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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厅到排练场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什么也不说的话不免有些古怪。宇宁现在已经能比较熟练地开启一场寒喧,但对方显然比她更精于此道:“麻烦了你两次,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郁宁。”
“美玉的玉?这个姓可不多见。”
“不,忧郁的郁。”
“郁小姐,谢谢你为我指路。”
“哪里,应该的……我也不是大剧院的员工,只是正巧为《剧院风情》工作,之前这出戏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女主角,大家都在发愁,幸好您来了。”
“你也是演员?”她看了郁宁一眼,含笑又问。
“不。”郁宁忙解释,“我做技术这一块,是舞台设计的助手……对,这样说比较准确,我的老板为这出戏工作,我为他打杂。”
“原来是这样。”樊燕点点头,“你说的舞台设计,秦导和我提过,姓……”
眼看她陷入思索之中,郁宁体贴地接过话“姓严,严可铭。”
她展颜,送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对了,是这个名字。”
樊燕顿了一顿,又笑着说:“我是快三十年没回来了,回来之后才发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秦导年纪轻轻已经有很好的成就,我听说这次的舞台、灯光和培育的负责人,都比他还要年轻。”
郁宁想了一想后发现的确如此,她随之笑起来:“我听说秦导从小就喜欢您,我想在我们这一行,再没什么能比和年少时的偶像合作更令人激动的了。”
樊燕是童星出身,三五岁时就开始出镜,不到十岁主演的片子大热,一时间红遍大江南北,不同于不少到了青春期就走样的童星,在很多女孩子最尴尬的十五六岁,她出落得漂亮得惊人。这样一个尤物,不到二十岁为学业出国,大好年华留下的唯一一部纯爱文艺片,足足收买了几代青年的炙热心肝。
郁宁并没有看过樊燕演的电影的记忆,就算是看过,多半也是樊燕童星时期的作品,那个时候她自己也小,一点印象都不剩。对于樊燕的了解,还是从她回国后铺天盖地的报道中零零星星得来的:去美国不久,樊燕凭着之前在国内电影圈的名气,在好莱坞的一部电影里面试成功,得到了一个角色。在她那个年代,美国电影里需要的东方女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的黄柳霜,那部电影想来风评很一般,她在拍完后悄无声息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结了一次婚,夫家在纽约的侨界很有声望,她也安心做了几年少奶奶,但这段婚姻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又嫁给了一个犹太商人,婚后不久搬回加州,重回电影界打拼。
第二段婚姻留给她几个依然不成功的配角、一大笔遗产,和韶华不减的青春。她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次婚姻,用婚姻和第二任丈夫留下的钱进入了加州上流社交界,现在她恢复独身,数次婚姻却没有孩子,经营者一家高档俱乐部,偶尔在电视剧和电影里客串些和二十年前初来美国时并没什么分别的角色。
大多数关于樊燕的报道不实着眼于她青年时的辉煌,就是在美国优裕的现状,对于这两个时段之间的种种,无不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郁宁读过其中的一些报道后,就想过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愿意回国演话剧,钱对她不是问题的话,那就多半想见一见什么人了。
而樊燕接下来的话正好验证了郁宁早些时候的猜测:“这其实完全是导演的错爱,我都多少年不正经演戏了,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不过趁这个机会,倒是可以会一会老朋友,在美国的时候虽然身边的东西也在变,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这里不会变,回来才知道大错特错——我是根本连路都认不得了!”
说完她发出很愉快的笑声,好似这是一场真心实意的访故,演戏只是附带,郁宁等她笑完,指着前面一个转弯说:“转过去就到了。我还要去道具库取东西,送您到这里可以吗?”
不料樊燕叫住她:“都送到这里了,一起进去打个招呼吧。你和秦恒认识吧?”
倒是真的不认识。
这一迟疑的工夫叫樊燕又笑起来:“那正好可以认识一下。我们走吧。”
她有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力量,郁宁根本没有再说话的机会,就被她带着拐了弯,走到彩排室的门前。
大剧院的彩排室向来以条件优良闻名,一直很难租借,但这次因为导演就是剧院董事的公子,近水楼台,一直租借到演出结束。她们走近之后才发现门没关,两个人估计坐得离门不远,交谈声清清楚楚的穿出来,郁宁正想上前一步敲个门,这是樊燕忽然露出个有点顽皮的笑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反而站住了。
郁宁顿时两难起来。听壁角这事说起来一点也不光彩,但想悄悄溜走,樊燕又拦住她,看起来是拿定主意要她做同谋。无奈之下郁宁只好硬着头皮低下头,竭力让自己分神想点儿别的,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根本是自欺欺人,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好在秦恒和严可铭交谈的内容仅限于戏剧。秦恒正说到:“服装和布景往前推三十年……我以为你上次看到的就是定稿。”
“我说过,只有确定了主角,布景才能跟着确定。剧本我重读了,如果布景重做,剧本本身不需要改动,工作量全在我这一边,时间轴既然和原著的已经不一致了,再调一次也不是问题。而且,”严可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这让郁宁不由得去想象他这一刻的表情,“你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女神已经快三十年没演过戏了,看在那些专门花钱来看她的人和他们花的钞票的份儿上,把布景做得让她和观众都熟悉一点儿,不是也很有趣?”
不知为何,郁宁总觉得自己听出了隐藏在最深处的恶意,但那阵恶意行迹飘忽,也不给她确定的机会,就已经无影无踪了。秦恒对严可铭的话似乎也略有微词:“她还是一直在演戏的,这几十年里所有的片段我都看过,不然也不会请她来演。”
“我对她的演技从来没有怀疑,而且我们现在谈的不就是怎么让她回国后的首场演出更完美吗……谁在门口?”
陡然沉下来的语调让郁宁的心也跟着一沉,不过还轮不到她先主动承认错误,樊燕先一步走进排练室,若无其事地朝连忙站起来的秦恒和坐着一动也不动的严可铭打招呼:“是我。听见你们在谈工作,不想贸然打扰,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来还是打搅到了。”
秦恒看了一眼严可铭,热情地迎上去:“不知道樊小姐你今天过来,时差倒好了?”
“差不多了。我就是想来熟悉下工作场地,本以为今天不排练,大家都不在,没想到你们在,这剧院太大,我刚才迷路了,多亏郁小姐专程送我过来,不然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郁宁在门外听到她提到自己,就知道躲不过的到底还是躲不过,只好也跟着进来。刚一进门就立刻感觉到严可铭的目光炯炯地朝她投来:“事情做好了?”
“还没有,我现在就去。”
樊燕试图开解:“这都怪我,迷路了走不出去,看见有人就慌慌张张冲上去问路,也没有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哦,导演,这就是上次你提到的我们的舞台设计吗?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
她荡开话题,转而含笑注视着不动声色的严可铭,秦恒会意,向前一步为他们介绍:“没错,严可铭,我所认识这一辈里最优秀、最有想象力的舞台设计师。可铭,樊小姐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樊燕个头称得上较小,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有一股天然的令人爱怜的风度,她仰起头,不紧不慢地朝着严可铭递出手:“你好,初次见面,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听见她的话,严可铭起先也还是没动,由着那只白皙细腻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才伸手握了一下,又立刻放开:“樊小姐。”
这个简短的招呼后严可铭没再说话,排练厅又大,气氛一下子僵冷起来,岂能对于严可铭的冷淡诧异到颜面上几乎遮掩不住,倒是樊燕仿佛一无所感,继续笑道:“总之她是热心,这件事责任在我。如今我安全到了,也知道郁小姐还有工作,就不好再耽误她了。”
郁宁已经待不住,听到这句话还有些如释重负;严可铭这时又看了她一眼:“去吧。事情做好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这最后一句是之前没有的,但郁宁听完没有异议,直奔道具库去确认演出要用到的道具——亏得有秦大公子这样一棵大树,亲自出马代表剧组租用大剧院历史悠久,收藏丰富的道具和服装,才让《剧院风情》这出经费有限难以在道具商投入预算的剧目在花费极小的代价下有了一个称得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道具库任严可铭挑拣。严可铭列出的单子上提到的物品五花八门,桌椅陈设之类的物件自不必说,还有些诸如特定年份出版的书和日历册子,当年红星的签名照,甚至对用什么花都有安排,还有些郁宁闻所未闻的东西,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唯独对戏里要用的服装一字不提。
不过大剧院的刀具库果然是名不虚传,条子递过去两个老师傅戴起老花镜一条条地读过去,居然大多数都有,偶尔有些没有的,也说能做出来,不是问题。逐条对过单子之后还额外问一句:“服装怎么说?”
“他没交代,好像是另有打算。”
其中一个摘下眼镜,有点儿不服气地说:“戏服的藏量和种类上,我们和新诚的道具部比起来,也并不差嘛。”
郁宁被这句“抱怨”引得有点儿想笑,忍住了,解释说:“导演和严先生好像打算把戏的时间轴做些调整,服装的风格一时还定不下来。”
对方点点头,把手里的单子交还给郁宁:“上面勾红的你们确定用了我们就开始做,等严可铭有空了,还是尽早过来看看道具,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尽早解决。”
“这个我知道。”
郁宁谢过两位师傅后离开了道具库,她见时间还早,就先回了一趟住处,想吃点儿东西再睡一会儿,以免严可铭临时通知她加班——看今天这个架势,很有可能。
其实现在的住处离严可铭的房子颇有一段距离,没有地铁直达,只有搭公车,还要转乘。严可铭建议过她搬家,可郁宁不愿意,他提过一次就不再提,让她抽空考好驾照,再借了一辆自己不开的车给她开。
她不肯搬家全是出于自己和严可铭都心知肚明的缘故,所以尽管严可铭借给她车,但除了为了工作在外面奔波和加班到深夜,郁宁很少开它,日常工作还是搭公交。回到家后她习惯性地先去查留言,,一无所获后正要去洗个澡,从浴室出来一阵风吹过湿漉漉的皮肤,郁宁才想起,尽早出门得匆忙,忘记关窗了。
郁宁本来也没多想,径直走过去关窗,手都已经搭到窗台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再一回头看看客厅里的摆设,越看越不对,一时间也顾不得窗子了,奔回卧室后,原本锁着好好的立柜上的锁还留着,但已经被打开了。
她脑子轰然一响,果然柜子里那只上锁的抽屉也开了,里面的现金和另一个上锁的小匣子统统没了踪影。
呆立了几秒后,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回客厅抓起钥匙就冲下楼,哆哆嗦嗦地好半天才把车子的火打着,往最近的警察局去了。
这一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警察局报案的人特别多,好不容易轮到郁宁,负责笔录的警察听说是入室盗窃,就问她丢了什么东西,郁宁自从发现匣子整个消失之后整个人就处在一种六神无主的状态下,被问了两次,才猛地一个哆嗦:“……有一个匣子,里面有我男朋友写给我的信。”
那警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小姐,除了信,你还有其他财物上的损失吗?”
郁宁脑子里一片混乱,想的全是贺臻那些迟到的卡片,她勉强镇定下心神,想了半天,低声说:“存折、存单、一些首饰、私章……还有两千块现金,不过现金不在匣子里,我放在那个被锁的抽屉里,也被撬了。”
“还有其他东西吗?”
“……其他的我没来得及看,发现柜子被撬,就第一时间过来了。”
“你再好好想一想,或者回去看一看。身份证还在吗?”
“这个在。”
对方点头:“现金估计是很难追回了,存折和存单你应该第一时间去银行挂失,私章遗失可以通过登报作废。还有你说的那些信……”
郁宁焦急地打断他:“是一些明信片,一共八张。”
“一般来说,家庭盗案中常常发生的纪念品和信件随着其他财物一起失窃的情况,虽然它们对失主很重要,但是对小偷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东西会在离开案发区域后立刻被丢弃……不过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