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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的壳举到哑巴面前,哑巴笑着摆摆手:
“不吃了,我怕等一下上厕所不方便。”
“等一下”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没有人敢接哑巴的话。小如总算穿好衣服,走到外间又折回来穿袜子,穿好袜子再走到厕所的位置蹲好,看样子是要屙屎。可是,哑巴喝完豆浆漱过口了,小如还蹲在那里发呆。我走过去问:
“小如,好了吗?”
小如神情恍恍惚惚的,听到我叫他仿佛大梦初醒,慢慢站起来,幽幽地说,“所长,我屙不出来。”
“撒尿了吗?撒尿了就不要紧。”
“好吧,我来撒尿。”小如站在原地,任裤管退到脚跟,双手十指交叉垫在脑后,闭起眼睛准备撒尿。时光就这么一秒一秒地流失,小如的脸色由通红变成降紫,尿照样一滴都撒不出来。武警在外面催促:
“白所长,时间差不多了。”
第八章:死亡(20)
这句话将小如逼出了眼泪,“所长,我尿不出来。”
我安慰他说,“不要紧,你抓紧时间吃一点东西。”
小如走出厕所,却险些被绊倒,因为他忘了提上裤管。我上前一步,帮小如提上裤管扎好腰带。当小如手上抓着包子和鸭蛋的时候,法官已经在号房外面喊话了:
“请九号房的方立伟、梅小如出来。”
哑巴再次向号房的难友笑了一笑,但是这一次的笑容实在不自然,在我看来比哭还难看。小如一手举着包子,一手举着鸭蛋跟在哑巴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九号房。九号房门口站满了穿制服的人,外一圈是荷枪实弹的武警,里一圈是法官和法警。哑巴主动伸出双手让法警铐了,小如却高举双手愣在原地,我缴了小如手上的食品,法警将小如的手反到身后铐了。这时,小如似乎才明白怎么回事儿,突然一声尖叫:
“我要撒尿。我要撒尿”
小如边叫边用肩膀去撞九号房的铁门,两个武警战士拉起他不由分说就走。不料,小如从他们的手中滑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那句话,“我要撒尿。”
那两个武警战士面面相觑,马上就有了主意,他们的手从小如的腋下伸进去,轻易就架起了个小体轻的小如。小如的裤裆湿透了,尿液一路滴过去,直到上了刑车。
刑车的车厢空间蛮大的,临时安装了两个卧位,除了两名法官和法医曾志强,还有我,还有四名持枪的武警,从军衔和年龄判断,四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哑巴和小如一上车,就被曾志强用绑带固定在卧位上。哑巴安静地躺好,还挪一挪身体让自己躺得更舒服。小如可不行,一直在挣扎,还叫“我要屙屎。我要屙屎。”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听清小如的歇斯底里了,因为一前一后的警车都拉响了警笛。
刑车的线路是高度保密的,刑车上也没有窗户,因此,我并不知道刑车往哪里走,现在在什么位置。只听得到警笛和小如的喊叫,只看得到哑巴苍白的脸色和小如的挣扎,只感觉得到汽车在摇晃,只闻得到一股逼人的恶臭。不好,小如大便失禁了。曾志强从工具箱里取出针筒,再取出一瓶药液切开,将药液汲进针筒,对着哑巴。在将要注射的一瞬间,曾志强改变了主意,口罩上的眼睛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按稳了小如的手腕,药液就缓缓注进了小如的动脉。一会儿工夫,小如就安静下来了。
当曾志强要给哑巴注射时,哑巴突然开口说话了。“白达,你告诉我,真的有上帝吗?”
怎么说呢,我不信有上帝,又不愿意让哑巴失望,只好拉住哑巴的手说,“信者有,不信者无。”
“麻烦你转告江守恩,我相信有上帝。”
“宗教信仰是个人的事情,你自己信了就好了,跟别人没关系。”我说,“当然,我会转告江守恩的。”
药液从针筒进入哑巴的身体,在哑巴的身体内扩散,在哑巴的血管中流淌,麻醉了哑巴的神经。
曾志强又分别在小如和哑巴身上各补了两针,直到确保他们神经死亡、脑死亡、心脏停止跳动。最后,两位法官和我、曾志强都在“执行死刑证明书”上签了字。刑车停稳,打开车门,我的眼睛都花了。从装有两具尸体和一泡臭屎的封闭车厢里钻出来,那种情形就好比从地狱一步登上了天堂。等眼睛适应过来,我才发现,我们到了殡仪馆。
殡仪馆的大院里有一株树冠舒展如伞的凤凰木,树阴下有一张水泥圆桌和四个水泥墩子。一面羊皮鼓撂在水泥桌上,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坐在水泥墩上以指甲刮指甲,用来打发漫漫长日。我早就听说殡仪馆门口有一个会击鼓招魂的“癫鬼”,估计就是这个人吧。我想,该不该请这个“癫鬼”招魂呢?该不该有两重含义,一是警察该不该为杀人犯招魂?二是按江守恩的理论,呼救主名的就是基督徒,那么,基督徒需要招魂的吗?这我就不懂了。我想,还是招了吧,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有灵魂呢,不招回来哑巴岂不成了孤魂野鬼了?于是,我走向水泥桌,向年轻人咨询:
第八章:死亡(21)
“癫鬼,招一次魂得多少钱?”
“随便给。”他这样说的同时,羊皮鼓已经披挂上肩了。
癫鬼走到刑车旁边,左手握鼓,右手持槌,双膝并在一起跳,舞步主要是跳跃、俯身等,模仿猴子的动作。鼓声在单调中变化出节奏,据说这样才能吸引鬼魂和不干净的东西。
唉,由由勒哟勒,哇撒切嘛,哦哦撒一末勒,地卜呀西哦,哦撒一末勒;哦,哇哇子切吗,哦哦撒一末色,地卜呀西哦,哦撒一末色。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据说这是羌民跳忧事锅庄时的曲调。他将同一首曲子循环返复地多唱几遍。鼓点一收,他把羊皮鼓翻过来簸几下,我明白人,他让我往里面丢钱。我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丢在鼓里。收了钱,癫鬼又回到水泥桌刮指甲了。
经过了漫长而坚硬的冬天,桃源渐渐恢复了生机,去年蕴藏在泥土下的桃核在阳光的催促下变化形象,长出了嫩嫩的细芽,像一次机密的公布。经过桃花会的重创,桃源人与人的关系空前紧张,春天的到来并没有给人带来欢乐。
罗宁和劫波要来桃源春游,盛情邀请我同行,我正好想给哑巴扫扫墓,就同意了。劫波是个婚纱初卸的新娘,陪同新郎官罗宁来桃源踏青,罗宁身后,是受到奖励旅游的连城地瓜干加工厂一百多名员工。无疑的,导游就是劫波了。
劫波带我们来到桃花街,想在桃花仙子塑像前合影,结果不但桃花仙子飞了,连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三十七个石桃花岗岩雕塑、铺设拼有桃花图案的大理石路面都不见了踪影。倒是标语随处可见:
“恪守信用,履行各自义务,遵守法律和社会公德!”
“积极行动,清账还款,确保全市社会治安的稳定和经济建设的顺利进行!”
“坚决打击一切在处理桃花会期间发生的金融诈骗、抢夺财物、非法拘禁等违法犯罪活动!”
我告诉他们,桃源的领导班子确实存在很严重的问题,一年前省里就发现了,开始调查。桃源市的问题主要是好大喜功,纵容桃花会,支持桃花彩选,将经济建设当儿戏,马上,桃源的三把火被双规,追查相关责任。新任的市委书记要尽快消除桃花会产生的负面影响,树立桃源新形象,显然,桃花街上的雕塑和路面都属于旧形象,归列需要消除的负面影响范围。
桃花坞别墅区更糟糕,哪里有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景,错落有致的别墅成了凌乱的农舍,绿化带砌满了厨房与鸡窝,枯死的桃树枝上悬挂五颜六色的衣物,到处是狗粪,到处是垃圾。旅行车根本进不了,我透过挡风玻璃远远一望,就叫司机掉头。
旅游团经过无坟墓碑的时候,我停下脚步,抚摸刻在墓碑上的《桃源新娘》,讲起哑巴的故事。我说,有一个世界上最纯情的诗人爱上了一支歌,一支世界上只有三个女人会唱的客家山歌,于是,这个诗人就爱上了三个会唱山歌的女人;而这三个女人一个爱他,一个想利用他,一个爱他的钱,于是,这个纯情的诗人就成了桃源最有钱的人;而金钱是世界上最毒的东西,于是这个诗人就中毒身亡了。这个诗人是当今世界最后的男子汉。
我的话刚刚说完,劫波向客人唱起了《桃花结》。
唱着唱着她就哭了,再也唱不下去。她的哭声在穿越桃林的风中飞扬,飞扬在客人费解的目光中。此时此刻,唯有罗宁理解我在说什么、想什么;劫波在唱什么、哭什么,他慢慢靠过去,轻轻搂住劫波的腰肢说:
“人生就像这岁岁桃花,一年一开,虽然美丽,却很短暂。”
后来,这支山歌在缤纷的花瓣雨中飘零;
后来,这支诉说爱情的山歌在桃源市广为传唱;
后来,无数的客家女人唱起这支山歌泪流满面;
后来,每一个导游都唱这支山歌、讲哑巴的故事;
后来,无坟墓碑成为一个景点,《桃源新娘》成为经典名诗;
第八章:死亡(22)
后来,《桃花结》成为男人最不忍听到的山歌,一听到它,就算铁石心肠的男人也要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2005年11月于冠豸山文学院
2007年6月10日定稿
后记:那钱在说话(1)
钱是什么?
我们抱怨收入不理想,抱怨工作压力大,抱怨日子不好过,抱怨孩子读不起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其实,所有这些抱怨都是一回事儿:你的钱太少了。
钱,并不是一些纸,它是活物,是有生命的活物。它先是整天在你耳边嘀咕,“我很重要!我很重要!”当你有一点点钱的时候,它又在你耳边嘀咕,“我太少了!我太少了!”钱是会说话的,它在你的内心控告你,而且控告的声音比良心的控告更加理直气壮。比如说,我们俩手头都有10万块钱,你把这10万存到银行,而我则用这10万来投资。假如我用这10万炒房赚了10万,你的10万就会控告你,“你这个笨蛋!”假如我用这10万炒股赚了10万,你的10万也会控告你,“连傻瓜都在赚钱,你为什么不出手?”请问,这时候你还会因为拥有10万块而沾沾自喜吗?这个10万块不再是你的奴仆,它是你的主人,它对你说三道四颐指气使,你呢,只能对它唯命是从。好了,你终于下决心将存款变成股票,结果股市一泻千里,这时,你的股票该控告你:
“你真是一个十足的笨蛋,为什么不早出手呢?”
英国作家恩莱特有一段文字,描述了钱是如何说话的。“现在金钱说了算。金钱原来也说话,只是它压低了声,有点不自在。它对自己说得多,还留心谁在听着。它谴责精鄙。它小心谨慎,生怕说漏了嘴。如今可不一样。金钱扯着嗓门不停地喊叫。它鄙视伪善。它直来直去,无所顾忌。它向稠人广众宣讲,博得由衷的喝彩。它是道德操守的卫士,优雅风度的仲裁。它处处受欢迎,不仅在商店里。”
“钱是什么?”我这么一提,几个做生意的朋友都骂我是疯子。他们中最有钱的一个说:“长两条腿的是正常人,思考人为什么长两条腿的是疯子;活在世上不断赚钱的是正常人,思考人为什么要赚钱的是疯子;知道天上有一个太阳的是正常人,思考太阳为什么在天上的是疯子;知道花钱的是正常人,思考钱是什么的是疯子。”
市场经济的本质是什么?就是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进入市场,也就是说,按市场经济的标准,不能进入市场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比如良心、正义,比如诗歌、哲学;反之,只要可以买卖的东西都可以进入市场,比如权力、知识,比如姿色、能力。换句话说,用钱来衡量一切不是因为合理,而是因为简单。以钱为尺度,一切的交易都成为可能。
如此说来,一个人的贫穷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出售?这样看问题显然违背了生活常识,我们随便就可以举出无数白手起家的案例。话说回来,暴发户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长:胆大。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些“狼的传人”视诚实为草芥,弃忠厚为弊屐,以监牢为宾馆,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这些人塞鼓腰包之后,一定会回转身教训我们:谁让你们贪生怕死,活该受穷。当然,还有一种富人是我们只能眼红不能怀疑的,一生下来就有的东西我们奋斗终身也未必能得其万分之一二。这是上帝的经纶,不在我的讨论之列。
十年前,一句电视剧的台词在民间广为流传:“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万万不能。”这句话是财富的誓言,也是贫穷的咒语。它宣布一个崭新的道德标准:在金钱社会,贫穷就是罪恶。可是,在学生面前我还要为人师表,还要愤怒地声讨金钱的罪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