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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赵奇刚突然转过身来,扑地跪倒地上,一字字缓缓道:“赵奇刚不是常会屈膝的男子,我这个头,乃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义气汉子磕的,绝非只因你乃是老铮辈的后人……”
他开始时虽然语气沉重,但后来已是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铁中棠也已跪倒:“小弟无话可说,只恨直到此时此刻才认识赵兄这样的朋友!”他抬起头来,大声接道:“赵兄,我兄弟的性命,此刻全在赵兄手上,赵兄!你快去吧!”
赵奇刚轻喝一声,转身飞奔而去,只听那悲怆的脚步逐渐远去,他的身影终于全被浓雾吞没。
远处袅袅飘来一阵牧笛声,凄清单调的笛声,使得这秋日的雾中丛林更寒冷,更萧索。
铁中棠盘膝坐在地上,地上的血水与雨水,随着林间的晨风,在他膝下轻轻的波动,而他身侧的三具尸首,却已完全僵木了。
风中又开始传来叱咤声,怒喝声。
铁中棠知道仇敌已即将搜寻到这里来了,但是他心中一片坦然,只因“死亡”不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方才他本可选择“生存”,他本可将自己的“生存”,建立在云铮的“死亡”上,但是他轻蔑的挥去“生存”,含笑选择了“死亡”,是以他此刻便没有那种除了死亡别无选择时的凄凉。
他挺起胸膛:“来吧!铁中棠在此地等着你!”
他拾起一张弓,几只箭,凝神注目着前方。
片刻时间,在此刻他也觉得极为漫长。
只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传来,一个轻微的语声道:“还找个什么,我看那厮满身重伤,八成是活不了的!”
另一人道:“他死了还好,活着却惨了!”
先前那人叹道:“有时死了的确要比活着好些,我若是他,早就自杀一了百了了,岂非又舒服又痛快。”
静寂的山林中,轻微的语声,也变得十分清晰。
铁中棠心头一凛:生难死易,生难死易。
——铁中棠你不能逃避责任,你不能死,只要有一线生机,你都该挣扎奋斗下去!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借死亡逃避了痛苦与责任,又有谁知道奋斗求生的决心,远比慷慨就死的豪气还要勇敢得多,还要困难得多。
但人生往往忽视了这点,此所以失败的烈士,永远比成功的英雄受人尊敬。
脚步渐近,只听得一人轻轻道:“赵师父,这里的暗卡,可有什么动静么,堡主吩咐咱们,到这里来……”
语声来了,浓雾中突然飞出一只暗箭,飕的插入了他胸膛,另一个汉子惊嘶一声转身而逃。
但是他还未逃出数步,又是一只暗箭飞来,射在他背上,他脚步一个踉跄,扑的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站起,狂呼着向前奔去,只因这第二箭力道已弱,虽然一箭命中,却不能一箭致命。
铁中棠听着惨呼之声远去,立刻抛下了弓箭,剥下身旁一具死尸上的衣衫,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衣,和死尸对换了一件。
那死尸头颅己被铁中棠一刀砍断,铁中棠拾起了那颗头颅,埋在泥上中,泥土虽然已被雨水浸得甚是柔软,但他仍然为此工作流下一身大汗。
然后,他捧起一把污泥,涂在面上,伏面倒在地上。
就在这刹那之间,只听衣袂带风声,脚步奔腾声,已四下响起,自远而近。
铁中棠心念转处,突然暗道一声:“不对!”
他立刻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只因他忽然想到,自己若是伏地而卧,别人必定会仔细查看,他仰天而卧,虽然危险,但却可在别人疏忽中逃过。
刹那间,只听风声数响,冷一枫、白星武,已自两个不同的方向飞身而入。
“又跑了!”
“他身受数处重伤,怀里又抱着一人,我就不信他逃得掉,追!”
冷一枫忽然惊叱一声:“你看这里!”
只见一具无头的黑衣尸身倒卧在地上,身材的确有几分与铁中棠相似。
两人对望了一眼,怀疑“这是他么?”两人同时摇了摇头:“绝不是的!”
白星武面色深沉,俯首不语,突然飞起一脚,将一具伏面倒卧在地上的尸首踢得翻了几个身滚出数步。
冷一枫微微变色道:“我这堡丁,虽然是个无用又无名的小卒,但他人已死了,白兄又何苦凌辱他的尸身!”
白星武暗道:“此人果然心胸狭窄。”口中却陪笑道:“兄弟只是想看看这尸身是否他装死扮成的而已。”
冷一枫忽然变色:“不好,我想起这无头尸身是谁的了。”
“谁的?”
冷一枫也不回答,只是仰天长叹:“赵奇刚呀赵奇刚,可怜你忠心耿耿,到死时竟尸骨不全。”
“赵奇刚,可是寒枫堡里四位教拳师傅武功最强的那位赵师傅?”
“定必是那厮将他杀死后,割下他的头颅,换下他的衣服,想来骗过我们。”
“不错,那厮最喜用这些最浅薄的计策,而且我们已被他骗了多次。”
“这次老夫却不上他的当了,再追!”
只听盛大娘遥呼道:“那边有人吗?”
白星武呼道:“逃了!”
盛大娘道:“我这边已发现足迹,逃向林外,你们快过来,谅他身负重伤,定必逃不远的!”
白星武呼道:“就来了!”转首向冷一枫苦笑一声,轻轻道:“什么足迹,只不过是她又在那里发疯罢了!”
冷一枫展颜一笑,道:“去看看亦无妨!”
他听了白星武嘲骂盛大娘,心中不禁大为舒畅,方才对白星武的恶感,此刻立即减去了几分。
白星武暗暗好笑,口中又道:“冷兄可要留下几人将这些尸首收拾了免得他们曝于风露之中?”
冷一枫颔首道:“极是!极是!”
立刻唤来几个堡丁箭手,吩咐他们埋葬尸体,轻轻一拍白星武肩头,道:“走,待你我去看看那疯婆娘究竟发现了什么?”与白星武双双纵身而去。
他此刻已又完全将白星武当做自己人了,白星武却完全和他没有同感。
他两人在这里停留了盏茶时分;谁都没有向仰面而卧的尸身仔细看上一刻,只是匆匆一眼溜过。
这正是人类思虑的弱点,当人们在情急寻物之时,往往都在隐秘之处寻找,而将最显眼触目之处放过。
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弹,铁中棠此刻却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他们若立刻埋葬我,又该怎生是好?”
他虽以无比的机智和勇气逃过了许多杀身的危机,但在一切危机都仿佛已过去时,他又遭遇着一件更危险的难题。
脚步之声,甚是杂乱,这杂乱的脚步声,使得铁中棠心中更是惊惶。
他不能张开眼睛,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声道:“丁老二,还不快动手,站在那里装死么?”
“累了这大半天,我实在连脚都抬不起了,哪里还有力气挖洞埋人?”
“不埋又怎么办,堡主吩咐下来的事,你敢不办,我可没有这份胆量。”
“我倒有个法子,既省力,又不误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什么法子?”
“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小坑,也不知道多深,咱们把尸身往下一抛,岂非干净俐落?”
丁老二立刻大声道:“好极,好极,就这么办。”
众人想必都已累了,是以谁也没有异议。过了半晌,铁中棠的身子便已被人抬了起来,他深怕别人发觉他心跳的声音,但他最多只能屏住呼吸,又怎能停住心跳?
这一段路想来并不甚远,但在铁中棠心目中,却是艰辛而又漫长的,仿佛永无终止。
最后只听一人道:“到了!”
接着,便有一阵掷物出手的风声,和下面传上来的“砰”的一响,那声音听来竟似十分遥远,看来这个坑,非但不小,而且极深。
“好兄弟,在下面好好的躺着吧,再也不用受罪了,咱们倒真有点羡慕你。”
铁中棠暗叹一声,身子已被人抛了出去。
他只觉两耳满是风声,显然下坠之势甚是迫急。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霍然伸出手掌,抓住了一把东西。
他此刻根本无法感觉出抓住的是什么东西,但他却再也不肯放手,只听“哗”的一声,他身子又下坠了一段,然后悠悠停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敢张开眼睛,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抓着的只是一把山藤,纠结在山壁上,虽然被他扯落下来,却未断落。
俯首望去,只见下面暗暗沉沉,也见不到底,抬眼望去,天上的白云悠悠,竟是个晴朗的天气。
他不敢移动一下身子,只因他深怕山藤断落,只愿在片刻能恢复一些气力,然后再设法离开。
经过了这许多次间不容发的危机,他当真可说是九死一生,是以他此刻心中,反觉出奇的平静,什么事都不愿想了。
掌心有如烈炙般的疼痛,直到心底,但是他却咬紧牙关,忍住了无法忍受的痛苦。
许多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他都忍过了,他忽然发党只要你有决心,世上便没有一件你真的不能忍受的事。
良久良久之后,他才敢轻轻移动一下足尖,找着一块可容落足之处,然后,他放开左掌,换了另一根山藤握住。
突听“咕咚”一响,他脚下突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往下直坠而下,接着,他右掌握住的山藤也告断落。
他的心仿佛已将自喉咙中跳出,此刻他的性命,已完全悬子他所握的一根并不十分牢靠的山藤上。
此时此刻,纵然用尽世上所有的词句也无法形容他的危险。
但是他却仍然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只因他深知此刻只要心神微乱,便立刻要粉身碎骨在这深不见底的绝壑之下。
突听藤草丛中“嗖”的一响。
铁中棠转眼望去,只见一条满身逆鳞粗如茶盏的毒蛇自藤草丛中窜出,停留在铁中棠头侧不及一尺处。
蛇目如灯,瞬也不瞬的凝注着铁中棠的眼睛,红信闪闪,几乎已将触及铁中棠的面颊。
铁中棠只觉满身战栗,遍体生寒,额上汗下如注。
那一阵阵自蛇口中喷出的腥臭之气,更是令人欲呕,
但铁中棠却仍然不敢动,甚至连目光都不敢眨动一下,任凭额上的冷汗与污泥顺腮而落。
要知他若是眨动一下目光,便立刻会将那巨蛇惊动,那么他纵不丧命于蛇吻,也要葬身于绝壑。
蛇目中射出的光芒,散发着一种丑恶的青蓝之色,与铁中棠的双目互相瞪视,似乎也有些奇异和惊诧。
蛇不动,铁中棠更不敢动。
汗水、污泥,使得铁中棠面上出奇的痒而难受,他直到此刻才发觉,痒,竟是如此深刻的痛苦——几乎比火炙还要不可忍受。
人与蛇,便在这痛苦中僵持着……
突听危崖上又传来一阵人声:“铁公子,赵某来迟一步,竟见不着公子你最后一面了。”
悲伦的语声,悲伦的句子,一入铁中棠之耳,他便知道是赵奇刚来了,他心头不禁一阵狂喜、几乎要放声欢呼起来。
但是他立刻便克制了这呼喊的欲望,只因他不敢找出任何响动,免得惊动他对面的巨蛇。
只听危崖上的赵奇刚又道:“铁公子,你在天的英灵只管放心,我已将云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还有人照顾着他,我完成了任命,立刻赶回,哪知却已来不及了。”
铁中棠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感动,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他此刻只要呼喊一声,便立刻可以得到援助。
但在援助未来之前,他自己却必定会先做了这巨蛇口中之物。
山崖上隐隐有痛哭之声传来,突然间,一人大喝道:“赵奇刚你在这里!”
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惨呼过后,四下再无声息。
铁中棠暗叹一声,暗暗祝祷,希望那声惨呼,不是赵奇刚发出来的,希望他能安全离开这里。
而铁中棠自己呢?他却唯有听天由命了。
生与死两条路,他此刻又变得不能自择了。
山藤又渐渐松了,青蛇嘶的飞起,铁中棠心头一寒,蛇己自他头顶飞过,他紧张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
但危机仍未过去,就在这刹那之间,突有一条长索自壑底飞起,套住了铁中棠的身子,接着一声清叱:“下来!”
铁中棠大惊之下,却已无法反抗,身不由主的坠了下去。
然后,是一阵混乱的昏眩,他只觉得眼前一黯,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在一段艰苦的奋斗与挣扎之后,他终于获得安息。
这时,昏迷的云铮,却已悠悠醒来。
他只觉全身都已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苦得已近于麻木,使得他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张开眼,发觉自己乃是置身在一间粗陋而窄小的房屋中。
红日满窗,但房中却无人迹,只有外面不时传入一阵阵模糊的人语,还有一阵阵沉重的铁器相击之声,使得四下充满杀机。
“这是什么地方,莫非我已被铁中棠出卖了?此刻外面的人正在准备刑具,要逼我口供?”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惊愤交集,对铁中棠更大生怒恨之心。他一心以为铁中棠已出卖了他。
“铁中棠呀铁中棠,只要我今日能逃脱,我便要发誓去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