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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逸笑嘻嘻道:「徐司空出身军伍,一向倜傥不群,怎么到了徐兄这里变得这么文诌诌了 ?」
两人虽是谈笑,言语间却不怎么客气。进了司空府,远远便看到一个身材魁伟的老人立在阶前。他鬓发已经斑白,眼中神采依然锋利,虽然身着华服,却有着与建康城那些世家贵族迥然相异的威武气质。
萧遥逸收起嘻笑,恭恭敬敬上前施礼,「小侄见过司空大人,代家父向大人问安。」
「罢了。」
老者声音中气十足,「进来吧。」
徐度虽然是司空之尊,堂内陈设却简单异常,什么古董、宝物一应俱无,短榻上铺的不是茵席,而是一张张铁灰色的狼皮,墙上挂着刀剑弓矢。
晋国士族多刻意虚文浮饰,这位司空大人却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武夫出身,把客堂装点和武库一样。
徐度摆了摆手,「坐。」
萧遥逸使了个眼色,程宗扬立刻上前,双手捧上一只沉甸甸的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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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父当日猎到的一头猛虎,虽然不稀奇,但剥下的虎皮从头至尾长及两丈四尺,又是从虎眼一箭射入,没有弄伤虎皮,也算难得。」
萧遥逸道:「大人来都多日,家父未亲来拜访,特命小侄献上此物,请大人恕罪。」
徐度浓眉一挑:「是萧侯当日在先帝驾前射杀的碧睛虎?」
萧遥逸微笑道:「正是。请大人笑纳。」
「好,好,好。」
徐度也不客气,当即命人收下虎皮,一边道:「萧侯的咳疾还没有好吗?」
萧遥逸摇头道:「不大好。入秋后又犯了几次,现在朝中的事务也只能五日一理。」
程宗扬换了仆从的衣物,冒充萧遥逸的随从,献上虎皮后便退到一旁。晋国士族的奴仆大多是些俊俏小厮,徐府却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大汉,虽然穿着下人的服色,仍掩盖不了赳赳武夫的本色。
堂上两人寒暄几句,徐度径直道:「萧侯既然让你来拜访,总是有话要对老夫讲,直管说吧。」
萧遥逸露出玩世不恭的嘻笑,摇着扇子道:「听说大人建的佛窟寺已经落成,不知道何时行开光大典?」
「开光就免了。」
徐度哼了一声,「老夫一生杀贼,并无冤愆要消,建造此寺不过是祭奠手下送命的儿郎,何必便宜那些秃驴?」
「大人真够光明磊落的。原来是祭奠手下的士卒……」
萧遥逸笑嘻嘻道:「难怪湘沅六州的精锐都到寺中剃发为僧了。」
徐度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既然看出来,也不必瞒你。老夫到了建康才知道我大晋风雨飘摇,时刻有倾颓之忧。这五百僧兵连同府里的仆从,不过是老夫自保之术。」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萧遥逸却不露声色,反而问道:「大人何以辞去镇东将军之职呢?」
徐度毫不避讳地说道:「想必是老夫碍了许多人的眼吧。」
萧遥逸拱手道:「小侄明白了,多谢司空大人指点。」
徐度脸色稍霁,「老夫在湘州常听说你生性浮浪,喜好声色犬马,这些年倒长进了。」
萧遥逸笑道:「大人莫怪,明日小侄还要射猎东山呢。不知道敖大哥有没有兴趣?」
徐敖还没有答话,徐度便说道:「他明日要回湘州省亲,不用管他。」
离开司空府,萧遥逸与程宗扬并辔而行。萧遥逸扭头道:「程兄有什么感觉?」
「司空府里没有歌伎舞乐,里外戒备森严,倒像座军营。」
程宗扬顿了一下,「小狐狸,你是不是猜错了?如果是他干的,不会说的那么干脆吧?」
「可能徐老头中了别人借刀杀人的计策吧。」
萧遥逸嘟囔道:「我说徐老头的手段,怎么会找几个毛贼呢。」
程宗扬道:「也许我们找错人了。不过那个紫脸汉子行踪诡秘,肯定有蹊跷之处。」
萧遥逸想了半晌,喃喃道:「究竟是谁呢?」
「你明天不是要拿自己当饵吗?等吞饵的出来,不就知道是哪条鱼了?」
萧遥逸苦着脸道:「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万一钓上的是条鳄鱼呢?唉,徐老头是指望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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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不愿让儿子与他走得太近,显然看出建康局势险恶,打定主意要明哲保身。一行人踏上青溪中桥,一骑突然从后追来。「小侯爷稍等!」
萧遥逸勒住马匹,那人奔过来,俐落地滚鞍下马,「小侯爷!」
萧遥逸打量他一眼:「是司空大人的手下吧?刚才在堂中见过。」
「小侯爷好眼力。小人徐寄,是少爷的心腹。少爷明日并不回湘州,只是当着司空大人的面不好答应。少爷命小的来知会小侯爷,明日藉口踏秋,先一步离府前往东山;如果小侯爷不弃,午后在鹰愁峪等候,一同射猎。」
萧遥逸喜上眉梢。「如此最好,明日午后,不见不散!」
徐寄施过礼,匆匆离去。
程宗扬揶揄道:「好啊,又多拖了个人下水。」
萧遥逸笑道:「希望那只鳄鱼不要太弱,多吃几个才好呢。」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你说的,争权夺利是你们的事,别闹得天下大乱,伤及无辜。」
萧遥逸笑嘻嘻道:「放心吧圣人兄,我们这群鸟人没一个无辜的。建康人巴不得我们全死了才好呢。走吧,程兄,明日就知道谁是鱼,谁是饵。」
第五章 驰猎
天色微亮,一行人便从少陵府后门驰出。萧遥逸一马当先,他穿了一身银白色的 锦袍,头戴金冠,胯下那匹白水驹紫辔雕鞍,雪白的长鬃在风中猎猎飞舞,神骏无比。 一人一马占尽风流,惹得路上行人人人回首。
程宗扬比萧遥逸落后半个马身,自己的黑珍珠不及白水驹神骏,脚力却差不了多少。在他身后跟着吴三桂、吴战威和小魏。吴三桂听说程宗扬要到山中打猎,无论如 何也要跟来。程宗扬怕苏妲己找不到自己,把怒气撒到吴战威和小魏身上,索性把他们两个也带来。
萧遥逸的排场就大多了,马后足足跟了三十名随从,其中六人各牵了一头大犬,两人架鹰,六人各多带了一匹马,其余人挟弓背矢,操刀弄棒,萧五也在其中,马鞍下挂了两柄快刀。
程宗扬知道这行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算上萧五,这些随从中有七名出自星月湖,马上驮的看似干粮,其实都是箭矢。晋人把每匣二十枝箭称为一房,七人每人 都带了二十匣,合计两千八百枝。晋国所有箭枝都是手工制作,价格不菲,单是这些箭枝的价值就超过五十贯铜铢,比普通一头老虎还值钱。
众人约好在城东燕雀湖会合,萧遥逸赶到时,已经有谢家、庾家、袁家、柳家几位世家子弟在湖边等候,当先的便是桓家老三桓歆。
众人多的带了几十名随从,少的也有七八名,加起来浩浩荡荡一百余人,声势赫赫,过往的行人见到这帮横行城中的恶少,都小心翼翼地绕开。
萧遥逸和众人倚马说笑,谈起谁家的名犬、某楼的美妓,一个个眉飞色舞。也有不少人听说盘江程少主的名头,好奇地向他打听南荒风土人情。
正说着,一队人马疾驰过来。最前面一个锦服玉带,背着一张雕弓,正是舞都侯张少煌。
「萧哥儿、桓老三!你们都来了。哈,程兄!你也来了!」
张少煌策马过来,拉住程宗扬道:「今天可要见识见识程兄的箭法!」
程宗扬笑道:「怎么能跟张侯爷相比。」
说着他像没见过一样惊讶地挑起眉头,赞道:「张侯这弓真不错。」
「那当然!」
张少煌朝程宗扬挤了挤眼,故意道:「小侯爷,要不要跟哥哥比试一下?」
桓歆已经吃过亏,这会儿在旁撺掇道:「比就比!小侯爷还怕了你不成?」
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这话。张侯爷,你说怎么比吧。」
张少煌拍了拍背上的龙雕弓。「先说啊,这是我刚用重金买来的宝弓,输了可别说我欺负你。」
萧遥逸嗤然道:「省省吧。就侯爷那力气,射只兔子还差不多,力气不够,再好的弓落你手里也瞎了。」
张少煌露出被激的怒色,「萧哥儿,要不要赌一把?你要赢了,我立刻把这弓劈了当柴烧,再送你十匹上好的骏马!」
萧遥逸一口答应,「行啊。」
「别急,你要输了,就当着兄弟们的面大叫三声『我服了』!然后恭恭敬敬把你的风虎送给我,怎么样?」
萧遥逸叫道:「十匹马就想换我的风虎?再添两个美婢还差不多!」
程宗扬在旁笑咪咪看着,周围那些世家子弟起哄道:「别让张侯爷添彩头啊,小侯爷也把你的美婢拿出来赌一把。」
「张侯那两个美婢小弟见过,绝色啊。小侯爷这回占了大便宜了。」
「就是,反正小侯爷赢定了,还怕什么?」
萧遥逸爽快地说:「加就加!」
张少煌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萧遥逸啪的一击:「谁不认帐咱们就硬抢!」
众人见萧遥逸上套,都轰然叫好,气氛热闹。萧遥逸根本没把张少煌的赌约放在心上,问道:「石胖子呢?」
「来了,来了!」
有随从指着说道。
石超像座肉山一样骑在马上,旁边两名小厮左右扶着才在鞍上坐稳。他阵仗最大,五十名随从,六十匹马,四辆马车,还有七八个美婢,一群人张伞举盖,浩浩荡荡而来。
萧遥逸笑骂道:「石胖子,你不如骑骆驼算了。还带着马车?你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吧?」
石超一头大汗。「这不是放猎物的吗?万一逮着活物,装在车上方便。张侯爷、桓兄,哎哟,程兄!」
石超脸上肥肉笑得一颤一颤。这些世家子弟不大看得起他们金谷石家,程宗扬不是世家出身,为人又够仗义,两人无形中亲近许多。
程宗扬笑道:「我们南荒有人乘象出行,那象有一丈多高,坐在上面威风得很,改日送石兄一头玩玩。」
如果是别人,这话只是揶揄石超太胖,但从程宗扬口中说出来不一样,他说送一头象,就真能送一头来。晋国不产大象,只在宫中有两头贡象。石超大喜过望,没口子地向程宗扬道谢。
萧遥逸在他脑后拍了一掌。
「行了,石胖子,就你最慢,赶紧走吧。」
东山离建康六十余里,快马半个时辰就能驰到。但众人车马杂陈,不时哪个美婢 钗脱簪落,又要回去寻找,一路行行停停,用了两个时辰才到。二百来人的队伍拉出来五里多地,最前面的萧遥逸已经进山,后面的石超还在林外。
几人驰入一片空地,张少煌道:「石胖子还得半个时辰,不如咱们几个先射一场!」
桓歆道:「我和兄弟们做个见证,张侯和小侯爷就在这儿比一场!」
萧遥逸懒洋洋摘下弓:「只看我自己射有什么意思?大伙都射吧,想作弊就送张侯一只,免得张侯空手而归,脸上不好看。」
张少煌笑骂道:「黄口竖子,就你饶舌。是龙是虎,咱们箭上见分晓!」
「老规矩!」
萧遥逸叫道:「我东你西,谁射得猎物多,这一局算谁赢!」
张少煌和萧遥逸手下各出了六名随从,披上带角的鹿皮潜进林中。两人相距十余步,各自策马而立。萧遥逸神态从容,张少煌也不着急。随从递上湿巾,张少煌擦了擦手脸,然后拿起弓。
程宗扬一直纳闷这些平常涂脂敷粉的纨裤怎么射猎,这会儿才开了眼界。
张少煌马旁围着六个随从,两个在前面持盾张网,两个在旁边递箭,后面两个捧着手巾香炉,张伞举盖,给主人遮挡光线,免得看不清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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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林中传来几声鹿鸣,接着枝叶晃动,被惊动的猎物纷纷从林中涌出。
萧遥逸举起弓,从萧五手中接过一枝利箭,搭在弦上,然后瞄着最前面一只梅花鹿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却偏了少许,紧贴着鹿角飞入山林,这二十枚铜铢就打了水漂。忽然旁 边响起一片喝彩声,「好箭法!」
萧遥逸回过头,只见张少煌已经得手,箭枝射中一只黄獐。
「萧五!」
萧遥逸叫道:「你给我盯着点,看是谁帮了张侯爷!」
张少煌叫道:「小子傻了吧,让你见识哥哥的无敌神箭术!」
张少煌举起弓,右手拇指套着玉制的扳指扣住弓弦,中指和食指挟住箭尾。
只见弓弦一动,大楠竹削成的弓臂弯曲过来,轻易张成满月。箭枝的长度一般是 两尺五寸,以拉满后箭头露出弓臂半寸为准。平常的箭头都是锻造,易于大量生产,箭头呈扁平四棱的形状。
张少煌用的箭头却是铸造的,箭头呈三翼六棱,翼尖后钩。这种箭头比平常箭头 造价贵出一倍,也更加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