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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他已经无奈。原来碧落方才在前面走,这个小贼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知这局面维持了多久,总之时候不会短了,街上人来人往煞是热闹,是以她直至此刻才得察觉。
小贼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见自己尾随的人回头了,便展颜而笑,一霎时的天真让碧落觉着那根本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少年——纵然他比自己还大些。他一双眼眸纯净得完全不与邪恶沾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来偷东西的?碧落百思不得其解。
小贼一手摸上脑后,笑容纯粹地绽放出来:“主人说不行,方才那个不算是偷,是你送给我的,不算数。那我还要再偷你一回才行。”
一番话听完,碧落几乎咣当一声跌倒。他看小贼半晌,茫然道:“你家主人……他为什么?”
“佛曰:还是不可说。”小贼耸耸肩,篡改一番禅语之后,眼色婉转如琉璃光耀。碧落再度被他打败。
“你主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东西是我给你的?他在一旁看见了么?”碧落想了想,不禁疑惑。
“我老实告诉他的。”小贼一笑,道:“我主人神通广大,跟他扯谎也是白扯。所以小姑娘,你也别放水,真的让我偷一回,全当再帮我个忙了。”
匪夷所思……普天之下还有这样的请求法。碧落眼睛张得大大的,上上下下看着这个样貌磊落的少年,她心想这人的主人未免太坏了,一定让他做贼,这人哪里是做贼的材料呢?
“……好吧。”最终决定下来,她身子一转,衣衫翩翩然画出道弧韵在当街。“那你偷吧,能得手就来。”
她这句话是夹着叹息出来的,语气清淡,远远不是挑衅。她心想如果那小贼真的得手了,说不定自己要跟着他一道去看看那“主人”是个什么人物,如果可以,可要劝说劝说他,逼良为盗实在说不过去。
小贼在她身后轻轻撇出一笑,身形微晃,再次跟了上去。
碧落漫无目的的晃荡了大半日,已然有些累了。此刻她看看左右,随便捡了间干净的小酒家走了进去。
门口小二见来了位这样秀气雅致的小姐,赶忙迎上来。碧落把马缰绳交给他,自己找张空桌子坐下,随意点了些菜肴。这时候,身后小二声音再度扬起:“这位客官,您怎么样,也里面请啊?”
“我就免了,身上没钱。等偷到了一定来。”
回答传过来,碧落立时呛一口茶水。她转头看去,果然是那小贼倚在门口,略略歪头,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一旁小二愕然打量他,大概觉得这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无赖人物,只好一脸为难地陪笑。
碧落犹豫片刻,叹口气,向那小贼轻声道:“你过来坐吧。”
“我吗?”小贼眼睛一张,指指自己,那一脸的无邪立时让碧落戒备全消。她微笑着点点头。
“不怕我离你这样近更容易下手?”小贼笑吟吟的不动地方,眼睛里面亮亮的,清澈见底。
碧落也不答他,想了想,只说:“你不是没钱吃饭吗?偷来的银子怎么能用,我请你这一顿吧。”
“哈”的一声,小贼笑出来,一瞬间的眼色仿佛既觉惊讶又感有趣。他上下打量碧落,片刻之后点一点头,说了句:“你是好人啊。”
碧落一怔,不明所以,心想请你吃顿饭就是好人了么?那小贼却再不说话,轻笑声中,自顾自的走了。碧落看他身影在门口一转便不知去向,心中微微有些安慰:其实说起来,他人也不是真的坏,但愿他主人能够不再这样为难他……
饭菜陆续上来,碧落着实累了,一顿便饭吃了好久才起身还账。出了门口,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云雾,为什么没有叫?
“请问,我的马呢?”
“啊?小姐的马是什么样子?”
“通身黄色,很高的那匹。”
然后,便是小二与碧落在只拴了两只骡子的马厩前面面相觑。轰然一个霹雳打过,她在木然当中隐隐明白了些,但显然为时已晚。
“对了对了,刚才,刚才那位小哥好像是牵了马走了!”此时小二也想起来了,猛一拍大腿,接着又是绞尽脑汁地回忆:“是往,是往……”
“好了你不必说。”碧落咬牙把他拦住。凭云雾的脚力,若真是肯跟谁走了,恐怕就只有架着风才能够追得回来。可是怎么会,那可是云雾啊,普天之下第一坏脾气却也第一忠心的马儿,竟就容那小贼一声不响的给带走了?!
骡子旁边,是碧落原本安在马背上的一件小小行囊,看样子还是原封没有动过。这么说来那小贼倒不贪心,真的就只是想偷“一件东西”而已。
碧落牙齿狠狠咬在唇上,一时间委曲得泪水直在眼里转悠。她心里疼得不行,想起小贼临走临走还是那样一副纯净的眼色,不禁怒得喘不过气来。她心说好啊,我是好人,原来好人就是这么个下场!
小二见丢了人家东西,在一旁诚惶诚恐地赔罪,说什么原以为两人是一起的,又劝碧落去报官。碧落勉强平下心来,看他一眼道:“你不用怕,不会叫你们赔的。”
小二长出口气的同时,碧落心中几乎滴出血来——若说到赔,两三家你这样的铺子又怎么抵得上我的云雾?小贼,你真是好眼力啊!
* * *
提着行囊独自走在街上,碧落心中郁闷得无以复加。出门未久,师父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妥却先把马儿给丢了,这也实在太说不过去。她心想当初倒真不如一路往西直到洞庭湖去,被所谓“七星会”的人盯上也总比这般被贼盯上的好些。
她心里明白云雾此刻还不自己跑回来,那恐怕就是找不到的了。只是她不知道那该死的小贼是用了什么手段能够将它这样不动声色地带走。那小贼看来很有些功夫,说不定他早就盯上了云雾,什么主人什么交差,都不过是个虚词罢了。只是……即便是虚词看来也没什么必要,那是怎么回事?碧落越来越想不通这些。
其时已是黄昏,她只好先找了间客栈住下。客栈叫做桃园,上下两层,很是干净。要了一间上房,碧落委实疲惫,沏壶安神茶饮了便睡下。第二日,向小二打听何处有坐骑可买时却得知东街上有人正耍把式,她毕竟年少好奇,犹豫片刻,便走出去要一看究竟。
到了街上,远远的就瞧见一圈人黑压压的聚着,碧落走近前去,只见众人围成一个场子,里面呼喝不绝,刀枪之类更是不时被抛上天去。周遭观众大声喝彩,都说这趟家伙耍得有门道。
碧落在外围听得好奇,但因身材纤秀,根本看不到场子里面。其实凭她的身法,想要挤到前面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只是这丫头天性娴静,不爱与人争抢,所以压根没有动这个念头。她在外围走了走,发现实在没有空隙,正觉得遗憾时,忽然背后有谁拍了拍她的肩。
她一怔,转过身来,然后神情“嘎巴”一声凝固在当场——如此一张张清清爽爽的笑脸,又、又、又是那个小贼,居然!
人家做贼的倒依旧是一脸坦荡,笑微微地对她道:“看不见就到房顶上去吧,我刚下来,那里清楚得很。”
碧落愕然瞪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咽一口气下去,心说不能吧,怎么还有这样的人?那小贼也不在意她神色,向人群瞥一眼,悠哉游哉地道:“不过这都是些花拳绣腿罢了,骗骗外行人的,有什么意思?你抓我那一手比他们高明十倍,所以看了也没趣,真的。”
他这声音本不算响亮,可偏偏赶上场内一个大汉正在上演“铁布衫”的绝技,一柄大刀在空中鼓足了架势正要往肚子上砍、满场观众屏息凝视鸦雀无声的时候,他这话出来,正被所有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众人目光刷地看过来,见说话的是个十八九岁、衣着普通的少年,便轰然一声笑开了。场中一班练家子纷纷侧目,其中那个正要演示“铁布衫”的大汉似乎正是班主,他将众人一分几步撞到跟前,上下打量小贼一眼,又转头看看碧落,“嘿”的一声说道:“小朋友,你刚才说那哪位的功夫比咱们强来着?”
“她。”小贼倒实在,伸手一指,笑容满面地回答。众人目光顺他手指望去,只见一个小姑娘娇怯怯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正大。大家呆了片刻,便立时笑得天翻地覆。
碧落脸上腾地红了,她一咬唇,怒道:“你……!”
小贼哈哈一笑,也不顾旁边一大群人正等着寻他们的开心,向碧落道:“你,你让我好找!我主人说了,马不是随身之物,偷来也不见本事。所以对不住啦,恐怕还得再偷你一回。”
碧落这回可实在是无言了,看着小贼一脸的笑容,她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耻的极致那便是无敌!再没有这样厚脸皮的人了,几次三番恶行恶状,可那神情语态却可以磊落得如同别人欠他银子一般!她咬牙看住面前的小贼,顾着还有旁人,低声道:“先把马还我。”谁知他一摇头,来了句:“那不行,等我得手了再说吧。”
饶是碧落性情再好,此刻也觉着一股气劲直顶脑门,她勃然哼了一声,手在腰间只一撤,那条细细的银链子便立时活了一般飞掠而起,在空中蜿蜒出一道雪光。她杏目冷然瞪起,说一声:“是你不讲道理,可怪不得我。”
小贼见她动了兵器在手,身子往后一仰避过锁链锋芒,口中真诚道:“最后一次了,真的,不然我不好交差……”碧落再不听他多言,银光一抖,五尺锁链向他手臂上缠去。
小贼身形灵动,“刷”地一下转到那凶神恶煞的大汉背后。碧落见机迅速,链形一转,银光如毒蛇昂首一般直扑大汉身后。小贼微微吃惊,按住那人肩膀轻轻一纵来到前面,口中还不忘嬉笑一句:“大个子,我说什么来着,这位姑娘比你们高明十倍不是?” 那人手上拿着演示用的大刀,已经看得呆了,他心里明白,就冲这位姑娘持链在手的这一下子,就不是自己三五年内能使得出来的。但是到了此刻,已经被两个娃娃围在核心,要他一句软话怎么出得了口?
碧落扬手,银链转个圈子又向着小贼兜头而来。小贼身子一矮,滑到大汉身侧,顺手拿住他腕子一扭一卸,将那把刀换在了自己手里。那人早已被碧落惊出一身汗来,连手中丢了家伙也没有察觉。
周遭看客本来还想瞧这轻狂少年一个笑话,没想到离得稍近些的人都被锁链劲风带得满脸生疼,大家这才知道那不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也不像是打把式卖艺,而似是真刀真枪动上了手。众人怕被波及,赶忙退开老远去,又不大舍得走,围成个更大的圈子推推搡搡地看着。武术班的诸位更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中都诧异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年少高手,莫非是成心来砸场子的?
此时小贼已经围着大汉转了好几个圈子,碧落锁链也始终如影随形的不肯放过。可怜那人凶悍悍一副模样,开始还能勉强忍住,链子几次擦着眼睫毛过去之后可就不行了,“唉呀”“噫呦”喊得震天响。那小贼在闪避中还不忘了取笑他一句:“你怕什么?不是连刀都能抗吗,区区一条链子而已,不怕不怕!”那大汉总不好当街招认自己在刀上肚子上都做了手脚,他心中又惧又怒,苦于被锁链罩住身形,发作不得。
碧落见他滑稽又可怜,当下缓缓迫近将二人追逐的圈子缩得越来越小,显然是要把那小贼自大汉身边逼退。小贼看出她用意,一时却也无可阻挡。他眼见白光自大汉乍着手臂的腋下穿出,直奔自己面门而来的时候,忽然邪邪一笑,钢刀往那锁链来势轻巧一镗,自己却抽身向后退了两步。
交手数十招,他这可是头一回隔挡。因为小贼知道,软兵器乃是众多兵刃当中最难上手也是最难抵御的一门,若是使用的人火候不到,不能驾驭武器走势,那动不动便会伤了自己;同样的,若对方不知深浅随手招架,就更会被其寸巧柔韧之力反扑得遍体鳞伤。方才小贼这一下隔挡,可实在苦了跟前做他良久肉盾的大汉,碧落链身受力,链首立刻改变走势向着那胖子的胸口砸了过去。
两声惊叫同时出口——一声是大汉的,果然底气浑厚,登时吓哭了场外两个孩子。另外一声是碧落的,她没料到小贼这样阴损,竟故意要置别人受伤。她手臂急忙一顿,那条链子仿佛听到主人召唤一样,擦着那大汉皮肤刷的一声返回了碧落手里。只因收势太急,她心口都被震得隐隐一疼。
“好伶俐的悬崖勒马!”旁边掌声响起,原来是那小贼正在喝彩。众人被他带动,怔了怔,掌声与叫好立刻也如潮水般涌来。碧落一阵尴尬,心中更加恼怒,抖手间锁链又向那小贼颈项绕去,心道:你不提马还好些,先擒下你再说!小贼纵身向后闪避,眨眨眼睛道:“你看你这样浮躁,我下手不是太容易了吗?主人又要说我偷得不见本事了……”
碧落气得也不理他,手上暗暗催力,把一条链子舞得直如云雪翻飞。大片喝彩声中,小贼一路轻退,目光炯炯,似在一招一式间解读她这手法。两人俱以轻盈伶俐见长,此刻交手,众人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