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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大杯写完以后,向林中逸微微一笑,说道:“林兄少待,我去把这张纸柬,贴在当地一处‘飞龙下院’的佛像额上,便陪你共赴中原,去践‘万妙山庄’之约,并大啖无肠公子的尖圆豪指,以快朵颐!”
陶大杯话完,身形微晃,人踪便杳,约莫顿饭时光过后转归,便与林中逸一同折向东反。
林中逸忽似想起什么事,向陶大杯含笑说道:“陶兄恕我冒昧,林中逸久参怀中,意欲动问!”
陶大杯纵声笑道:“林兄,陶大杯与你一见投契,便是固你胸襟豁达,豪迈如云。怎的忽然又这样吞吞吐吐起来?你无论什么话,尽管请刚陶大杯是‘酒有未曾经我口。事无不可对人言’,件件照实奉告!”
林中逸听他这等说法,便含笑问道:“四异的品德如何?”
陶大杯看了林中逸—眼,纵声狂笑道:“江湖中早有定评,东瀛妙道、南荒唾尼、西域酒神、北邙鬼叟四人,依序得了,淫、怪、豪、狠’四字!但东瀛妙道有‘非处女不淫,非出自愿不淫,非事后接受他相当报酬不淫’之限,恶迹虽有,向算无事,因而声名似数北邙鬼叟丰秋最劣。”
林中逸点头笑道:“小弟所疑之点,就在此处!北邙鬼叟奉秋凶狠之名震世,则在他弄来一颗‘浊世狂生’司马藻的人头,压倒其余‘神州三异’,并替你们加上‘天外之天’、‘人上之人’、‘酒中之酒’的誓言限制,应该毫无习惮地为所欲才是,怎的这三年多来,反而听不见北邙鬼叟肆虐江湖的凶狠恶迹?”
西域酒神陶大杯从来未想到此处,如今听飘萍子林中逸这样一提,也自深为诧异地“咦”了一声,皱眉说道:“林兄这话极有道理,难道限狠凶毒无伦的北邙鬼叟丰秋,竟会悚然顿悟,归入正途,不再在江湖为恶么?”
两位武林奇侠,再三忖度,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顺抵中原以后,因距离万妙山庄大会腊月十九之期,尚有月余光阴,遂一路诗酒流连,持蟹赏菊,吃喝得好不痛快。
一日,两人行到鲁亦交界的微山湖畔,买舟煮蟹,一面相互倾杯,一面并略为讨论赴约万妙山庄之时,怎样防范百毒孙膑轩辕楚杀人无声无色的诡谋毒计,才较稳妥。
陶大杯持着一只毛茸茸的蟹雄巨蟹,摇头说道:“我陶大杯数十年来,不知斗过多少江湖怪杰,武林高手,但象百毒孙膑轩辕楚这等不会武功,双腿又断,却能使黑白两道,无不畏如蛇蝎,不敢招惹,确是生平罕见!洞庭君山之会,他向我绕身三匝,问话三句的那手段,太已阴辣出奇。洞庭君山之会,幸亏我不该丢人现眼,福至心灵地给他来了个酒徒本色‘一杯解千愁’,否则身入黄泉,还不知道白鬼斗关是怎样过的,岂不逸枉到了极点?”
说到此处,剥去蟹壳,蘸了—些香醋,入口大嚼,并连尽三巨觥上佳洋河高粱,举袖胡乱一抹嘴唇,又复拣了几只肥蟹腿,持在手中,微笑道:
“所以万妙山庄之会,百毒孙膑既占地利,又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从容安排,我们委实站在极端不利地位!更令人烦恼的是,对方不会武功,使自己一身所学,无法抢先施展,处处被动,岂不注定倒霉?看来祸福之门,但随天定,我们无法预测这位神出鬼没的厉害对手,有些什么手段,只得到时各凭自己的聪明才智,相机应付罢了!”
飘萍子林中逸也自洞庭君山一会之后,便深深心情百毒孙膑轩辖楚诡妙心机,狠辣毒计的厉害,闻言眉梢略蹙,待杯就唇,默然沉思不语。
这微山湖是由山东腾县,江苏沛县的诸水所汇,为圆千里,水光接天,有“昭杨”、“山阳”、“在阳”等名别称,虽然难与“清庭”、“具区”比拟,但也风帆沙鸟,滨崖芦洲,景色颇为不俗。
林中逸持杯沉思之际,目光偶然一偏,瞥见十来丈以外的水面上,轻飘飘地荡来一叶扁舟,舟尾插着一面白布,布上写着两行字迹,右边一行,字呈黑色,写的是:“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左边一行字迹,则系用淡墨雄勾,故而字呈白色,写的是“艺降魔女,计服孙膑!”
舟中是位驼背白发老叟,独自操桨,但目光侧望水云,背对自己,看不出是何等容貌。
这时西域酒神陶大杯,因见林中逸突然目光旁注,遂随同望去,他倒看不出那“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个黑字,意义何在;只是那“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字分明是这操舟白发老叟,有心要向“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及“百毒孙膑”轩辕楚挑战!
两舟本来是平行并进,但陶大杯,林中逸这一注意白发驼背老叟,自然命舟子移船相向,林中逸站在船头,举杯笑道:“彼此武林一脉,这位老丈上姓高名,可否请过船末,同钦一杯?”
白发驼背老叟闻得林中逸相邀,慢慢回头,两只鱼尾纹密布的眼角一翻,看了看林中逸,微笑道:
“你们要请我喝酒,当然可以,不过老头子有个毛病,就是生平不喝劣酒!”
陶大杯觉得这老叟颇为风趣,遂也接口笑道:“这船中尚有二十来斤好洋河高梁,未曾喝完,林中逸兄囊内,还有他自酿的半瓶绝世美酒,‘百花香雪’!”
自发驼背老叟馋相十足地咽了一咽涎沫,笑道:“上好洋河高梁,吸引力已不小,尤其那‘百花香雪’,仅仅听在耳内,已是解馋,你们真舍得请我喝么?”
一面说话,一面用条缆绳,系住小舟,飘身纵过大船,把手中缆绳,交给舟子,走进舱内。
林中逸含笑伸手让那老叟就坐,并替他斟了一巨觥洋河高梁,微笑道:“老丈上姓高名,还未见告,你先请饮用这洋河高梁,等到酒兴半酣,我请你喝那‘百花香雪’!”
白发驼背老叟引觥一倾而尽,哈哈笑道:“我如今叫‘盖四异’,将来准备名叫‘盖四海’,我方才听说你叫林中逸,这一位大概就是以酒成名的西域酒神陶大杯吧?”
陶大杯因自己名列‘神州四导”,虽然听出盖四异的姓名含意,颇觉刺耳,但仍佯作未知,微笑说道:“盖兄船尾所插的那面白布小旗之上,两行淡墨字迹中的‘魔女’、‘孙膑’,是不是指‘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以及‘百毒孙膑’轩辕楚?”
盖四异此时已毫不客气,又复连尽两巨觥醇香无比的洋河高梁,并塞了一块蟹黄,入口大嚼以后,才看着陶大杯,哈哈笑道:“陶兄,你为什么只问我‘艺降魔女,计服孙膑’之意?难道你已经知道我另外那‘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字,作何解释么”
陶大杯被他问得一愣,林中逸在旁接口道:“盖兄既然这等说法,便请一并赐教,以开茅塞如何?”
盖四异闻言,又伸手擗开一只大蟹,哈哈笑道:“我自加解释,原本无妨,不过其中若有开罪陶兄之处,还请担待担待!”
陶大杯暗想若论江湖过节,在对方“盖四异”几字一出,便可能立即被自己打翻入微山湖中。但今日不知怎的,竟深觉这白发驼背老叟,异常豪趣可爱,一任他故作讥讽,胸中居然怒气毫无。
陶大杯含笑说道:“盖兄豪趣无伦,陶大杯颇为心折,得罪无妨,尽管请讲就是!”
盖四异哈哈笑道:“怪不得江湖有语:‘豪不过西域酒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兄恕我放肆!”
说到此处,老叟满满斟上一杯,扬头饮尽.用一种旁若无人的得意神色,向陶大杯微笑道:
“我生平有个毛病,就是好名;听得当世武林之中,数你‘神州四异’名声最大,遂想借点光辉,夸耀夸耀。恰好祖宗凑巧,偏偏姓盖,就以盖四异为名,但即在武林混事,不能有名无号。想来想去,终于被我想出了这‘鬼怨神愁,晨钟暮鼓’八字!‘鬼怨’是令‘北邙鬼叟’头痛;‘神愁’是使‘西域酒神’发愁;‘晨钟’是要敲淡‘东瀛妙道’色心;‘暮鼓’是要击醒‘南荒睡尼’恶梦。二兄请批评批评,我这八字外号,是否起得异想天开,颇为别致?”
陶大杯暗想这才叫当着和尚驾喊秃,委实别致到了极处,到致得自己恼又不是,笑又不是!
林中逸也有点啼笑皆非,正恐陶大杯万一发怒,弄得大家无法下台之际,那位白发驼背的盖四异,又是哈哈笑道:
“我这外号,不但别致,并能随时兑现!请看今日在这微山湖上,巧遇陶兄,是否仅凭一顿大吃,及一顿胡吹,便弄得你这‘西域酒神’,急恼不得,啼笑皆非,有点发愁了吧?”
陶大杯对于这种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问话,简直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举杯属客,大嘴一裂,发出一阵听来似乎不太自然的哈哈大笑。
盖四异把擗开的那只雄蟹,送到嘴边,“呼”地一声,吸尽味美无比的肥实脂膏,举起破袖一抹唇边余沥,继续笑道:
“我自己替自己定名取号以后,忽然听说江湖中,除了‘神州四异’之外,还有一个武功颇好的‘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与一个以鬼计毒技胜人的‘百毒孙膑’轩辕楚,也可称得起是一流高手!遂又暂时加上‘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字,但等哪天心愿完成,便把淡黑双钩之中的空白填满,我可以改名叫‘盖四海’了!”
陶大杯林中逸一面倾听,一面仔细批量这位老叟,觉得此人姓名分明是假,不过任凭他如何佯狂卖傻,隐匿锋芒也掩不住他的高迈无伦,精气内敛,果然是第一流武林高手的气概。
直等盖四异似庄似谐地,把自己那“艺降魔女,计服孙膑”八字的涵义,解释完毕,陶大杯胸中盛气已平,先前那种不太自然的笑声,也自然而然起来,拊掌狂笑说道:
“妙、妙、妙!盖兄委实是位妙人儿,妙想天开,妙论于古!林兄,我们今日太已有缘,微山湖上,幸与盖兄结识,你怎的还舍不得把那半瓶‘百花香雪’,取出待客?可惜我陶大杯两肩一口,身无长物,只有少吃两只青水大蟹,省下来聊以为敬了!”
林中逸既看出盖四异身怀绝世武学,船尾旗上,又写有“计服孙膑”字样,早想引为同调,邀他齐往万妙山庄一行。
但又恐他诙谐过度,弄得陶大杯不仅发愁,并且发火,就难免彼此无法下台,格格不久。
如今听得陶大杯这样说法,心头不禁暗暗佩服这位西域酒神,人豪量大,气度超凡!
遂立从怀中取出未舍得喝完,本想留给陶大杯饮用的半磁瓶“百花香雪”,揭去瓶盖,欲为那白发盈头的盖四异斟酒。
瓶塞才开,不但舱内弥漫清冽幽香,沁人心脾,连在船尾摇橹的舟子,也闻“咕”的一声,馋得咽下一大口口水。
盖四异不但识货,并且识相,“百花香雪”的挹人清芬,才一入鼻,立时弃去手中巨觥,换了一只小小酒杯,衔笑谢道:
“这等稀世美酒,盖四异能叨扰一小杯,便已足感林兄盛意的了!”
林中逸就盖四异手内杯子斟酒,并把磁瓶放在他面前,微笑道:
“半瓶‘百花香雪’,绕共不过两杯,盖兄尽管尽兴!等林中逸江湖仇消,儿女事了,定然好好多酿几坛,奉赠二位!”
盖四异满口称谢,举杯入口一尝,失惊赞道:“西域酒神所称道的美酒,果然不凡,在我生平所饮各种佳酿之中,允推第一!”
林中逸方待逊谢,盖四异合合嘴唇又道:“尤其‘百花香雪’之名,起得极高稚,又符实际!我已尝出此酒,可能是以梅蕊积雪,及新放百花,合酿秘制!”
陶大杯双翘大指赞道:
“盖兄辨味格物,果然是酒中知音,陶大杯从今以后,极愿与你深交。来来来,美酒须配佳肴,我替你剥一只大蟹助兴!”
林中逸见陶大杯与盖四异一见投缘,心中自亦高兴,饮了半杯洋河高粱,衔笑问道:“盖兄,你这‘艺降魔女’及‘计服孙膑’的两桩心愿,准备先完了哪桩?”
盖四异接过陶大杯替他所剥那只蟹螯,持在手中,哈哈笑道:“东坡居士说得好:‘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印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江湖流转,因歌百变,哪里会有什定心计?我是遇上轩辕楚就斗‘百毒孙膑’,遇上钟素文就斗‘无相勾魂天魔女’!”
说到此处,忽然转对陶大杯笑道:“我听得江湖传言,陶兄曾在洞庭君山,与‘百毒孙膑’轩辕楚订约会他自诩为步步危机、寸寸死域,崂山脚下的‘万妙山庄’,二位此来,莫非就是为了崂山践约么?”
陶大杯点头微笑,并把欧阳一缺小贼,率众君山寻仇,自己误打误撞,初会百毒孙膑,竟凭一醉解千愁取胜的那段经过,叙述一遍,听得盖四异也喷喷称奇不已。
陶大杯说完,向盖四异笑道:“陶大杯当时侥幸,事后惊心!所以盖兄‘艺降魔女,计服孙膑’的两桩心愿,后者可能要难于前者百倍。”
盖四异摇头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