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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期间,四艘来护卫湖广钦差督税署的官船,正缓缓地驶离三汊河,向北缓缓驶向扬州。
扬州也有渔船码头,皇贡不在扬州停泊。
贡船极为醒目,各式旗帜飘扬,钦差的肃静回避牌矗立舱面,有佩刀挂剑的人警卫。
一旦碰上前面的船只挡在航道上,便鸣锣示警叱令船只出航道,抗命者加重法办,后果严重。
再就是船式易于分辨,一看便知是行驶大江的船只。
自扬州至淮安贯通大河这段漕河,中型以下船只除非需要赶路,不得不在船头加桨外,通常借后艄的长橹成动力。
用帆航行则降下舵控制方向,长橹除作动力之外,也兼舵的功能。
西北风并不劲烈,漕河中航行没有风涛之险,但逆风逆流,不能用帆行驶,速度慢得像蜗牛,急于赶路的人,最好不要乘船上航,不然会急白了头。
像这艘载重不算轻的官船,到京都要耗时百日以上。
同一期间,另四艘小型客船,悄然驶过高邮河面,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樊良镇驶去。舱面除了控舟控橹的船夫外,门窗紧闭不见有人在外行走。
韩税丁的船泊在码头,船上有多少人,连邻船也不知其详,因为他很少出舱走动。
他和一高一矮两同伴,出现在对岸的西堤上,堤上巨大的柳树在强劲的湖风中猛烈摇曳,早凋的柳絮漫天飞舞,一阵阵长浪拍击着堤岸,宛若万马奔腾。
天宇上彤云密布,初冬的脚步近了。
向北望,可看到李雄那三艘船,从水口驶入波涛汹涌的浩瀚大湖。
“会有人相信他们是入湖搜水贼吗?”韩税丁脸上有调侃的笑意。“这种大船,哪能在沼泽湖港的水道行驶?高邮的牛鬼蛇神,对他们搜捕水贼的意图深信不疑。”扮小厮的人嗓音十分悦耳:“得到风声的人,必定相信他们将绕至老鹳嘴,会合那边的人即将蠢动。闹江夜叉那些人会将消息加快传播,有心人不必费神打听便一清二楚,高邮的城狐社鼠,都知道他有人在老鹳嘴捉水贼。”
“确是如此。”韩税丁点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显然布局的人棋高一着,已成功了一半。”
“可能是时候了。”另一位中年大汉说。
“对,是时候了。”韩税丁再次点头。
“我们怎么办?跟去?”
“怎能跟?跟也毫无作用呀!在贼巢附近等贼,绝对比走遍天下搜贼有利。守住巢,就捉得到鸟。”
“不等进一步的变化?”
“不必了,咱们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准备。”
“爹,那个人居然像在撑大旗,实在可疑。”小厮另起话题:“我们应该把他弄到手的。”
“那就前功尽弃,把戏玩不成了。不要理会他的事,没有必要在小枝节上分散注意力。我们走吧!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
四艘小客船在樊良镇停泊,不走了。
镇在州北不足二十里,有两百余户人家,漕河西岸也有数十家渔户,是本州四大镇之一。
这里也是东堤终止点,往北漕河东岸不再有土堤,河旁任何地方皆可泊舟,不会有人理会的。
近午时分泊舟,派人入镇买食物午膳,平常得很,但不再启航就不平常了。
河上没有漕船往来,但各式各样客货船连樯接轴,该是顺利航行时光。向北,该在界首集泊舟。
薄暮时分,五个村夫打扮的人,挟了长包裹登上西堤,向北疾走。抵达老鹳嘴湖面,已是二更时分。
赤练蛇所雇的十二艘贼船,静悄悄半搁在湖岸上,惊涛拍岸,飞珠溅玉,水珠甚至飘洒至百步外的大堤上,听觉视觉在这里功能有限。
五个人小心翼翼接近两家茅舍,夜黑如墨,风声虎虎,草木波动如浪,接近十分容易。
没有灯光,没有警卫。
抢入的五个人大感惊疑,怎么可能是空屋?略加商讨,便奔向大堤疾趋湖岸泊舟处。
船夫都睡了,渺无人迹。
第三艘船的舱门拉开,跌跌撞撞钻出一个仅穿了短裤的船夫,可能是内急,出船解决困难。
舱面湿漉漉,还没站稳,便看到眼前出现怪影,神智一清,右手便被人擒住反扭至身后,痛楚光临。
“哎哟!唉……”船夫挣扎着惊叫。
怪影有好几个,船夫吓了个魂不附体。
“那位姓万的雇主,到何处去了?”前面一个怪影声如雷震:“说!”
“午……午后就……就走了……”船夫怎敢拒绝?乖乖回答。
“午后走了?”
“从……从湖中走的……”
“混蛋,从湖中踏波走的……”
“有……有三艘船,把……把他们二十几个人,一……一起接走的。”船夫从实说出经过:“要我们在原处等……等候,可……可能三两天之后才……才能回来,要……要我们不可随……随意离开船走动。”
“糟!”问话的怪影跺脚叫。
“老爷饶……命……”船夫狂叫。
砰一声响,船夫被推倒在滑溜的舱面,爬起一看,愣住了,怪影失了踪。
半个更次后,四艘小客船掉头向高邮飞驶,船挂起紧急警示灯,那是官船要求船让出航路,以便优先紧急航行的警示灯号,沿途的船只必须回避。
已经是三更时分,飞赶也赶不了多少路啦!第九章第九章
扬州至高邮一百二十里。上航的船只,通常是两日程,如非急于赶路,船只极少夜航。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逆水逆风上航十分辛苦,每个船夫皆需出动全力以赴,但夜间必须歇息。
再就是这一二十年来,河上治安每况愈下,不但吃水饭的黑道小毛贼横行,连结寨在五大湖内的成群水贼,也明火执仗抢劫杀人。
夜间航行即使结队自卫,也不能保证安全,船上所在的保镖打手,通常会拒绝夜航的要求,白天赌命,胜的成算比较多些。
由于三汊河在府城南面十五里,北航到达扬州府城,最少也要一个时辰,因此必须在邵伯镇停泊歇宿,邵伯镇便成了漕河必须泊舟的宿站。
邵伯镇也因此而成为府城最北的大市镇,设有巡检司、水驿、漕运署,漕运专用的码头可泊漕船两百艘,规模宏大,治安尚算良好,比高邮好得多。
以往漕河水道,经由广阔的邵伯湖,风高浪险,航行船只损失颇大,十年前,万历十八年,开凿百里长河的内河连通湖东的邵伯越(月)河,从此舟船不再行驶邵伯湖,不再发生风浪覆舟的惨剧。
而且,邵伯湖的水贼,也丧失在湖中劫船远遁的机会。
扬州河防营的快船,一个时辰便可赶到邵伯镇搜捕,因此扬州至邵伯镇这段四十余里河面,是治安最良好的安全区。
过了邵伯镇,经仙女庙露盘祠一带河面,可就是小毛贼横行,水贼成群出没的危险水道了。
邵伯镇巡检司只有三十余名辅快,二十余名舟快,率领百余名应役的丁勇,动时像一群败兵,抓几个黑道混混勇敢得很,听说要抓有名的好汉或水贼,跑得比蜗牛还要慢。
水贼如果要打劫,肯定会在邵伯镇以北进行。
三艘贡船慢慢北驶,就以邵伯镇为宿站,次日一早北航,便可平安抵达高邮歇宿,水贼劫匪如敢妄动。一个也跑不了。
河中船只多数是成群结队航行,上下各靠左鱼贯而进,中间偶或可看到有特权的船只,优先快速通行。
贡船前后皆有船只上航,相距百步以上,不敢靠近。前面的船只如被官船跟到,乖乖地向河岸靠让出航道,让官船超越,普通民船哪敢阻挡官船的航道?接近也会沾上霉气,甚至会灾难临头。
三艘官船皆不急于赶路,后跟的船只敢怒而不敢言,不敢超越以免麻烦。官船上迎风招展的各种旗帜,平民百姓看了都会心惊胆跳,虽然他们弄不清这些旗帜代表什么官。舱面佩剑悬刀的青衣大汉,也令人害怕。
午后不久,官船驶抵湾头。
湾头会合东西两条河,东是运盐河,西是人字河(邵伯新河),船只减少了些,往北二十五里,就是邵伯镇巡司。
东西两河各驶入两艘小货船,进入漕河北行,插入贡船前面的船丛,然后渐渐落后,在贡船前面百余步,以后即不再落后,保持相等速度北航。
贡船上的人,并没留意前面船只的变化,也无此必要,这段河面安全得很。
薄幕时分,船靠上了邵伯水驿码头,水驿码头仅容许官船与公务船只停泊,十艘驿船经常有一半在河中上下按期行驶,其他船只,皆禁止驶入码头区。
上游百十步,便是邵伯镇的商用码头。两艘小货船.泊在码头最南端,可以清晰地看到三艘贡船的动静。暮色四起,贡船的忙碌情形一览无遗。
货船上的人,天黑之后有人陆续登岸,在码头的半边街买些食物到处乱逛,有几个神不知鬼不觉,登上另两艘小客船。不久,小客船悬出两盏暗红色的气死风灯笼。
半边街的夜市,一如往常热闹得很。
镇上街巷窄小,灯火明亮。市面繁荣,是一处富裕的小埠头,仅比高邮差一级。此地属扬州府的甘泉县,高邮的治安人员,在露盘祠便打道回府,不想多管闲事。
邵伯水驿北,是河边小街的末端,这里才是全街的精华区,形成几条小街巷的消费市场,食店旅舍门摊小店铺,供旅客歇宿消费。
扬州酒肆在本镇颇有名气,供应江南人很少喝的徐州高梁,江湖豪客闻香而至,生意兴隆。
酒肆规模不小,有一间门面,大宴小酌悉从尊便。左侧的厅堂设有屏风,可隔成小间,供排场大有财势的豪客设宴,也便于女眷光临,但隐密性并不佳。掌灯时分,顾客如云。
四位膀阔腰圆,相貌狰狞剽悍,佩了刀剑的中年豪客,叫了一席酒筵开怀畅饮,语音不时传出屏外。
厅中灯火辉煌,酒肉香四溢,人声嘈杂,甚至有不少人划拳,有人怪腔怪调唱俚俗小曲。
在这种码头酒肆中,几乎全是粗豪的酒客,不是高尚人士饮酒吟诗的地方。高朋满座说话也得大声些才能听得清楚。
四人正谈得高兴,屏口传来两声轻咳,进来了两个雄壮的中年大汉。
四人勃然变色而起,闯筵是极为犯忌的事,通常表示挑斗,来者不善。
“哈哈哈!”先闯入的虬髯大汉大笑:“听口音厮熟,果然是独行狼郎承忠郎老兄。”
“原来是你,鹰爪王王浩王老兄。”四人脸色一驰,那位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欣然说:“两位请坐。王老兄,好久不见。这位朋友是……”
“在下飞狐杨义。”鹰爪王的同伴拖过长凳坐下:“与王老兄同在扬州钦差府盐政署有份差事。原来驿站的船是你们的。”
“久仰久仰。”独行狼客套一番,先引见三位同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最后说:“上贡船每三月进京一次,你们扬州钦差府也是三月一次呀!”
“郎老兄,怎么陈钦差会派你押船进京。”鹰爪王颇感意外:“早就听说你老兄在荆州陈钦差府中,身份地位极高,名列十八护卫,在钦差身边寸步不离。押送上贡物进京,不是你的事呀!”
“什么十八护卫?该称十八妖魔。本来押送上贡物进京不关我的事。但启运前两个月,便查出一些浑蛋亡命,纠众准备打劫贡船,因此咱们来了四个妖魔,准备把这群杂碎一网打尽永除后患。”
“知道底细?”
“对,咱们派有眼线盯牢他们,可惜他们精得很,化整为零飘忽不定,策划的人是行家中的行家,所以无法掌握他们的计划详情行动步骤。总算不错,两天前终于收到正确的讯息。”
“哦?是何来路?何时动手?”鹰爪王追问。
“你们听说过浑天教和月华门吧?”
“我以为是什么可怕人物,原来却是不入流的两个组合,你们未免大小题大作了吧?”飞狐语带讽刺味:“浑天教只能装神弄鬼,向一些暴发户诈骗偷窃。月华门专向一些地方龙蛇打抽丰。你是说,他们几十个杂碎,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没错!老实说,我们可不敢轻视他们。”独行狼心中不悦,口气一冷:“二十余万税银,不得不小题大作呀!”
“会在这段河面撒野吗?”鹰爪王赶忙打圆场,看出独行狼不悦:“要不要咱们助一臂之力?”
“不在这段河面,但快了,咱们已派人前往布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们人不多,我们应付绰绰有余。王老兄相助盛情,兄弟心领了。”独行狼与鹰爪王交情不薄,话说得客气,也有意表现实力:“小丑跳梁,何足道哉?”
“小心些总是好的。”鹰爪王深表关切。
“已经知道他们准备下手的地方,而且有人在他们身边活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准备白天通过他们的埋伏区,便可一网打尽了。哦,你在扬州暨钦差府有多久了?一切顺利吧?”独行狼不想谈劫船的事,另起话题:“我那边还不错,只是经常闹民变,很讨厌。”
“陈钦差号称阎王,也称妖魔,手段极为残酷,难怪经常闹民变啦!我在暨钦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