

  路映夕亦笑,明眸澄澈清朗,对他静静地对望。

  他和她都知道,这首诗的上阙。“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她是在为那不知名的女子叹息,也是为他感叹。曾经的有情人,已另娶,而那佳人,不知如今芳踪何在?

  她忽然深深觉得,他和她是这样的相像,都是不得自由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争取更大的权势和更巩固的江山,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枕无忧,拥有多一些自由。

  两人相隔两步距离,默默对视着,眸光皆是晶亮明耀,仿佛同样的能够穿透人心。

  可是,即便看透了,又如何?他与她,注定是敌人。

  

第二十八章:拜访斋宫


  离开凤栖宫之后,皇帝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门窗紧锁,一室昏沉幽暗,寂静得连空气都近乎凝滞。

  他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后,仿若入定冥想,一动不动,只有狭长瞳眸中泛着晦涩隐痛的波光。

  静坐良久,他才自御椅中起身,半蹲于桌案旁,双手轻轻摸索着桌下的地砖。

  只听机关启动的细微异响,砖面凸起,显出一小方地底空格,其中放置的赫然是和氏璧国玺。

  国玺和印玺不同,只有在颁发重大诏书时才用,比如封号,传位。而此时在珍贵国玺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支不起眼的木簪。

  他将木簪取出,然后关闭机关。

  这支簪子,才是他少年时亲手所刻。

  思及此,他不由露出苦笑。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而“她”亦已不是旧时纯真俏丽的可爱少女。

  一切都回不去,连缅怀都似乎变得多余。

  他还记得那一年,登基前数月的某日,他笑着对她说:“即便将来后宫佳丽成群,却也只有我的皇后才配戴上这支发簪。”

  她歪着头笑吟吟,粉嫩脸颊染上一抹赧然的胭脂色,娇美可人。

  他说过的话,最终没能够实现。而她清甜的笑容,后来再也看不到。

  一幕幕回忆画面浮上脑海,皇帝的俊容越发深沉,右手稍稍用力,便听木质发簪发出“咔”的脆响!

  断了。其实,早该断了。

  裂成两截的簪子,一段的簪身上写着“赠吾结发妻”,另一段上是个单字,“凌”。

  这支簪子与送给路映夕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差别只在于没有特殊刻名。他自嘲地扬唇,眸光骤暗。五指猛地收缩,掌中运劲,木屑碎粉渐渐滑落指缝。毁得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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