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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离开院子,便看到祁远、秦桧、冯源、俞子元几个正聚在一处等候自己,脸色不是普通难看。
程宗扬心里一沉。「怎么了?」
祁远道:「程头儿,你再不出来,我们恐怕得进去抢人了。」
「出了什么岔子?会之,你不是送了两名美婢给姓王的吗?」
「送了。」
秦桧沉声道:「王团练带了那两名美婢去见王少爷,问明不是那天在庙里见到的,当场便打死了。」
程宗扬牙关格的咬紧。王团练出来时满面春风,谁知道他刚在后宅杀了两名无辜的女子,还那么若无其事。
冯源道:「我给王少爷治伤,亲眼看到的。王团练拿棍子打死两名美婢,然后对少爷说,让他安心养伤,一个商人婢有什么要紧的?若是不识相,连商人妇也一并夺来伺候少爷——程头儿,我只是在旁偷听来的,作不得准。」
「什么偷听,他是说给我听的!」
程宗扬杀机立涌。不除掉王团练,自己的粮食生意也不用做了。
俞子元初来乍到,对情形不太了解,不过看众人的神情也能猜出几分,低声道:「公子……」
程宗扬明白俞子元的意思。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要杀死姓王的算不得什么难事,但如今满城都知道自己与王团练有仇隙,王团练莫名其妙被杀,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
「先不用急。」
程宗扬道:「会之,从滕知州那边开始做吧,王团练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是。」
「告诉长伯,开始往荆溪运粮。子元,这件事要辛苦你了。」
「是。」
「老四,孙老板那边你去知会一声,详情不必多说,只说我们准备走别的门路。」
几个人都答应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那个小王八蛋伤势怎么样?能不能活过春天?」
「王少爷只伤着头脸,我给他涂过药,性命是无忧了,倒是被砸的那一下伤得重,骨头断了七、八根,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是个废人。」
「大伙戒备些。」
程宗扬冷着脸道:「咱们外来是客,能不动手绝不动手,但谁要敢动手,怎么收场由咱们说了算!」
第二章慈音非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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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王团练的府邸,程宗扬直接赶到粥棚,林清铺领着几个帮忙的民夫刚开始施粥。
秦桧一路看程宗扬的举动,对他的心意明白了八、九分。
他掖好袍角,一副短打扮地跨到桌上,冲着领粥的民夫、村人抱了抱拳,张嘴便是一口土话:「各位乡里乡亲!这位就是给咱们施粥的大善人!程记粮铺的老板!程公子!」
众人一片谢声不绝,有几个体弱的还跪下磕头。
「我们几个是远处来的,在山里遇雪受了寒,走不得路,当官的扔下我们便走了。若不是程大善人给了口热饭,连尸骸都回不了乡。」
程宗扬连忙扶起来。「老人家,别这么说!我也是受过穷的,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大伙儿千里迢迢运来粮食,自己却吃不上一口,我虽是异乡人,心情却与你们一样。夫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年纪轻轻,只是手里有些粮食,哪里受得了各位的大礼呢?」
「恩人哪!」
程宗扬扶着几人起来,一边提高声音道:「各位!我知道大伙儿这时虽然吃着饭,心里还悬着,担心中午吃了,晚上还有没有?今日吃了,明日还有没有?」
人群里发出笑声。「极是!极是!」
「我今天在这里说一句:大伙儿不用再把心悬着了!」
程宗扬用力一挥手,「这粥棚今日开、明日开,过了十五照样开着!不管你是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肚里乏食,尽管来吃口热饭!」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程宗扬大声道:「有人说,我粥棚里的分量实惠,会把人都引来。有些人家里有粮也来吃现成的,落得便宜。我说,一口白粥哪里会吃穷了?各位民夫兄弟从家乡扛着粮食来箱州,这是为国效力!接济了旁人,自己却空着肚子,哪有这般道理?即便我粥棚里分量实惠、即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吃、即便有人贪便宜,但只要有一个往前方运粮的民夫兄弟还在,我程宗扬就不能让他空着肚子离开咱们筠州!」
程宗扬声音响亮,在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听着他的话语,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高,后来每说一句都迎来一阵欢呼。
听到最后,不懂那些农夫,连过来蹭饭吃的本地人都念位「大善人」。
等呼声渐歇,程宗扬抱拳道:「兄弟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若再废话只怕耽误大伙吃饭,落了埋怨。」
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就剩最后一句,说完就走,大伙儿安心吃饭。」
场中安静下来,等着他最后一句话。
「今日是初七,城里各行都开了业,大伙儿吃饱饭、身上有了力气便去城里找份工。我这粥棚别的做不到,让大伙儿填饱肚子,后顾无忧,把钱都攒下来,早日挣够回家的盘缠,还是能做的!」
这句话一出,当即有人掉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别人若见了还以为我这饭菜不好。这样吧,今天每人给一颗咸蛋!白粥管够!吃饱了不想家!」
如今盐价高昂,能有喊蛋吃便是好人家。每人有一颗喊蛋,这是作梦也想不到的好事!众人又哭又笑,就像滚油中泼碗凉水,把「程大善人」的名号念不绝口。
程宗扬回到粥棚,秦桧看了他半晌,然后叹道:「秦某一向自负口才,公子这番话却怎么也想不到,更不能像公子这般如话家常,却一字一句都能进到人心里。」
「调动、调动大家的情绪,给咱们粮铺扬扬名罢了。」
「公子说得小了。」
秦桧朝领粥的人群展臂画了个圈子,低声道:「看看这些民心!公子这番言词让人人都有效死之心,即便这会儿面对千军万马,只要公子振臂一呼,他们赤手空拳也冲杀过去了。」
「你不是想暗示我打筠州吧?」
秦桧低低一笑,「有何不可?」
程宗扬叹口气。「给别人吃口热饭就让别人去作炮灰,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秦桧愕然道:「什么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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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过鞭炮吧?鞭炮点燃了,啪的一响冒股烟,剩下的就是炮灰。」
秦桧不由得怔住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开口,一名随从打扮的汉子奔进来,叫道:「程公子在哪里?」
程宗扬出面道:「找我有事?」
随从屈膝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老爷有请!」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你家老爷是哪位?」
「滕知州。」
程宗扬一愣,「怎么没见知州的仪仗?」
「我家老爷是便服来的。」
那随从爬起来,佩服地看着他,低声说道:「公子那番话小的也听到了,若不是跟着老爷,小的这会儿便到粥棚给公子帮忙。私下向公子说句,我们老爷是个铁面人,陛下发脾气也不怕的,又跟贾太师大吵一番才贬到这里来。但公子那句『只要一个民夫在,就不让人家空着肚子离开箱州』——小的瞧着我们老爷眼睛也湿了。」
程宗扬兴冲冲地进来,「啪」的掩上门,叫道:「卓贱人!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小紫道:「这么高兴?王傻瓜的事办妥了吗?」
「翻脸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房内拉着帘子,没看到卓云君和申婉盈。
程宗扬心情畅快也不在意,坐在床上道:「我见着知州滕甫,他答应我在江边设一处粮仓,专门用来赈济没饭吃的民夫和城中的贫民。」
小紫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处粮仓,每日只管往仓里运粮,夜间再装船运走,谁也瞧不出来。」
程宗扬没想到事情能解决得这么顺利。见面的时候,滕甫态度很温和,丝毫没有传说中的严厉,反而问他施粥有没有什么难处?
程宗扬灵机一动,说前来领粥的饥民太多,因为粮食无处堆放,每天都要运几次;市面交易的粮食又是带皮的,需要随时春好,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自己只是随口提出来,滕甫当即说道:在江边设一处粮仓,地皮、砖石都由官府拨出;这里有服徭役的民夫,也由官府统一徴用。粮仓建好之后,官府并不插手,由程记粮铺经营。
程宗扬的感觉就像一个流着油的肉馅饼从天而降,正好砸到自己的脑门上,但他心里明白,这位滕知州只是一时激动,自己如果答应下来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占了官府这么大的便宜,往后想抽身也没那么容易。
秦桧七窍玲珑、一点就透,当即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地替家主推辞,声称家主程公子施粥本是出于仁厚,既然来筠州经商,为筠州分忧也是分内之事,并不冀求回报,况且官仓私营于体制不合,建议粮仓只在施粥期间由程记粮铺借用,一旦战事平定、民夫散去,就交还官府。
滕甫连连称许,说道:「有其主乃有其仆!连下人都有这般见识,可见程公子平素行事有方!」
程宗扬连声逊谢,心里却乐开了花。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购粮食,再以施粥的名义运到粮仓,任谁都不会起疑。
至于每天都要运粮当然是粥棚用度太大。现在每天来吃粥的都有几千人,自己就是报个上万人也有人信。人口繁杂,谁能数得清楚?
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了滕知州这座靠山,谁想来找麻烦都得掂量掂量。
滕甫曾在朝中担任御史中丞的高官,与贾师宪不合才请郡外放,到筠州任知州。宋国宰相一级的高级官员到地方担任州府长官,或者担任州府官员数年便升任宰相是种常态,谁也不敢说滕知州明年会不会又成了滕相爷。
有滕甫这张成色十足的虎皮,程记粮铺行事更加方便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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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将粮仓位置选定在河湾附近,在常平仓之后,表面上是因为施粥结束,粮仓便即交公,将来围墙一圈就成了常平仓的一部分,其实是借着常平仓那一排十几座大仓的掩护,方便自己往浮凌江运粮。
当天下午粮仓便开始动工,建仓的工匠都来自滞留的民夫。
因为是修建给自己吃饭的粮仓,人人感恩,不惜力气,速度比平常又快了数倍。
用不了五、六日,两座各能容纳五千石的粮仓便能建成。
粮仓的事双方有志一同,皆大欢喜,与王团练翻脸的危险性也因为搭上滕甫这线而降低许多,程宗扬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卓贱人呢?」
小紫却道:「我要去豹尼姑。」
程宗扬奇道:「什么尼姑?」
「香竹寺的尼姑。」
「慈音啊?那死尼姑有什么好看的?」
程宗扬压低声音,耳语道:「咱们都出去了,卓贱人怎么办?」
小紫笑道:「带她一起去好了。」
「别开玩笑!」
程宗扬道:「筠州有太乙真宗的道观,他们不认识咱们,但肯定认识卓贱人,带她出去让有心人看见就麻烦了。咦?卓贱人呢?」
「在里面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自有法子,你去叫马车来。」
鹏翼社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马车在巷口,他们对外说程记粮铺的老阅仁厚,听说这间筠州车马行是新开张的,因此包了他们的车马来用。
程宗扬出去交代一声,马车立即驶到门外。车夫已经得到大营的军令,一句话都不问,只等程少校的命令。
程宗扬等了片刻,小紫便推门出来。筠州虽然不常下雪,这两天却寒风刺骨,她穿了一袭小羊羔皮缝制的轻裘,抱着一只狐皮暖手,一绾青丝垂在胸前,水盈盈的美目带着天真好奇的稚气,怎么看都像一名不谙世事的纯美少女。
程宗扬看周围没人,低头在她粉嫩的玉颊上香了一口。「死丫头,打扮这么嫩,出去就说是我新纳的小妾好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新纳的小妾在后面呢,出来吧。」
门帘微动,出来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画着长长的黛眉,嘴上是浓浓的胭脂,又红又艳,上身穿着一件翠绿的衫子;虽然是冬季却敞着襟,里面的抹胸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胸脯。腰间系着一条花汗巾,下身穿着一条水红的百褶长裙。看起来就像青楼艳妓,哪里有半点以前的模样?
程宗扬很是陌生地看着打扮艳俗的卓云君,半晌才笑出声来。「卓贱人这模样真够看啊。」
「走啊,看尼姑去喽。」
小紫笑着登上马车,卓云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程宗扬跳上车,对车夫说了香竹寺的位置,然后放下厚厚的车帘笑道:「卓教御这么个大美人儿,硬被你打扮成路边的野鸡,恐怕蔺老贼见了也认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