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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老人的名厨开出了一张惊人的菜单:他们每日要采购一百尾鲜鱼,八十只鹦鹉,最重要的是,他们每日还需要八匹活生生的骏马。
因为这老人嗜食鲜鱼脑、鹦鹉心、生炒的马肝。
黄昏后,老人斜坐在帐幕前,品尝着各色的美酒,阵阵扑鼻酒香远远传到两条街以外。
那绝代丽人,头上蒙着轻纱,静静的坐在一旁望着他,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然而只要她眼皮轻轻一瞥,便已胜过千百句言语。
华灯初上后,李府的大厅,腾耀起珠光宝气。
各种人,带着各种珠宝,开始了他们的交易。
可是第二天的交易,照例是极为平淡的,只有一位退隐的将军买了四对翡翠马,一串珍珠顶链。
还有那第一对来到这里的客人——那锦衣艳妇及白衣少年,选购了几件精巧的首饰、一柄镶珠的宝剑。
那华服老人却始终没有露面,有许多想一睹他艳姬风采的少年,便忍不住在他院外偷偷观望。
那绝代丽人又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便转身回到帐篷里。
有些气盛的少年忍不住骂了起来:“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八十岁的老骨头也配上了美娇娘。”
骂声传入篷帐,那绝代丽人突然弯下腰娇笑了起来:“你……你装得真像!”
华服老人也站直了佝偻的身子,霎眼之间,他便已仿佛年轻了数十岁。
“若是装得不像,别人就不会骂了,但他们骂得越凶,我心里却越高兴。”
这两人赫然竟是精心易容后的铁中棠及初入红尘中的水灵光。
所有的猜测,全都错了。
水灵光笑了一阵,却又皱起了眉头:“但我……我却有些担……担心,他们迟……迟早会来的。”
“他们自然会来的,他们若是不来,我又何必来到这里。”
“黑星天回……回去后,必定会……会到处来找……我们,你这样招……招摇,难道……不怕他会猜到?”
“他们耳目众多,我两人带着如许财宝,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被他们寻找的危险,但我越是招摇作怪,他们却反而不会疑心到我们的头上,你大可放心好了。”
“但黑星天见……见过我的。”
“你那时的样子与现在相比,相去何止千里,黑星天纵然见过你,也万不会认得你了。”
水灵光垂首浅笑,晕生双颊,心里甜甜的却说不出话来。
铁中棠一笑又道:“只可惜这些人俱是满腹草包的花花公子,否则我倒真可以在这里选个妹婿!”
水灵光面上的红晕与微笑,突然一起消失不见了。
她面颊变得苍白,毫无血色,目光中充满了幽怨。
铁中棠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少女芳心中那种微妙的变化,他只是深沉的凝注着壁间斜挂着的一柄宝剑:“据我估计,明日清晨,他们就会赶来了!”
第三日清晨,阳光照上大地。
朝霞绚烂,淡淡的阳光中,城北长街上骤然奔来两匹怒马。
马行如龙,烟尘滚滚,自长街飞奔而过,蹄声有如骤雨乱打芭蕉。马上的骑士,面色凝重,风尘满面,目中仍闪烁着夺人的神光,全无半点疲惫之色。
这两人正是名震江湖的天武镖局总镖头七窍玲玫黑星天,副总镖头三手侠白星武。
健马一声长嘶,停在李洛阳门前。
黑星天、白星武掠下马背,随手甩落马缰,飞步入门,朗声道:“李大哥在哪里?
李洛阳梳洗方毕,正立在大厅前的石阶上仰天调息,呼吸着大地赋与人们的清晨新鲜空气。
三人匆匆寒暄中——
黑星天已经在问:“不错,我兄弟两人此番前来正是要向李大哥打听一事。”
“但请明告。”
“闻道李大哥府中,来了一位奇人,腰缠巨万,富可敌国,而且所有的珍宝,俱都是人世间罕睹之物。”
“黑总镖头的消息当真灵通得很,一日之内,这里来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事,阁下竟都知道了。”
“我兄弟此番前来,便是要求李大哥查一查此人的来历底细,更要请李大哥相告,这两日来府上还来了些什么岔眼的人?”
“在下非但不知道那位老人的底细,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但李大哥总可……”
李洛阳面色一沉:“在下纵然查出了他的底细,也不能告诉两位的,这是我李家子孙必须遵守的传统,两位也该知道。”
黑星天、白星武对望一眼,白星武沉吟道:“既是如此,不知李大哥可否将老人随手所带的是些什么样的珠宝告诉我们?”
李洛阳道:“这个……两位若在些留些日子,自然会看到的,两位看不到的东西,在下也未必能看得到。”
他面上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两位风尘疲累,先请进来梳洗一番,然后再来喝一杯在下的迎风洗尘酒”
始终未曾开金口的三手侠白星武,此刻忽然沉声说道:“我兄弟也并非不知道李大哥传统的作风,但……”
他长叹一声,接道:“此事实在对我天武镖局以及盛家庄、寒枫堡、霹雳堂、落日牧场五家人的关系太大,我们若是寻不出那男女两人,唉!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但望李大哥念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能助我兄弟一臂之力。”他语声虽和婉,但面色却沉重己极。
李洛阳面色微变:“什么男女两人?难道是铁血大旗门的门下弟子不成?”
“正是铁血大旗门的弟子。”
“大旗弟子的行动素来飘忽,而且最喜隐身于荒漠草原、幽谷深山之间,两位怎会断定他们来到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因我知道大旗门下弟子,最近得到了一宗巨额的珠宝,他必定要将珠宝脱手一部分,是以极有可能到这里来。”
“两位可是疑心那古怪的老人,以及他的艳姬,便是铁血大旗门门下的男女两位弟子所扮?”
“不错!”
“两大旗弟子,必定知道自己正在你五家的高手追捕之中,在如此情况下,他两人隐蔽行踪还唯恐不及,怎会来到这种显眼之地,做出那许多古怪显眼,引人注意之事?”
黑星天长叹道:“话虽不错,但大旗弟子常会做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我兄弟若是疏忽,便要着他们的道儿。”
说话之间,三人已在厅中坐下。
李洛阳沉吟半晌:“依据本门传统,小弟实在不能为两位效力,但除此以外,两位若有所需,小弟无不从命。”
“小弟只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小弟只求李大哥将仆役的衣衫借两套给我兄弟。”
“好!”
半个时辰之后,黑星天、白星武已换上了李府仆役的衣衫,徘徊在李府留宾的重重院落之中。
只听帐篷中琴声袅袅,悦耳已极。
两人此刻虽是心怀诡意,但仍不觉被这乐声所陶醉。
帐篷中,炉香袅袅,满堂春生。
那锦衣艳婢,正端坐在炉香下,抚弄弦琴,那一对俊童也都端坐在她身侧,调笙弄瑟。
铁中棠面带微笑,仿佛在倾听,其实却时时在留意着四下的动静,半张半阖的眼睛中,也时时会露出锐利的光芒。
只有水灵光,她斜斜倚在锦榻上,像猫一般卷曲着身子。
这时,锦衣艳婢突然五指一划,琴声顿绝。
水灵光轻轻叹了口气,道:“茜儿,你……你奏得真好!”
就在这琴声顿绝的刹那之间,铁中棠忽然自榻上一掠而起:“弹下去!”
他的人已闪身掠到重帘前。
水灵光面色已变:“来……来了么?”
“果然来了!”
“怎么办呢?”
铁中棠道:“你们都不要动,茜儿继续弹琴!”他整了整衣衫须发,竟然掀开重帘,走了出去。
黑星天、白星武仍在追巡,突见重帘内走出了一个身形佝偻、形容古怪的老人,竟遥遥在向他两人招手。
他两人对望一眼,黑星天轻轻道:“点子出来了!”
黑星天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这古怪的老人冷冷道:“你两人可是这里的佣人?”
黑星天、白星武立刻躬身说道:“正是!你老人家有何吩咐,小的倒是主人专门派来伺候你老人家的。”
铁中棠心里暗暗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招手道:“进来!”一掀珠帘,转身走了进去。
黑星天、白星武又对望了一眼,垂手走了进去,两人心中俱在暗暗戒备,双臂已贯注真力。
方入重帘,便觉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扑鼻而来,转目四望,但见珠光宝气中,两个俊童拥着一位艳妹正在抚琴,望都不望他们两人一眼,另一位绝代丽人,手中轻摇羽扇,正在阖目倾听。
那古怪老人也已斜倒在另一张锦榻上,冷冷问道:“你两人既是李家的佣人,怎么能随便来偷老夫的东西?”
黑星天愣了一愣,道:“小的们家规森严,绝无偷窃之事,你老人家想必是误会了。”
此人心计灵巧,以堂堂总镖头的身份来装一个低三下四的厮役,倒也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连神情语句都不露半分破绽。
铁中棠暗中冷笑:“看你能装到几时?”当下面色一沉,厉声道:“事实俱在,还敢强辩么?”
白星武心中大奇,他看这老人实在不像是大旗门下,不禁暗忖道:“莫非他真的丢了东西,竟算到我两人帐上。”
黑星天垂首道:“小的刚到这里,真的没有……”
铁中棠“拍”的一拍桌子,大怒道:“还说没有!”
他伸手一指抚琴的艳妹,接道:“她是我化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自粉菊花那里买来的,你一分银子未化,也要和我老人家一起听她抚琴,这分明是偷,你两人还要强辩,还要不认?”
黑星天、白星武全都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中棠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自榻上跳了起来,厉声道:“你两人偷了我老人家的东西,还不还给老夫?”
白星武讷讷道:“琴声如何还法?”
铁中棠道:“你也来弹一曲给我老人家听听。”
白星武道:“小的可不会弹琴。”
铁中棠更是大怒,拍桌大骂道:“不会弹,不会弹就算了么,老夫要控告,控告你们的主人,老夫要……要……”突然坐在锦榻上,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样子,连连不住咳嗽,那俊童立刻捧茶过去,道:“老爷子息怒。”转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捶起背来。
白星武、黑星天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水灵光看到他两人的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生怕黑星天认出自己,轻咳一声,低语道:“算……了。”一手举起羽扇,在扇子后偷偷向铁中棠使了个眼色。
铁中棠立刻大骂道:“滚……快滚,你两人若是被老夫发现再来偷听,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狗腿才怪!”
黑星天、白星武再也不敢说话,默默弯腰退了出去。
帐篷内的水灵光实在忍不住弯腰轻笑了起来。
一直退到院外,白星武方自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好个古怪吝鄙的老人,难怪他会发大财。”
黑星大面色深沉,缓缓道:“我虽然认不出他是谁来,但是却总觉得其中必定有些什么古怪。”
白星武皱眉道:“那女人是否大哥在洞中遇见的人?”
黑星天摇头:“那洞中女子又怪又丑,这女子却美如天仙,但是这其中又总像是有些不对,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是因为那老人太老大丑,那女子却又太美,是以大哥便觉有些不对了。”
“并非如此,我只觉有些不对,究竟有何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白星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大哥往东,小弟往西,再去查一查,只怕能探得出一些真相也未可知。”
他不等黑星天答话,便已转身掠去。
黑星天犹在不住皱眉苦思,忽听前面院落中传来一阵笑声,他忍不住信步走了过去。
这个院落住的俱非豪富,但打扫得却也极为干净。
此刻一对中年夫妇,正含笑立在阶上,另一对较为年轻的带着个丫头立在他们身侧,正在视看着院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跳舞。
他舞姿奇特,跳得非常滑稽,面上的神情更是可笑,黑星天也不禁为之展颜一笑,却发现这孩子竟是个跛子。
他心中微起怜悯之心,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突见左面的一排房的窗子,刷的打了开来。
一个满脸白发、衣衫陈旧的老太婆插腰立在窗前,怒声道:“笑什么,结巴会唱歌,跛子会跳舞,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一见这老太婆之面,都逡巡着退了回去,此时看她招手又道:“宝儿,回来,他们在笑你,婆婆替你拼命。”
黑星天不愿惹祸,立刻退了出去,心里却在暗暗的好笑:“又是个古怪的老大婆,与那老头子倒是一对。”
他想到那孩子跳舞的样子,心里更是好笑,随口念道:“跛子会跳舞,结巴会唱歌……”
念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大喜道:“是了,那洞中的女子是个结已,这个女子也不敢说话,仅仅说过‘算了,两字,便像是费了许多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