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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的拳脚打不死人?”
“没有刀利落呀!一刀一个,多干脆!晚辈的绰号叫飞灾九刀,用刀宰可以增加威望,用拳脚就名不符实了。谢谢老前辈刚才挺身而出主持公道。”
“不必谢我,公道自在人心,老夫要远赴湘南应约,无暇逗留,不然真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看样子,你已经不需外力相助,应付得了这些牛鬼蛇神,我用不着留下插手了,后会有期。”
“老前辈刚落店……”
“那是为你而落店的,老夫看不惯那些欺善怕恶混蛋的嘴脸。现在我放心了,走也!”
“老前辈珍重,后会有期。”他行礼致意。
“彼此彼此。”
四海狂客回房,不久提了包裹走了。
他觉得自己并不孤单,公道自在人心,找路庄主了断的心念更浓,勇气也因有人同情而倍增。
在树下小坐良久,眼巴巴地等候青衫客出现。
蓦地,他听到自己的客房有声息传出。
这种高级的上房三面有窗,表示三面都不与邻房相接,撬窗入室十分容易,显然已经有人潜入他的客房。
他眼中阴森的冷电涌现,向房门走去。
外间没有人,桌上的空茶壶确是移了位置。
他在凳上坐下,冷然注视着闭上的内间门。
里面确是有人,这人胆子真够大的,走动时毫不在意有声息发出。
他很有耐心,冷然静候变化。
片刻,内间门徐徐拉开。
他脸色一变,不安的神情流露无遗,先前阴森森狞猛的表情,在这瞬间化为乌有。
“我知道你会等我的,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迎门羞笑俏立的吕绿绿,似乎比往昔更俏更美,艳光四射,而那一抹羞态更为动人情怀。
“是你!”他沮丧地说:“我扮大傻瓜到处找你,居然到杏园……罢了!你想怎样?”
“咦!九如,你怎么啦?”吕绿绿向他接近,眼中有困惑的神情:“不会是冲我发脾气吧?”
“你不要过来!”他焦躁地叫:“你心里明白。”
“我明白什么啦?”
“你用这种手段来计算我,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你说什么?”吕绿绿总算有点醒悟。
“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不懂……”
“你懂,我才不懂。哼!你真叫吕绿绿?”
“这有关系吗?”
“当然,吕绿绿跟吕春绿,一字之差,那是完全不同的。”
吕绿绿注视着他,含情脉脉中却又有一丝哀怨。美丽的女人,这种表情最容易引起男人的爱怜,威力比大吵大闹强一千倍。
“你都知道了?”吕绿绿最后幽幽地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大概是你师姐告诉你我不知道,是吗?”
“我师姐斗力斗智,都不是你的敌手。九如,请相信我,如果我不是喜欢你一见情生,我早已全力相图,你不见得能逃过我的毒手。”
“哼!”
吕绿绿不再多说,幽幽一叹,凤目中充满泪水,迈动沉重的脚步,向虚掩的房门走去。
他也呼出一口长气,目送婀娜的背影发怔。
“远离鬼面神。”他郑重地说:“因为我一定要杀他,不容许他在世间翻云覆雨称雄道霸,再坑害其他无辜的人,他必须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
吕绿绿拉开房门,黯然叹息一声。
“不说再见吗?”吕绿绿凄切的嗓音仍具有魅力,背对着他,可以看出因饮泣而呈现的抽动。
“没有必要了。”他一字一吐,心硬如铁。
吕绿绿跨出房门,突然缓缓转身注视着他,梨花带雨,凄凄切切。
“日后。”吕绿绿抽噎着说:“我如何才能找到你,把孩子交给你?”
“什么?孩子?”他茫然问。
“你的孩子。也许,是女儿。”
“你胡说些什么?”
“这种事,女人比你们男人懂得多,我本能地感觉出,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因为我……我和你……我渴望怀有你的孩子,所以……”
“什么?”他跳起来,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昨……昨晚……那……那怎么可……能……”
他所记得的最后鲜明印象,是他被本能激起情欲冲昏了头,抱起罗襦半解的吕绿绿,往床上一倒,手中握住了他所要握的暖玉温香,随即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中间,有一段消失了的时间他记不起任何事。
衔接的记忆是:他在呐喊声中惊醒,怀中的女人不见了,但余香犹在,他自己衣衫不整。
那只小香囊,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腰间的荷包,那只小香囊就藏在荷包里。
记忆更清晰了:他跳出窗,发现自己不在吕绿绿的客店上房中,而在一座他毫无印象的花园里,四周有人大喊捉贼。
最后是:他返回客店,在自己的破上房内睡了一觉。
不管他的记忆是如何模糊,但曾经接近过女人,而且是在床上,曾经激发出情欲,这是他可以肯定的记忆。
至于中间消失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他就茫然无知了。
不需多摸索,以一个男人的常识来判断,就应该知道中间到底会有何种事故发生的。
一男一女在床,这种事故还用猜?他曾经有过女人,在漫天烽火中,他曾经有过心爱的女人,对女人并非全然无知。
就算他曾经与这人尽可夫的女魃荒唐了一夜,岂能说就有了孩子?
那是不可能的事!太荒谬了!
并不是女人想要孩子就会怀孕的。
“如果可能呢?”吕绿绿针对他的“不可能”质问。
“这……”他感到天地混沌,以手掩面语不成声。
“你们男人,是不介意这种事的,看来,只好让我自己来操心了。”
“不要……说了……“他大叫。
“媛媛,小媛是谁?”吕绿绿幽幽地问:“她……”
“求求,不……要说……了……”他快要发疯了。
小媛,那位曾经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女人形象,似乎正在他眼前依稀幻现,似从云端里冉冉降落在他眼前,也像从幽冥中升上人世。
他曾经亲手把心爱的女人,埋葬在一处苍郁的墓园里。以后的几年中,他仍保留着对失去爱侣的强烈思念,和明晰的印象。
等他完全清醒,吕绿绿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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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青衫客一踏入房门,便嗅到扑鼻的酒香。
“偷得浮生半日闲,得好好喝几壶好酒。”飞灾九刀请青衫客在上首落座,一面斟酒一面说:“打打杀杀没完没了,但愿能写意地酒足菜饱。”
他治了一桌佳肴,两个人开始畅饮。
他是强装笑脸,青衫客也显得情绪低落。
各喝了一壶宝丰高梁烧,酒入愁肠愁更愁。
“你有心事?”青衫客说。
“你也有事放不开。”他苦笑,斟酒:“也许,你我都是借酒浇愁的可怜虫。”
“可能的,人活着,哪能没有烦恼?”青衫客等于是承认了:“你,为何烦恼?”
“这……不足道……”
“我看得出,决不会是为谱新词强说愁。”
“哈哈!”他笑得涩涩地:“你看我像不像个谱词的材料?倒是你,大叔,还有点像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读书人,至少你还没开过杀戒。你也心事重重,显然也不会是为谱新词强说愁。”
“不是。”
“想起词,我原来住的那间客房,就有一首好词,和一首不差的鬼诗。”他的嗓音有点变调:“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
“哦!杭州名妓琴操的改韵满庭芳?”
“对,大叔,你是行家。还有:孤星疏影月朦胧,苍郁佳城冷雾浓;影沉秋水欢期绝,憔悴幽花泣残红……”
“哦!真充满了鬼气,但是……”
“但是,却是以鬼的心态,描出人的心境。”
“你是说……”
“大叔,假使有那么一天,你在孤星疏影月朦胧的时候,独自到冷雾飘缈的坟场,去凭吊天人永隔的爱侣,你就有此身也是幽冥中人的心境,你就会有这种凄绝人间的感觉。”
“你曾经有过这种心境和感觉?”
“是的,大叔,所以我……我当时毛骨悚然,重新陷入那种处身幽冥,自己也成了鬼物的境界,也因此而平空生出警兆,无意中躲过酆都五鬼的袭击。”
“一定是悱恻缠绵,凄绝人间的故事。小兄弟,如果你不愿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叔。”他一口干了一大杯酒:“生逢乱世,最无价值的就是生命。那一年,我在尸堆里救了一位垂死的孤女。就这样,两个孤零零的人,在几位生死与共的袍泽祝福下,结成一双战乱鸳鸯。
我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春天。她好纯,好柔,好教人怜爱。你知道,军务繁忙,烽火连天,我这种以身许国的人,是定不下来的。”
“我明白,小兄弟。”青衫客黝然叹息:“比起你来,我好惭愧,我的故事,是另一种型态,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自私平凡情海微波。”
“我把家暂时安顿在一处小地方,接着是山东曲阜、阳谷、寿张等十县屠城战,我的一小队袍泽阵亡十之七,我身中十箭养伤三月,等我康复归队之前,星夜赶回千里外我那可爱的家……”
啪一声响,他手中的酒杯化为碎片。
“小兄弟……”青衫客拍拍他的手膀。
“遍地尸体,大火仍炽。”他任由泪水沾襟,目光凄迷:“我折屋抢入火场,她……她死在我的怀里。
她……她已经有了四月身孕……我把她埋在坟场里,替她建了一座苍郁的佳城。每一年,我都会去看她,在孤星冷月下诉说我们的海誓山盟。这就是人生,大叔,你明白我的刀所代表的意义吗?”
“一种寄托,一种发泄。”青衫客像一个心理郎中:“爱也好,恨也好,一旦升华至某一种危险境界,就会失去了特定的对象,焦点转移至任何接近他的目标,毁灭任何威胁他生存的事物。小兄弟,你有心病。”
“也许是吧!”
“如果再进一步,那……”
“如何?”
“你将产生强烈的毁灭意识,你会有杀尽天下苍生的报复欲望。”青衫客悚然地说:“每一刀都是仇恨的寄托,每一刀都是爱与恨的焦点。”
“不谈这些。”飞灾九刀回避正题:“谈谈你的故事,该比我的爱恨故事动人。”
“一点也不动人,平凡得教人打瞌睡。”青衫客苦笑:“既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血肉牵连。”
“不想说?”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家传武艺,但从不为世人所知,在地方人士心目中,我只是一个毫不足道的、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永远考不取功名的文士。
而我娶了一个有爱有恨武功了得的女人,在那女人心目中,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爱她吗?”
“不爱是假,但我恨床上多了一个人。”
“床上多了一个人?这是什么话?”
“你不懂就算了。总之,我把爱寄托在儿女身上,正如你把爱与恨寄托在刀上一样,形式不同,意义相差不远。我有了困难,你能帮助我吗?”
“一见如故,在不伤天理的前提下,我会帮助你解决困难,说啦!大叔。”飞灾九刀慨然地说:“你我都是可怜虫,在感情的转移与升华中挣扎的弱者。”
“我的人,已经被掳走了。”
“感情所转托的人?”
“是的。”
“对方有多强?”
“我应付不了。”
“加上我呢?”
“很难说,至少,我的胆气要壮些。”
“那么,把大半忧分给我。就算对方比玉皇大帝更强些,我也会毫不迟疑地挥刀。”
“谢谢……”
“救人如救火,你还等什么?”
“小兄弟……”
“干了这一杯,咱们吃馒头吃菜,肚子填饱了,刀挥出也有力些。大叔,干杯!”
出西门,小径通向杨家堡。
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市集,除了本乡本土的人之外,外地人很少在这条路上行走,陌生人一露面就会引起乡民的注意。
碧落宫的十余名衣着华丽男女,押着七个俘虏向西行,引起注意是必然的事。
远出五六里,道上行人渐稀。
余红姑偕同两位侍女,押着一个气色不佳的中年人走在最前面。
“假使董前辈不理会你们的要求,你们就杀掉我们?”中年人一面走一面问。
“大概会的。”余红姑冷冷地说:“碧落宫邪道魁首,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不怕世人非议。
所以,你们最好向老天爷祷告,保佑一剑愁是个讲道义的人,保佑他能以朋友的生死为念,答应本宫的要求。”
“你知道,咱们为朋友两肋插刀,已将生死置于度外,任何人也不会在暴力下低头……”
“所以,你已经注定要死了。一剑愁为人固执刚愎,他不会以你们的生死为念,以他的名头威望,当然不会在本宫的胁迫下低头。”
“杜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不要再吹牛了,阁下。”余红姑冷笑:“生由不了你,死也由不了你,你最好放明白些。”
不久,小径一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