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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玲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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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浩骇然道:“四叔不用瞒我了,我知道他老人家并没有出门,现在正在石室内,你们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话?不肯让我见见他老人家呢?”

黄石生语塞,不禁用责备的目光望望孟昭容。

孟昭容摇摇头,低声道:“我在南门外碰见他,什么也没说……”

康浩接道:“是小侄猜想到的,骆伯父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他老人家不会不跟小侄见面,叔叔们,也不会这么掩饰。”

黄石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肃容道:“事已如此,料来无法再瞒你,不过,你知道以后,却不可惊慌!”

康浩骇然道:“骆伯父他……他怎么了?”

黄石生一摆手,说道:“镇静些,跟我来吧!”

三人鱼贯进入内室, “黑牛”李铁心见康浩去而复返,似乎颇感意外,但却并未阻拦。

黄石生低声嘱咐道:“紧守门户,从现在起,任何人也不准放进采!”

李铁心点点头,仍然没有开口。

黄石生掩上房门,启开书橱暗门,领着盂昭容和康浩,拾级而下,轻步走进石室。

康浩走在最后,一人石室,心头猛震,险些惊呼出口。

但见惨白的灯光下,满室血腥充斥,室内桌椅都已移去,改放着两扇门板,其中一扇门板上,躺着骆伯伧,另一扇门板,却系用白布蒙罩着,布上血渍斑斑,布下隆然有物,分明是一具尸体。

这时,骆伯伧阉目仰卧,呼吸急促,面泛淡色,嘴角挂着殷红的血丝,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巧手”韩林正缓缓替他推宫过穴,疏导真气。

康浩鼻际一酸,猛跨一步,哽声叫道:“伯父——”

声方出口,却被黄石生一把掩住了嘴,哑然说道:“他内伤甚重,千万不能惊搅!”

康浩会意地点点头,两行热泪却夺眶滚落。’韩林正扬目望望孟昭容,低问道:“三妹,东西带来了么?”

孟昭容一面颔首,一面拆开木箱,原来箱内竟是一只瓦钵,钵中置土,种着一株高约四寸,通体血红的小花。

那小花无枝无叶,孤零零一根茎上,开着孤零零—朵花,花分九瓣,生着一长八短九根花蕊,木箱一开,香溢全室,空际中血腥味顿被掩去。

韩林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欣慰的笑容,轻吁道:“三妹辛苦了,没有碰上太大的麻烦吧?”

盂昭容低声答道:“全靠你宗六弟妙手不落空,若是硬讨,火莲观的杂毛哪会答应。”

韩林神色一动,急问道:“六弟呢?他没回来?”

孟昭容垂首道:“他被火莲观的暗青子伤了右股,白天不便行动,现正隐身调养,要晚上才能回来了。”

韩林道:“伤得重么?”

孟昭容道:“不碍事,只伤了皮肉,已上过药了。”

韩林这才点头,说道:“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儿陷着两个,千万别又另生枝节……”

微顿,又是一叹,道:“三妹,快开始吧!该怎么做?你得告诉咱们。”

孟昭容答应着,取出一碗烈酒,低声道:“九蕊火莲出土即枯,浸酒即化,用药时间越短,效力也就越快,初服药时,伤者会感觉剧烈腹痛,但不能闭穴,你们先分两人按住大哥手足,另外一人扶住他的颈部,见我拔出‘九蕊火莲’,立即捏开他的下颚,以便喂药。”

康浩连忙接口说道:“小侄负责扶持喂药。”

韩林和黄石生不再多说,分站门板左右,牢牢按住骆伯伧的手脚。

孟昭容一手持酒,一手轻拈红花茎端,低声道:“少侠注意了。”指尖一合,摘下了“九蕊火莲”。

说也奇怪,花朵一断,花茎顿时枯萎,花瓣也随即收卷。

孟昭容飞快地将花朵投入烈酒中,只听“滋”地冒起一股白烟,竟如掷火入水,那朵小红花立即消失不见了。

康浩不敢怠慢,及时捏开骆伯伧下颚,孟昭容一掀酒碗,整碗烈酒顺喉而下。

奄奄一息的骆伯伧,就像突然被烧红的铁块烙了一下,浑身一抖,几乎挣脱韩黄两人按待,“哇”地大叫起来。

韩林和黄石生用力按住他的手脚,犹自制止不住,孟昭容连忙抛了酒碗,上前相助,康浩也分出左手,帮忙压抑。

老少四人合力,才算将骆伯伧的身子压住,却见他满面扭民,厉声悲呼,其状之惨,直似正熬受炮烙酷刑。

足足挣扎了半盏热茶之久,力竭声嘶,挣扎方始渐渐停止,骆伯伧浑身衣衫,竟被大汗温透,人也沉沉睡去。

孟昭容松手道:“好了!从现在起,让他安静憩睡一个时辰,内脏即可归位,伤热可算痊愈一半的了。”

康浩闷了许久,好容易得此机会,迫不及待地问道:“骆伯父是被什么人打伤?为什么缘故?”

韩林等三个面面相觑,都默不作答。

康浩一把拉住黄石生,哀求道:“黄四叔,求你告诉我!他老人家究竟伤在谁手中?你为什么不肯说话呢?”

黄石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不是四叔不肯告诉你,说实在,连咱们也不知道。”

康浩瞠目道:“骆伯父被人打伤,你们会不知道?”

黄石生苦笑道:“不瞒你说,自从昨天傍晚发现他们倒卧离城三里外的乱坟堆上,你骆伯父迄今未清醒过,同行的崔老五早已气绝,内情经过,叫咱们从何得知?”

康浩猛震道:“崔五叔,他——”

黄石生举手指了指另一张门板,哽声道:“他就躺在那儿,这些日子,你还没有见到过他吧?”

康浩疾步趋至门板前,颤抖着掀起白布一角,触目所及,是—张蜡黄枯槁的瘦脸,唇际,两撇鼠须,怒目圆睁,睛泛赤红。

这就是他迄未谋面的“灵鼠”崔祥?想不到第一次晤见,况已阴阳殊途!

康浩炫然欲泣,颤拌着轻轻掩上白布,但突觉心头一震,忙又掀起布角,骈提如戟,向崔祥左眼眶按下去。

指尖一触眼皮,崔祥左眼眼球竟应手跳出,沽圆光净,连一丝血水也没有。

康浩倏然变色,恨恨地道:“啊!是他——”

黄石生等急问道:“是什么?”

康浩道:“这是‘太极门’的‘摧心蚀骨掌’力所伤。”

黄石生等齐吃一惊,诧道:“久闻‘太极门’向以雄浑力道著称,不擅阴柔功夫,可是,这掌力……”

康浩摇摇头,道:“据先师说,太极门分南北二支,北支专练阳刚掌力,火候精湛的,力足开碑碎石,但南支却受鹰爪门影响,故有‘北刚南柔’之分,这种‘摧心蚀骨掌’中人后,肌肤分毫无损,内腑经脉已被击破,与鹰爪门的‘摄胆功’十分近似。”

黄石生等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接口。

康浩语声微顿,又道:“九峰山承天坪惨变之时,太极门掌门霹雳神翁罗承武,曾经逞强恃势,屡以言语凌辱先师,现在骆伯父和崔五叔又被‘摧心蚀骨掌’所伤,分明是因小侄远来投奔,被那罗承武老匹夫侦悉,有意斩尽杀绝,才累害了崔五叔……”

盂昭容忽然岔口道:“但是,咱们暗中踩探的那麻庄子……”

鬼脸书生黄石生轻咳一声,打断了孟昭容的话,接着道:“这些问题,此时不必妄加推测,且等大哥清醒,问明当时经过,现作论断不迟,倒是康少侠师仇紧要,不能耽误,现应早去太原……”

康浩没等说完,断然截口道:“不!小侄要等骆伯父清醒,问明经过,并且寻那下手的人,替崔五叔报了仇再走。”

黄石生为难地道:“你骆伯父一再叮嘱,要你如期动身前往太原,假如醒来时见你仍在地,只怕会……”

康浩道:“太原之行不争一二日迟早,但骆伯父身受重伤,崔五叔遭人毒手,血仇未报,小侄怎能上路。”

黄石生迟疑道:“可是……”

巧手韩林叹道:“万般皆前定,半点不由人。四弟不必再催他了,让他留下来吧。”

四个人默默守候室中,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见骆伯伧喉头作声,缓缓睁开眼来。

康浩急步上前,凄然低叫道:“骆伯父……”

骆伯伧闻声一震,霍地张目,沉声道:“孩子,你还没走?”

康浩热泪盈,哽咽着道:“小侄正要动身,得悉伯父受伤,临时折返看顾伯父……”

骆伯伧截口道:“这是谁多嘴告诉你的,你师冤未雪,肩负已够沉重,岂能再分心旁骛,耽误了正事?”语声一顿,立即扬目喝道:“黄四弟!我是怎么叮咛你的?”

黄石生垂首道:“小弟没敢违拗,无奈事太凑巧,康贤侄他……”

康浩接道:“这不怪黄四叔,是小侄尾随三姑回城,才知伯父遭了意外,小侄并非外人,伯父为什么要瞒着小侄呢?”

骆伯伧神情激动,喘息了一阵,含泪道:“孩子,并不是伯父当你外人,其间隐衷,一言难尽,你已经够苦,何苦再卷进这场血腥是非!”

康浩屈膝跪下道:“小侄愚昧,不敢自夸能为伯父分忧,但先师与伯父,谊属知己,情逾手足,倘伯父不肯赐告隐衷,小侄也不敢以师仇烦搅伯父,只好就此拜别。”

骆伯伧凄然摇头一笑,道:“瞧你这孩子,词锋犀利,居然不逊你师父当年,算骆伯父说不过你,快起来吧!”说着,挣扎着撑起身子,似欲从怀中掏取什么东西。

韩林和黄石生急忙上前扶持,孟昭容劝阻道:“大哥内伤初愈万万不宜劳动,有什么话,吩咐咱们就是了。”

骆伯伧一面喘息,一面频频用独臂指着自己襟内,说道:

“银花布包替我取出来,替我取出来……”

康浩探手一摸,从他怀内取出一只锦布小包和一枚闪闪发光的银制襟花,问道:“骆伯父,是这些东西吗?”

骆伯伧连连点头,道:“解开来看看吧,孩子!”

康浩依言解开那锦布小包,包中坠落一物,赫然又是一枚银制襟花。

两枚银花,形式质料俱都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包中那枚银花扣钮已经,花瓣亦呈扁平,上面沾满了污痕,看来是被人遗失后,曾遭践踏再拾起收藏,而另外一枚却完整无损,光泽如新,花后扣扭上,还挂着一小片布襟,显然是刚从佩戴者衣襟上硬扯下来的。

康浩反复细看那两枚银花,形如莲状,约有拇指般大小,乍看有些像妇女襟上饰物,仔细分辨,又觉稍嫌不够精致,不禁困惑地问道:“骆伯父,这两朵银花,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竟问得骆伯伧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颤声道:“它们是血和泪的见证,我骆伯伧断臂、变容、隐姓、埋名、丧妻、绝子,落得今天这般惨状,皆出这两朵银花所赐。”

康浩骇然声道:“伯父愿意告诉小侄吗?”

骆伯伧泪如泉涌,凄然颔首,道:“这段血泪伤心往事,我藏在心中整整二十年,连亲如手足的诸位盟弟,也仅知概略,不悉详情,今天藉此机会,一泄胸中块垒,二弟,给我一杯酒,让我能一口气说下去!”

巧手韩林望望孟昭容,见她点头示意,才斟了一小杯酒,递给骆伯伧。

骆伯伧举杯一仰而尽,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幽幽述说道:“提起这件恨事,应该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令师已退隐,我也正值事业巅峰,在北京城里,开设一家规模颇大的赌场,拥娇妻,置田产,交往豪门,俨然富绅,过着神仙一般的舒适生活。”

“婚后第二年,妻子一举得雄,替我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家伙,中年得子倍感兴奋,尤其孩子弥月那天,令师也欣然莅临,亲解佩物作为见面礼,并为孩子取名‘继德’,更面允日后收归门下,传授绝艺。”

“那次聚面,令师好像特别高兴,终日春风满面,神采飞扬,在北京心情欢聚了数日,临行之时,令师一再劝我洗手江湖,专心调教孩子,以娱晚年,不必再在黑道中以赌混日子了。”

“我深深体会令师规谏之意,自己也觉得应该及早金盆洗手,安享余生,谁知心愿方萌,却突然遭遇一场惨变。”

“就在令师离去的第二天夜,我所开设的赌场,忽被大批蒙面高手偷袭,来人个个武功高强,我奋力迎战,终于被砍断一条手臂,重伤昏迷。”

“及待清醒,赌场房舍早变成一堆残砖断瓦,全家三十余口,尽皆惨死血泊中,弱妻、仆妇无一幸免。”

“最奇怪的是,家中细软财物分文未少,独独不见了刚弥月爱子‘继德’。”

“丧妻毁家和失子之痛,几令我为之悲愤疯狂,当时,我忘了断臂重伤,也顾不得收殓尸体,一路悲呼着爱子名字,狂奔追寻。”

“追到城口,总算被我找到爱子下落,可是那惨状,却不是人能够忍受的。”

“可怜我那尚不解人间苦乐的孩子,竟被人卸去四脚,叫淋淋弃在一只破木箱内,小身子上寸缕俱无,只有满口冻凝叫血水……”

康浩听到这里,热血沸腾,不觉切齿出声,脱口说道:“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骆伯伧没有回答,韩林和黄石生等人也默然无声,石室中激荡着康浩的喝问,字字震耳,如雷殛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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