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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冲入帷幕,看见温黛黛正倚在锦榻上剥橘子,水灵光与茜人却远远立在角落中。
她们足下,有两只小小的包袱,她们身上,已换了身简朴的衣衫,甚至连水灵光头上的珠翠都已不见。
铁中棠变色道:“你们要做什么?”
茜人垂首道:“姑娘要走,我也陪着姑娘走。”
铁中棠冲了过去,颤声道:“你真的要走?”
水灵光点了点头,茜人却道:“这是姑娘留下的话。”
铁中棠夺过她递来的纸柬,上面写道:“你已不再寂寞,我要走了,我不愿作你的妹妹,但又不能不作你的妹妹,还是走了的好。”
铁中棠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愿作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要走?”
水灵光缓缓抬起头来,目中珠泪盈盈。
她犹未说话,但铁中棠却已自泪光中看到她的心声,看到她心中对自己那一份浓浓的情意。
他心弦突然颤动了起来,倒退几步,坐到椅上。
是的,她不愿作她的妹妹,因为她所需要的是一种更强烈的爱。
但是,他却不能付出,她也不应接受。
于是她要走了。
她缓缓移动脚步,走过温黛黛旁边时,轻轻道:“你……你要好好照顾着……他!”语声和泪,最是辛酸。
温黛黛轻轻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嫂子会照顾着他的。”
水灵光垂下了头,走出帘外。
只听帘外哽咽着道:“这些……本……本来就都是你……你的,你……你……”说到后来,声音已在远处。
铁中棠仿佛突然像自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将军,全身都虚弱下来,那种难以描述的空虚,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良久良久,突然温黛黛笑道:“人已走了,铁中棠,你还难受什么?”
这“铁中棠”三字,宛如霹雳般的震入耳鼓。
铁中棠只觉耳畔“嗡”然一声,震地飞身而起,一步跨到锦榻前,厉声喝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温黛黛剥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悠然笑道:“铁中棠,你力斗紫心剑客,巧计脱出重围,这名字已在江湖中响亮得很,你还不知道么?”
铁中棠疾伸双掌,捏住了她的双肩,厉声道:“你说不说?”双掌一紧,温黛黛的双肩欲碎,橘子也落到地上。
但她仍然轻笑着道:“你先放开手,我就说。”
铁中棠大怒:“你敢要胁,我却不是能被人要胁的人,你若不说,我就活生生宰了你。”
温黛黛呆了一呆,只觉双肩痛彻心腑,她一生惯以各种事来要胁别人,却不想今日竟遇着了不受要胁的铁汉。
她面上的笑容终于不见,颤声道:“这是你那妹妹说的。”
铁中棠怒道:“她怎么说?”
温黛黛道:“方才你走的时候,她一直在里面念你的名字。我听见后,一猜就猜到你是铁中棠假扮的了。”
铁中棠暗叹一声,缓缓松开手掌。
温黛黛媚笑着接道:“而且……我早该想到你不可能是个老头子,你全身的肌肉,完全没有一丝松的……”
这女了当真是天生来迷惑男人的尤物,此刻竟又向铁中棠依偎了过去,媚笑道:“你本来生的是什么样子,让我看看……”
活未说完,铁中棠已反手掴了她一掌。
温黛黛失色道:“你做什么?”
铁中棠顺手又是一掌,厉声道:“没有人是铁中棠,知道么?”
温黛黛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好人,你真傻,此后我一生都要跟着你,真会让别人害你?”
铁中棠冷冷“哼”了一声,只听帘外有人道:“老先生在里面么?在下李剑自有事请教。”
铁中棠推开温黛黛,道:“请进来。”
李剑白应声掀帘而入,抱拳道:“客人们都已离去了,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催老先生上道。”
铁中棠冷冷道:“这就算做是逐客令么?”
李剑白长叹道:“这是家父的一番好意,怎能算是逐客令,少时战端便起,老先生若是……”
铁中棠大怒道:“什么好意,你看清楚些,老夫岂是容得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
李剑白双眉微轩,冷笑道:“老先生未免言重了罢!”
温黛黛牵了铁中棠的衣袖,道:“你为什么不走,这里……”
铁中棠一甩手腕,厉声道:“不用你管,老夫偏偏要留在这里。”
李剑白道:“走不走部由你。”
突听远处又是一声钟声响起。
接着,那童子声音便又扬声歌道:“钟声二响,绝路断粮,出门半步,包管命丧!”
李剑白变色道:“现在你要走也走不出了。”
温黛黛亦是花容失色,道:“这怎么办呢,我们在你李家作客,你总该想法子保护我们。”
李剑白叹息一声,转身而出,那两个童子却在后面奔了进来,惶声道:“他们都走了!”
温黛黛道:“谁都走了?”
那童子眨了眨眼睛,道:“马夫和厨子都卷了包裹跑了,茜人姐也走了,老爷你还不走?”
另一个童了惶声接道:“你看几重院落里,现在都已无人迹,死气沉沉,教人看了害怕。”
温黛黛轻轻顿足道:“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做出这样的傻事未,你只要脱身一走,岂非什么事都没有了,大可以袖手旁观,看你的仇人一个个死在这座宅子里,那时你仇也报了,人也有了,该是多么得意。”
她轻叹一声,接道:“哪知你却偏偏要留在这里,难道你喜欢陪着你的那些仇人一起死?”
铁中棠冷冷道:“这里留下的若都是我的仇人,我早已去得远远的了,便是拉也拉不住。”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道:“你难道是为了李洛阳、海大少这些人留下来的么?这更奇怪了,他们和你有什么交情?”
铁中棠道:“虽无交情,但他们却都是正直的人,对那些好狡凶恶之徒,我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但对正直之士,我却只有一个方法。”
温黛黛道:“什么方法?”
铁中棠道:“也以忠诚正直对他!”
温黛黛呆了个晌,轻轻叹息一声,口中喃喃道:“傻子,真傻!”虽在嘴里咕哝,却不敢说出来。
那两个童子瞪大了眼睛瞧她,仿佛瞧得呆了。
外面好容易安静片刻,突然又有三卢惨厉的呼叫传来,接着,又是人声叱咤,脚步奔腾,还隐隐夹杂有弩箭破空之声。
一个嘶哑的声音,奔跑着喊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栏里的牲口都倒地死了!”
喊声中充满震惧,由后面奔向前厅。
两个童子对望一眼,他两人虽然聪慧过人,终是年龄幼小,此刻闻得这样的惨呼惊唤,已吓得抖了起来。
温黛黛失色道:“这怎么办呢,喂,你们怎么还不将珠宝都收起来,大乱之后,便来不及了。”
铁中棠冷冷道:“人若死了,要那些珠宝何用?”
温黛黛怔了一怔,突然轻轻哭了起来,流着泪扑向铁中棠,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一定不能让我死……”
铁中棠“哼”了声,重重推开了她。
钟声又响,童声再唱:“钟声三响,死神到场,收拾棺木,准备送葬!”
两个童子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紧紧靠到一起。
这时,满身劲装的李剑白,突然闪身而入,沉声道:“大乱(奇qIsuu。cOm書)将起,所有的人都要集合到厅中,集中力量。”
温黛黛止住哭声,道:“我们人若去了,这里的东西怎么办?”她纵是死到临头,对这些珍宝还是忘不了的。”
李剑白冷冷道:“此间所有的东西,本宅自会派人料理,只要人不死,所有的东西,分毫也少不了的。”
铁中棠微一沉吟,道:“这就去吧!”
当下众人便出了帷幕,走向前厅,此时一队队手持长矛快刀的黑衣大汉,已将前厅的院落四下都围住了。
李洛阳已将所有的力量俱都集中在这里,夕阳未落,照着箭链刀锋,映辉起阵阵寒光。
人人面上俱是凝重无比,将近百人巡大在一个院落里,但闻步履移动,听不到别的声音。
前厅中已燃起灯光,夕阳未落,灯光甚是昏黄,更衬得这空阔的大厅显得阴森,令人可怖。
厅中桌椅,已撤去多半,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正围在一个角落中,绵绵密谈,也不知在谈些什么。
霹雳火与天杀星,弄了盅酒,正在把盏痛饮,不时发出一两声洪亮的笑声,划破死寂。
潘乘风孤寂的坐在李洛阳旁边的桌上,出神的在擦拭掌中长剑的剑锋,也不知擦了多少遍了,剑锋早已雪亮。
云铮立在厅前,见到铁中棠等人来了,突然拧身而入,拔出长剑,坐到潘乘风对面,也擦起剑来。
李洛阳突然沉声道:“我已准备苦守此间,虽不知能守多久,更不知能不能守得住,但我已准备与他们周旋到底。”
他锐利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遍,接道:“各位身在此间,不但与我同甘苦,而且要与我同生死!”
海大少拍案道:“正该如此!”
李洛阳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道:“是以在危难未曾度过之前,各位都不免要受到些委屈。”
霹雳火拍案道:“委屈算得了什么!”
李洛阳大笑道:“好,你我若真能同心合力,胜负尚未可知,兄弟们,先摆上饭来,待大家饱餐过后,静待肃杀!”
院外轰应一声,便有几条黑衣大汉抬上酒菜和一锅热气腾腾的白饭,摆在大厅中央。
众人一旦焦虑恐惧,大多忘了饮食,此刻闻得酒饭的香气,始觉饥肠辘辘,迫不及待了。
铁中棠目光转处,突然冷冷道:“后院牲口都己暴毙,这酒菜中若下了毒,你我少不得也要和那些牲口一样了。”
李剑白道:“这些酒菜都是在严密的监视下赶制而成的,除非那九子鬼母有通天本领,否则怎会有毒?”
潘乘风道:“九子鬼母下毒之方法不知有多少种,端的令人防不胜防,你我还是小心些的好。”
说话之间,李洛阳已自怀中取出了一柄小小的银色如意,在菜肴中轻轻一点,刹那间,那亮银如意己变作黑色。
众人不禁俱都色变,李洛阳呆了半晌,望了望李剑白。
李剑白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潘乘风叹道:“只怕他们早已在天井中下了剧毒。”
李剑白大喝道:“待我去查看查看。”转身飞奔而出。
众人面面相觑,在厅中默候,过了半晌,见李剑白飞步而入,满面惶急,道:“果真不错,四口井中,已被他们下了毒了!”
潘乘风道:“如此说来,连饭中都有毒了。”
黑星天道:“好狠的人,难道她真要将我们全部活活饿死在这里,李兄,你不知弄些鸡鸭,不用水煮,用火烤来吃如何?”
李剑白叹道:“厨房里的鸡鸭猪羊,也已都暴毙了。”
黑星天身子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望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酒菜,却不能人口,更觉饥肠难忍,要知人是铁,饭是钢,虽是英雄,也挨不得饥饿。
李洛阳面寒如水,沉思半晌,突然大声道:“剑白,传令将所有鸡鸭之蛋,全都搜集来,再去地窖中取出藏酒。”
季剑白应声而出,海大少拍案笑道:“妙极妙极,白煮鸡蛋,密封陈酒,神仙也下不了毒,你我饿不死了!”
李洛阳望着厅外的家丁壮汉,面色却更是沉重。
片刻之间,李剑自己然将酒坛鸡蛋全都搬来。
李府世代豪富,藏酒自然极多,几乎摆满了半间大厅,但鸡蛋却仅有两篓,还带有大篓风干的鸡鱼咸肉。
李洛阳黯然叹道:“只有这么多?”
李剑白道:“厨房中所用的菜蔬,大半是当日采买新鲜的……”
李洛阳长叹接口道:“鸡蛋共有多少?”
李剑白道:“孩儿方才已同人数过,共有五百七十二枚!”
潘乘风展颜笑道:“五百七十二枚,也尽够吃上几天了!”
李洛阳冷冷道:“兄台莫非忘了,院外还有一百二十多个弟兄,他们也要赖这些鸡蛋的。”
潘乘风呆了一呆,颓然坐在椅上,全身仿佛都软了。
李洛阳叹道:“幸好每年的会期,兄弟的内眷丫环都由家母带去朝山进香了,否则,唉!情况更是不敢想象。”
司徒笑突然接口道:“在下方才计算过了,里外有一百四十人,每人恰好可分到四个鸡蛋,此外还多十二枚。”
李洛阳展颜一笑,道:“兄台好精明的计算……”
潘乘风霍然长身而起,大声道:“我们乃是李家的客人,难道也要和那些家丁壮汉同样待遇么?”
李洛阳面色一沉,道:“他们也都是自爹娘肚中生出来的人,为什么不该和兄台你同样待遇?”
潘乘风大声道:“虽都是人,等级却终是有些不同。”
海大少怒喝道:“有什么不同,只怕李大哥的这些兄弟比阁下还要多些人情味,若论忠义侠气,这些兄弟更比你高得多了。”
潘乘风冷笑道:“你明知此时此刻,别人绝不能眼看我和你动手,便故意以言语激恼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