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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天蝠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过了半晌,那始终紧闭、望之若无的眼缝中,突然渗出一滴泪水。
月光之下,那晶莹的泪水,望之有如珍珠一般。
铁中棠大惊道:“大……大哥,为何伤心?”
艾天蝠石像般端坐不动,又过了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傻兄弟,你录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铁中棠失色道:“大哥你知道什么?”
艾天蝠黯然道:“你门口声声要我帮你,扶你,其实你只是因为大哥又聋又瞎,不忍心抛开我。”
铁中棠身子一震,口中又是热泪盈眶,紧紧抓住艾天蝠的肩膀,颤声道:“大哥你……你是何时知道的?”
艾天蝠叹道:“那时下了山脚,大哥就知道了!”
他黯然一笑,接着又道:“你想不到吧,大哥虽然瞎了,聋了,但还是站得住,走得动,吃得下,睡得着。”
铁中棠呆呆的望着他石像般的面容,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刹那间但觉万念纷沓,不可断绝。
不但世上所有的声色繁华,他从此已不能复闻复见,武林中的地位,江湖中的声名,他也势必定要抛却。
他若是个碌碌凡夫,倒也罢了,但他却是个心雄万丈,敞骨峥嵘的铁汉,这种打击他怎能忍受?
而如今,这种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打击,竟也未将他击倒,他仍然行若无事,连铁中棠都觉不出他的变迁。
又不知过了多久,艾天蝠缓缓道:“兄弟,你莫忘了男儿心肠,久炼成钢,万劫余生,仍无所伤,只有一心无损,身体残伤,又有何妨!”
铁中棠黯然忖道:“一心无损,谈何容易,世上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将此心磨炼成钢?”
他心中虽充满了悲哀,但也充满了敬佩。
艾天蝠突然缓缓站了起来,长叹一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回身走去,身予仍然挺得笔直。
这一夜铁中棠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只到繁星落于窗下,曙色染白窗纸,方自朦胧睡去。
但等他醒来之时,艾天蝠竟已去了,只留下张字柬,用个小木盒压在窗根上,字迹潦乱、写的是:
“学剑虽难,不如交友之难,愚兄得友如弟,死已无憾,是以一路相随,不敢轻言别离。
但长亭十里,亦有终止,愚兄不愿以残废之身,以阻弟之万里鹏程,从此天涯飘零,必将不知所踪矣。
夭长地久,再见无期,愚兄亦难免暗怀悲思别绪,此镇纸之木盒,愚兄藏已多年,但望贤弟切莫相弃。”
纸短情长,情意真挚,铁中棠手持木盒纸柬,只觉手掌颤抖,不能停歇,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崂山,位于胶州,在海湾之间,气候甚是温凉,四季常春,唯因地处海角,是以自来无名,少有游迹。
铁中棠到了崂山山脚,仰视山岭雄奇,佳木葱笼,但绕山转了一圈,却看不到有阴嫔的留言接待。
他忍不住寻了个在山脚下的樵子,问他山上可有什么异人往来,那樵子只说满山都曾去过……却未见过什么异人。
铁中棠又是焦急,又是失望,直到黄昏之时,他呆坐树下,望着满天红霞,暗忖道:“莫非她是骗我的?她们往西去,却要我往东来,好教我永远也寻不着他们的去向。”想到愤怒处,不禁以拳击掌,暗中怒骂,忽然间,只听“咪呜”一声,一只白猫自草丛中钻了出来。
这白猫神气威猛,迥非寻常,碧眼中似有火焰闪动,正是阴嫔所豢的宠物嫔奴。
铁中棠大喜而起,道:“咪咪,你可是来接我的?”
这嫔奴果似有灵性一般,碧绿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瞧了他半晌,突又“咪呜”一声,向山上窜去。
铁中棠不敢迟疑,立刻纵身随之而去。
但见这灵猫窜行之快,比之武林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身柔毛,在夕阳辉映下,有如彩虹般划空而去。
铁中棠尽了全力,方不致落后,奔行了约莫顿饭功夫,已过山腰,深林鸟鸣,山风森森,已有些寒意。
但铁中棠却是汗流夹背,转过几处山弯,那灵猫又自“咪呜”一叫,钻入山壁间的草丛中,踪影不见。
铁中棠呆了一呆,走过去探看,才发觉山壁间竟有一尺多宽的山隙,只是被附生在壁上的蔓草藤萝遮掩,不加仔细查探很难发现,铁中棠大喜忖道:“这条山隙之中,想必就是麻衣客的居处了。”但心念转处,又不禁黯然忖道:“以我之武功,纵然寻得他的居处,还是无法夺回灵光的。”
心念反复间,正自无计可施,突听身后一卢声笑,道:“傻小子,呆头呆脑的在瞧什么呀?”
铁中棠大惊回身,淡淡的夕阳光影中,两个乌发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想必是他因心神不属,竟未发觉。
她两人身上穿的,俱是又宽敞又柔软的丝质长袍,一红一绿长仅及膝,露出下面一段如霜赛雪的小腿,底平指白的赤足之上,套着双柔草织成的镂空草鞋,正是随那麻衣客同去空谷山的轻盈少女。
霞光映辉下,丝袍光影流动,玉腿粉光致致,再加以乌发如墨,娇靥如花,被四下山色一衬,望之宛如仙子。
铁中棠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行迹已露,喜的却是自己所料不差,此间果然是那麻衣客的住处。
那红衣少女眼波转动,在铁中棠脸上转来转去,口中盈盈笑道:“谷主算的不错,你果然来了!”
绿衣少女笑道:“既然来了,便该进去,还瞧什么!”
铁中棠大惊道:“他怎知我来了?”
他只当那麻衣客果有鬼神莫测之机,竟能未卜先知。
却不知道那麻衣客天纵奇才,虽不能先知,但料事如神,见到平日与阴嫔寸步不离的嫔奴突然偷偷出谷,便猜到是阴嫔对水灵光生了妒意,是以故意要将铁中棠引来,好救水灵光出去。
惊疑之间,少女们也不答话,娇笑着拥了上来,一人拉起铁中棠一只衣袖,笑道:“我们谷主等着你哩,还不快进去?”
两人不由分说,腻在铁中棠身上,推推拉拉,将铁中棠拥进了那山隙之中,铁中棠只觉香腮贴面,香泽微闻,竟不能挣扎动手、
那山隙阴森黝暗,又极潮湿,仅容一人通过,少女们却一前一后将铁中棠挤在中间,咭咭吱吱,娇笑着走了约莫盏茶时分。
铁中棠突觉眼前一亮,景物豁然开朗,加之香风扑面而来,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晴花明又一村。
只见山隙尽头,竟是一片辽阔的山谷,四山合抱,苍峰滴翠,一道清溪横流过,水波溶溶,游鱼可数。
沿溪一带,绿柳垂杨,如丝如缕,清溪对岸,半坡繁花间,隐隐现出一幢精舍,四外花枝环绕,灿若云锦。
精舍前却是一片空旷,浅草成茵,整齐如剪,一片新绿之上,罗列着十数件白玉色的琴几、玉墩、棋案之属。
红尘间的烟火嚣嚷,似乎早已被群山所阻。
极目望处,但见溪流婉蜒如带,朱栏横跨水上,几只乳燕在花林中飞旋来去,草坪上,土墩间,斜坐着几个披发少女,或披轻纱,或着柔袍,都在盈盈浅笑,流眸低语,小桥上,朱栏低垂,垂柳下,还倚坐着两个少女,在持竿垂钓,竿头微颤,少女娇笑间,己被钓上一尾金色鲤鱼,草坪上的少女们立刻娇笑着拥了过去,但见白足如霜,青丝飘扬,亦不知是人间还是天上。
铁中棠再未想到人间有如此胜境,不觉瞧得呆了。
红衣少女咕咕笑道:“姐妹们,鱼有什么好看,还不快过来看看这只呆雁。”语来说完,少女们已一哄而来。
她们身上穿的不是轻纱,便是柔丝,此刻迎面奔来,被风一吹,一个个妙处隐现,曲线毕露,宛如全裸一般。
再加上许多条粉光标致的玉腿飞扬奔行,当真蔚为奇观,铁中棠心神一荡,紧紧闭起眼睛,哪里还敢再看。
刹那间少女们都已奔到了他身畔,有的牵衣,有的扯袖,一阵阵甜香腻笑四面八方拥了过来。
铁中棠又是心慌,又是惊乱,伸手一推,触手处柔暖如棉,滑腻如脂,骇得他动也不敢动了。
饶是他英雄铁汉,此刻处于众香国中,亦是无计可施。
一个少女咯咯娇笑道:“瞧他那日精明强干,诡计多端,将那怕死的小子骗得团团乱转,哪知今日却变得只呆雁了。”
别的少女早已笑得喘不过气来,只有一个少女伸手在铁中棠脸上摸了一下,叹口气笑道:“那日我见了他,就想摸摸他的脸,看看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刻的、画的,今日总算让我偿了宿愿。”
另一个笑道:“怪不得那位小娘子死心踏地的等着他,无论谷主用什么法子,她都不理不睬,原来他果然是生得俊。”
这少女想是第一次见着铁中棠,语声中又是赞赏,又是感慨,铁中棠闻得水灵光似还无恙,不觉心怀一畅。
忽然间,只听清溪那边传过来一声清朗的语声,道:“客人到了,怎么还不请过来,在那边胡闹什么!”
少女们齐齐作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拉着铁中棠奔过了小桥,铁中棠道:“请松手,在下自己会走!”少女们一笑松手。
铁中棠松了口气,张眼望处,只见过桥之后,便是一条五色采石砌成的花径,两旁种满鲜花,五色缤纷。
花径直通精舍,此刻又有一阵朗笑语声自舍中传出:“佳客远来,小丫头们就将他直接带进来吧,我却懒得出迎了。”
那红衣少女掩口低笑,当先领路,穿过一曲朱栏回廊,廊尽处珠帘轻摇,叮叫微鸣,传出阵阵轻音细乐。
麻衣客宽袍火袖,箕踞在堂间一处白玉榻上,榻前一张矮几散置着四时鲜花、各色佳果,几个绝色美女围在他四周,樱口吹笛,纤指拨弦,见到铁中棠来了,乐声虽未停,但秋波却全部瞟了过来。
四壁明洁如镜,堂前人俱都入了画中,铁中棠骤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位美女、多少道秋波!
麻衣客纵声笑道:“好个痴情种子。居然不远千里而来,想必是走得累了,来,来。来,快过来坐坐。”
榻上的少女,立刻娇笑着让出一块地方。
铁中棠暗暗忖道:“我若不过去坐下,他必要笑我太过小家子气。”微微一笑,居然走过去坐下。
他本具大智大勇,不拘小节,方才骤人奇境,虽有些腼腆拘束,但寻思之间,便将一切放开。
麻衣客望着他笑道:“这里的酒果,你可敢吃么?”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以前辈之武功,若要害我,又何必在酒中下毒,酒醇果鲜,吃个三斤也无妨。”
麻衣客大笑道:“好!”手掌一拍,便有个少女送上美酒,酒色碧绿,凉沁人心,鲜果更是芬芳甘美。
铁中棠知道他若要自己见着水灵光,便根本不必自己多话,否则自己多话也无用,是以索性一言不发放怀吃喝起来。
少女们看把戏似的在旁边瞧着,不住咭咭的笑,麻衣客笑骂道:“小丫头,笑什么,拿点本事让客人瞧瞧呀!”
少女们娇笑着应了一声,乐音一变,由轻柔而飞扬,有几人轻轻拍掌,曼歌低唱,还有几个便轻轻旋上堂前,婆娑起舞,如霜白足踏着晶莹的玉石地面,也分不清是足胜玉,还是玉胜于足。
她们的舞姿轻盈而曼妙,腰肢展动,娇躯回旋间,轻纱衣袂飞扬,展露出一双双晶莹的玉腿。
她们的眼波如水,笑容甜美,明丰高轩,玉壁生辉,映着娇美眼波,腰肢玉腿,也分不出究竟有多少人起舞。
再加上那歌声,那乐声,当真令人心动神摇,难以自主,突见一个少女腰肢一扭,偎入了铁中棠怀中。
她娇躯宛转,在铁中棠怀中扭来扭去,媚眼如丝,笑孜孜的瞧着铁中棠,直似要把他溶化一般。
但铁中棠持杯而坐,却动也不动,麻衣客见他神色竟还能自如,微微一笑,挥手道:“罢了,让我带客人别处瞧瞧。”
话声未了,歌舞已罢,偎在铁中棠怀中的少女也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娇嗅笑骂道:“你呀,你这人真是块死木头。”
铁中棠微微一笑,长身而起,暗中却不禁松了口气。
其实他方才心中又何尝没有神摇意动,只是他素来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别人谁也瞧他不出。
麻衣客笑道:“此地很少有人留足,但你既来了,便是此地佳客,不带你四处瞧瞧,你必要说我小气!”
铁中棠暗暗忖道:“他始终不提水灵光,此刻莫非要带我去见她么?”思忖之间,麻衣客已当先走去。
穿过几曲回廊,走过几间房子,铁中棠才发现这整个一栋房舍,外观虽是瓦顶砖壁与寻常无异,但内中却全都是玉石所建,晶白整齐,宛如琉璃冰宫,陈设更是清雅脱俗,全不带半分富贵铜臭气,铁中棠不禁暗叹忖道:“看来这麻衣客当真可算是世上最懂享受的人了。”
麻衣客大袖飘飘,脚步不停,走过几间雅室,铁中棠突觉眼前一亮,一间房中壁上案头俱都摆满了奇珍异宝,无一件不是美到极处、华贵之极的精品,铁中棠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