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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是担心族中父老兄弟日后的出处么?”
“这件事我确是放心不下。”
姑娘长叹一声,似是心中不忍。
兆祥大眼一翻,说:“青山弟,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哥的意思是……”
“和他们拼了,我可以找一二十个拼命的弟兄一同出面。”
“哥哥,你怎么啦?”姑娘焦急地叫,不赞成乃兄逞血气之勇。
青山坚决地摇头,说:“君子犯义,小人犯刑;这些人无法无天,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亡命。大哥以身家性命和他们相斗,犯不着的,这绝不是解决之道。”
“但他们已经官匪勾结,绝了我们的生路,我宁可一拼。”
“大哥,千万不可鲁莽。”
“青山弟,你认为有解决之道?”
“我到京师走走。”
“去击钟鸣鼓么?”
“不,些须小事惊动龙庭,可能弄巧反拙。”
兆祥摇摇头,苦笑道:“青山弟,即使你到京师有门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哪。”
“我想,只要你们能忍耐几天,我会在京师找到朋友,他们将受到国法的制裁,我深信一个小小退职知府,在京师算不了什么的。”
鲁神医呵呵笑,接口道:“贤侄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忍耐。我在府城找到不少士绅,希望他们帮帮忙,结果是一无所成,他们也是一句话,逆来顺受忍耐。忍就忍吧,且放过一旁,至少目前他们还不敢迫得太紧。撇开这些恼人的不平事,贤侄,我们来话话家常。贤侄这次出外游历,但不知打算到哪些地方?”
“小侄打算先到江南,然后入川走汉中,西入河西走廊。看看塞外风光。再东返沿边墙北行从山西经京师返家。”
“打算玩多久?”
“我想,三年也就够了。”
“不错,贤侄壮志凌云,可喜可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人生一大快事。贤侄目下学业如何?”
“小侄不想入学,书涉猎虽广,不求甚解。好教伯父失望。”
“贤侄既不想求取功名,不求甚解无可厚非。真要治学,不求解便失于偏颇了。贤侄今年该已及冠了。”
“是的,目前已行冠礼。”
“哦!恭喜。成家了么?”
青山俊面一红,笑道:“还早呢,家父认为游历之后,尚未为晚。而且,小侄练的是童子功须满十六年方能成家。”
“还要十六年?贤侄,你……”
“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指从练功起算的十六年。小侄四岁筑基,今年八月中秋,恰满十六年了。”
“原来如此。”
“小侄年初与家父驾舟寻觅海上三神山遗迹,在一座荒岛上,碰上了来自龙须岛的东海神蛟洪淇,在数十名海贼的进迫下,不得不挺身起而自卫。小侄被一名海贼用一种毒雾喷中,当时并未感到不适。可是至今仍不时感到昏眩,可能是遗毒在体内作怪。家父要小侄乘此次游历之便,先至伯父处请伯父详加诊断,再至江南寻找灰衣使者吕定远求治。灰衣使者号称毒王,熟知天下奇毒,可是行踪如谜,不易寻觅。”青山神色泰然地说,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鲁神医没有他那么轻松,脸色一变,极为关切地说:“贤侄,你何不早说。走,到书房去,好好把症状告诉我。”
“不急……”
“不行,随我来。”
青山只好向鲁伯母告辞,与兆祥伴同鲁神医进入书房。
鲁伯母与爱女亲自下厨,治酒替佳客接风。
当酒席备妥时分,书房中鲁神医仍在细心检查青山的全身经脉。
鲁神医一直没表示意见,推说查不出病由,只嘱青山放心,并无可疑之征候。但青山的看法却不同,他已从鲁神医脸上严肃神色中,看到了些端倪。
筵席上,鲁神医一直心神不安,显出有点心不在焉,笑容也显得十分勉强。
兆祥的脸上,也显出焦虑不安的神情。
青山心中疑云大起,却又不好追问,以为是父子俩因为即将失去故园而忧心忡忡,因此也就不太介意。
当夜,佳客安顿在西院。
乡居人家早睡早起,通常掌灯后不久便行安寝。今晚主客双方皆无倦容,谈天说地直至二更尽三更初,方各道晚安各自就寝。
青山熄灯静坐房中,思潮起伏,心情甚乱。不住思索望鲁店村民的未来厄运,内心中天人交战,难以委决是否挺身出面与这些恶徒周旋。
他年轻,富正义感。但他也是个孝子,亲命不可违,父亲一再告诫他不可多管闲事,如非必要,不可显出武林人身分。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天下间不平事多如牛毛,管不胜管。平民百姓不是执法人,管上了便是违法,以武犯禁,出了人命害人害己,万一不能明察一时意气用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委决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他悄然下床,将剑紧系在背上,掖好衣袂,悄然推窗一跃而出,像一个无形质的幽灵声息全无。
“我要去看看,到底他们横行到何种程度。”他心中暗叫。
跃登瓦面,他发觉书房中灯光明亮,不由一怔,心说:“鲁伯父在书房有何要事?怪!”
好奇心油然而生,他向书房掠去。
上弦月已落下西方的地平面,夜深了,万籁无声,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书房中,鲁神医父子俩面对孤灯愁容满面。兆祥不住搓手,心情沉重地说:“爹,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也让他心中早作准备。”
鲁神医不住摇头,苦笑道:“笨东西!你怎样去告诉他?告诉他只能活一年或半载?你告诉他这是脑消之症?谁受得了这种沉重的打击?”
“爹,那……那我们怎办?”
“我们什么也不要说,先到登州小蓬菜,与他父亲商量。”
“这个……能早些告诉他,让他能好好享受这有限的岁月,岂不显得仁慈些?”
“你在讲傻话,除了他爹爹,谁也无权决定,谁也负不起这件事的责任。”
“目下……”
“目下我们要做的事,是赶快准备动身,以便阻止他独自出外游历。”
青山回到房中,颓然坐下,只感到冷汗流透过全身,浑身是水。大热天,他只感到冷得不住发寒颤。
头,沉重得似乎压碎了颈骨。眼,一片朦胧。耳,似乎有人在向他呼唤:“一年半载!一年半载!一年半载……”
脑门“嗡”一声响,他颓然坐倒在床上。
静,死一般的静。耳中,那声音仍在呼唤:“一年半载!一年半载……”
久久,久久。三更正的更鼓声入耳。
他感到背部发麻,有物顶得他感到十分不适。伸手一摸,原来是系在背上的剑,剑鞘顶住脊骨,难怪感到不适。
这把剑像一道强烈的闪光,像一声春雷般震撼着他。
他一跃而起,自语道:“爹要我历练江湖三次,第一二两次只许看,不许过问江湖是非。第三次历练,该是十年后的事。三十而立,思路成熟,条理分明,明辨是非,信心勇气毅力皆经得起考验,方许行道江湖,行侠仗义。现在,我在世时日无多,何不利用此短暂的有生之年,完成此生的心愿?”
充溢全身的冷流开始消退,灵台逐渐清明,肌肉不再颤抖,大汗渐收,脸色开始红润,呼吸恢复平和,他脸上涌起微笑,徐徐推开窗户,夜风送来了凉意,神智一清。他吁出一口长气,仰望苍穹微笑道:“人生几何?能预知死期,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柏青山哪!你不能虚度此生,赍志以殁,好好利用此宝贵余生,尽一份人的本份。”
他穿窗而出,一闪即逝。
次日,洗漱罢出厅,爽朗地向鲁神医请安毕,笑道:“伯父,不久将有人前来兴问罪之师,请心中早作准备。”
“咦!什么人前来兴问罪之师?”鲁神医讶然问。
“就是那些人。”
“哦!为什么?”
“有人前往通风报信,说你老人家收容了小侄。”
“哎呀!这……”
“一切不劳伯父多费唇舌,来人提出任何条件,伯父皆可顺从地答应。”
“这……”
“小侄自有妙计,等着瞧啦!”
“咦!你……”
“小侄要看看他们凶横到何种程度。”
“哦!你……你能对付他们么?”
“能。”他微笑着说,语气平和,但很肯定而自信。
姑娘奉上一杯香茗,花容失色地叫:“青山哥,你……你要……”
“若华妹,这些人不会比东海神蛟的数十名江洋大盗利害。小兄既然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如果不挺身而出,后果可怕。望鲁店数百生灵流离失所,府上即使能获苟全,相信伯父也难以安心的。唔!脚步声急迫,恶贼们来了,贤妹退!”
他放回茶杯,说声谢谢,从容举步出门,手提辟邪剑挑着包裹,像是要告辞出门。踏出大门,他回身拱手,高声道:“鲁先生请留步,小可告辞,不劳远送,打扰了。”
鲁神医父子站在门内,手足无措,脸色大变,惶恐地向门外注视。
八名青衣大汉在他的身后止步,虎视眈眈。
两邻十余家住户,有不少人推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他转身向外走,向众大汉善意地一笑。
八名凶神恶煞似的大汉一字排开,叉腰而立拦住去路。
“借光。”他拱手叫,请众人让路。
“进去。”为首的大汉鼓着大牛眼叫。
“进去?在下已向主人告辞……”
“叫你进去就进去,少废话。”
“好吧,进去就进去。”他无可奈何地往里走。
大汉们涌入厅,鲁神医父子不安地躲在一旁。
“老东西,昨天是你收容他么?”为首的大汉向鲁神医厉声问。
青山淡然一笑,抢着说:“在下昨天本来是专程前来请神医前往敝处治病的,不幸被人打伤了,好心的人将在下抬来施救,在下不敢逗留,可以走动便告辞离村,与神医无关。”
为首的大汉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本来在下奉命前来拆掉这所鸟屋,限令你老不死的全家立即离村。”
鲁神医大惊,哀求道:“爷台明鉴……”
“住口!在下平生唯一尊敬的人便是郎中。因此,在下擅行决定网开一面,给你一天工夫,在日落前带了全家大小离村,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这……老朽遵命,准于日落前离村就是。”
“离不离那是你的事,反正你一家大小的死活与我无关。”
青山微笑点头,说:“爷台一念之慈,天必佑之。”
“你少废话!”大汉怒叫。
“是,在下多言了。”
“你跟我走。”
“在下跟你走?”
“你耳背了么?咱们的长上要在祠堂前见见你。”
“在下遵命。”
□□□□□□
祠堂前,大大小小站了不少人。
朝霞满天,又是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
祠堂的两廊下,歪歪倒倒站站坐坐共有十八名大汉。广场四周,也散落地站着十余大汉。每个人都带了单刀,匕首等等兵刃。
宽大的祠门大开,摆了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分坐着九名不三不四的人,其中有昨天的三位仁兄。
中间坐了一位年约半百,鹰目勾鼻穿了长袍的人。一旁坐着两个尖嘴凸腮相貌猥琐的村夫,一个年约花甲,另一人约有三十上下。
桌上,摆了十余份卖田契,一盒印泥,一把钢刀,一堆碎银。
六名大汉看守着阶下的十余名村民,有两人手提皮鞭。
有三名村民浑身血污,躺在地上呻吟,其声凄厉。
廊柱下,吊着三名村民,号叫之声震耳。
八大汉将青山带到,踏入了广场。
上首的鹰目中年人取过一张契单,冷森森地叫:“带下一名。”
尖嘴凸腮的中年村夫向人丛中招手叫:“二房四婶,出来。”
两名大汉从人丛中拖拖拉拉,拖出一个大叫大闹的老村妇,向桌前一推。
鹰目中年人桀桀而笑,拈着一锭碎银晃了晃,说:“四婶,你有六顷二分地,价银是六十二两银子,你如果自愿捺上手模,喏!这锭银子有十两,是赏给你的,要不要?”
“你们这些天杀的,砍头的,没良心的盗贼,杀了我我也不卖我的田地。”四婶哭泣着大声咒骂。
“你不自愿卖,这十两银子就不给你了。”
“没有人要你的臭银子,你这雷打火烧的……”
“拉下去,吊起来。”鹰目中年人怒叫。
两名大汉冲上,抓小鸡似的将老太婆拖至廊柱下上绑,哭声震耳。
鹰目中年人倏然站起,向战抖着的一群村民厉声叫:“我再说一声,谁自愿在卖契上捺手印的,有重赏。你们如果再顽强,太爷哪怕将你们的手砍下来捺也在所不惜。下一个不捺的人,砍手!”
说完,不耐地取过另份契单。
“三房二哥,上来。”中年村夫亮声叫。
村民中大踏步走出一个年约花甲的人,向上叫:“鲁大为,你这畜生不如的王八蛋!”
中年村夫桀桀笑,怪腔怪调地说:“我说二哥,骂人对你没好处的,你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捺了也罢。”
老村夫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