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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多,郁宁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一两点,就多住了几天,没想到就在这几天里,她租住的小区失火,从隔壁栋楼开始的火势最终蔓延到了她住的这一栋,当她闻讯赶去时,目睹的只是残垣断壁,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味,四周尽是哀戚之意,在余烬中寻找着残留财物的人们的影子,全融入了这一片巨大的焦黑之中,难以分辨。
就这样,她失去了住了一年的屋子,失去了贺臻为她粉刷的墙壁和贺臻为她挑选的家具,失去了那些经历了贺臻消失她住院之后顽强幸存的芦荟和日本吊兰,一无所剩,仿佛连沉淀在其中的记忆也一并被烈焰毫不留情地席卷而空。
在这样的废墟里再回想不久前和魏萱的争执,以及当初抱定只住一晚甚至一晚不住最好的打算,一切都遥远得像个幻境。
这场上了社会版头条的火灾,再加上随着《剧院风情》的女主角确定后陡然加重的工作量,让郁宁客观上很难有余裕短期内再去面对一次搬家。知道火灾的消息后已经回家住下的严可铭干脆让她住下来,忙过这一段时间再想找房子的事情。身心皆疲的郁宁很难推却这一刻雪中送炭的好意。她从没有想过会在这栋房子里暂住到《橘园风情》开演,又最终因为这出戏而离开。但她不是西碧儿,亦非卡珊德拉,就算是,她也宁可付出一切代价预知另一件事。
第十六章
在前后方两组人马的精诚合作下,《剧院风情》最初的进展很顺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严可铭工作起来向来很投入,这次更是出奇顺畅地定了稿。秦恒拍板后布景的搭建立刻跟上,郁宁白头跟着严可铭在仓库搭景制作道具,晚上严可铭回家,她就去服装设计潘之华那里一边学习一边帮忙打下手——这是她从严可铭那里争取来的机会。郁宁那从未谋面的外公做了一辈子的裁缝,妈妈也是很多年的裁缝,这让她对纺织品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场景和服装本来在舞台艺术里就是不可分割相辅相成的,她提出要打下手,潘之华一来看在严可铭的面子,二来得了个免费的劳动力,就顺水推舟落了个两全其美。
这段时间她常常加班,从潘之华那里回来已经很晚,如果严可铭还有别的交代,那一晚上仅有的睡眠就是在工作间的沙发上的两三个钟头的小憩。睡得少,但睡眠质量不错,吃得多,又有体力劳动,虽然魏萱的评价是“累得都浮肿了”,郁宁倒觉得自己反而是胖了点儿,不算坏事。
但近来严可铭和潘之华直接意见起了点儿分歧。事情的起因还是要回到严可铭说服了秦恒把整出戏的时间轴从现在回推三十年上,因为这个变动,服装就成为了彰显时代感很重要的一块,其中又以戏中身份就是知名女演员的女主角的服装为重中之重。两个人的分歧点是第四幕戏中戏上樊燕要穿到一件戏服。潘之华给出的设计稿是一条白裙子,很有七十年代高级定制的派头,精美优雅非常,线条也很简练,光看图稿,就能想象穿在樊燕身上会是多么美丽。
这张设计图也是潘之华所有设计图中出得最晚的一张,可没想到拿给严可铭看了之后立刻被否决。严可铭自己出了一稿:那是一件在图纸上看起来金灿灿的袍子,搭配着一袭颜色鲜艳夸张的斗篷。潘之华原以为严可铭否决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这一版不够完美,没想到竟是拿出这样的设计。当即就说:“你不满意我的设计,结果拿出来这样的东西?太难看了,严可铭,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的想法。”
“我同意。但是她其他的衣服都很精美,戏中戏这一场越俗艳越鲜艳,对比也就越强烈。我想我不需要和你解释视觉冲击在表演效果上起到的作用。”严可铭并不觉得这是抗议,也没有动气,只是很冷静地解释。
潘之华还是皱眉:“谁会愿意穿这种衣服上台,没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山鸡。我知道这一年里设计了不少歌剧的舞台,但这不是《魔笛》,樊燕演的也不是夜后。”
这比喻不幸太生动,让边上的郁宁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但严可铭继续泰然自若地说:“抛弃掉爱情,一心复仇的女人会。女人的战衣有两种,一种让她更美,一种更丑,前者让她更容易得到一些东西,但是如果穿上后者,就是她决心抢回失物的时刻了。她能穿着这样的衣服上台,她就没什么不能战胜的。”
“我就是女人,你不能说服我。”
“对于女人的审美我从来没出过错。”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显得很笃定,“那件斗篷刚上台就要被扔掉,它和那条红手绢的效果一样。另外,我也不觉得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用一条鲜红的手绢在搭配上能多么赏心悦目。”
“手绢可以换成蓝色的。”
“一样。”严可铭的神色无动于衷。
“总之这样不太和谐了,我不能接受你把女主角最重要的登场弄成这样。这……”潘之华顿了一下,蹙眉又说:“这有违背我的职业精神,更重要的,不美,会吓到观众。”
闻言,严可铭微一挑眉,笑了出来:“我否决的不是你说的美。而且,她要的是胜利,不是美。一个五十岁的美人,再美,也无法胜过二十岁的身体。为什么总有人抱着年老的女人仍然能在外表下击败年轻人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呢?潘之华,你和我的成功,应该是被观众遗忘而非关注,不是吗?”
这场沟通最后还是无果而终,两个方案交到秦恒那里,交给他作决定。严可铭和潘之华的这点不统一远不至于对剧组的进度有什么影响。但郁宁夹在中间,总是多多少少有点儿不自在。争执发生之后她开始自己找些七八十年代的影集来作参考,现实生活和舞台艺术兼有之,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悟出些什么。
严可铭的工作室就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只要她有想法,就一定能在上面找到或多或少的相关书籍或是画册。那天她一边翻画册一边随手涂抹些脑子里窜来窜去的胡思乱想,画着画着,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前她没有调冷气,后来又被太低的室温冻醒。这一觉睡得她肩膀胳膊统统抗议,昏沉沉地去找空调开关想关冷气,走到窗前时,发现又下雨了。
这栋屋子屋檐的设计让雨点不太容易打到窗子上,可眼下这个时刻四下皆静,落雨声还是很分明。郁宁立在窗边听了一会儿。才推开窗,顿时一阵较之室内更湿润温暖的空气飘进来。带着雨滴落在土壤上那种特殊的清新气味倒是让人精神一振。于是郁宁关了空调,留着窗,继续读起睡着前只看了三分之一还不到的书来。
猛烈的敲门声初响时郁宁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警醒地离座而起,跑去窗边凝神谛听,发现的确是有人在敲楼下的房门。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得了,冲出房门直奔楼下,离一楼越近,那敲门声越响也越真切,“咚咚咚咚”简直和她此刻的心跳声汇成一股。跑到门前后郁宁吸了口气,手已经按上了门把手,整个人才从这欣喜的迷梦里醒来,心里却扔抱着一丝希望:“是谁?”
“开门!我知道他在里面!”
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紧张而尖锐凄厉。
郁宁那因为奔跑和期望而起的汗一下子收了回去,他的心重而冷地沉下去,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冰冷的浪头将其卷入没有光也没有热的海水的最深处。但门外的女人在听见她的声音后,更急更快的大力敲门:“给我开门!你以为你住的是谁的房子!”
郁宁第一反应是既然能敲这道门,肯定是严可铭的某个相好,听到些不靠谱的传闻半夜打上门来。她没空尴尬,正后悔刚才听见门声就丢了魂,没把手机带在身上,正想先由着她在外头折腾一会儿,自己先去给严可铭去个电话,同样被惊动了的留守的佣人们这是也都过来了,目瞪口呆地听着门外的响动。
因为这段时间只有郁宁一个人住在这里,严可铭给大多数用人放了假,只留几个家在本地的女人,方便照顾郁宁,晚上也有人做伴。但她们看起来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个个比郁宁还惊慌不定,面面相觑半天,其中一个怯怯地问:“要不,给严先生打电话吧?”
郁宁刚点头,忽然又有人面无人色地小声说:“那个……你们说,这个声音……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儿像夫人……?”
听了这话郁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不太记得严夫人的声音,踮起脚去看猫眼,可室外太暗,只能看见那女人披散的头发,五官俱是模糊一片。
她完全吃不准,看完之后只能摇头:“还是打电话吧……”
话音刚落,电话先行响起来了。
铃声不知为什么听起来有些不祥的意味,一屋子的人一时都没动,最后还是郁宁走过去接的电话。
“是我。你们现在出门看一看,是不是有人在外面。是的话打电话给我,我这就过来。”
听到严可铭的声音,郁宁握话筒的手一紧:“我是郁宁,现在是有人在敲门,一个女人……”
“不要开门,等我过来。”
丢下这句话后严可铭立刻挂断了电话。有了他的叮嘱,郁宁和用人们只能任由门口那人一边哭一边把门敲得震天响。整间屋子里已经没人敢说话,无不屏气凝神听着那越来越凄厉、简直无法卒听的哭泣。郁宁听那哭声渐渐弱下去,担心出事,就又到猫眼前想看一眼。
眼前光芒大盛,伴随而来的是急刹车时轮胎和地面急剧的摩擦声。严可铭从驾驶座匆匆下来,抱起那个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女人,直接拿钥匙打开了房门。
郁宁差点儿被门打到,虽然眼疾手快退开一大步,也只是堪堪躲过。严可铭没想到门边站了人,动作一定,看清是郁宁后阴沉的脸色稍一缓,正要说话,他怀里那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女人猛地一敏捷得不可思议的姿势直起身体,也不顾这样随时都会从严可铭怀里跌出来,对着郁宁毫不留情地就是一耳光:“给我滚出去!”
郁宁完全被打蒙了,好半天才感觉到右边脸颊火辣辣地痛,她吃惊地望着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对方见郁宁还敢盯着她看,扑腾着伸出手作势又要打,严可铭猛地抓住她,不让她摔下来的同时又不动声色地隔开她和郁宁:“妈妈,你认错人了。”
这声“妈妈”让郁宁惊得连头发都要竖起来,在满屋死一般的沉寂中。她忠于认出来严可铭臂弯中的确实是严夫人。一时间挨打的莫名和羞辱被腾升的震惊冲得无影无踪,她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要不是严可铭挡着,必定躲不过严夫人又一轮的攻击。
“还不打电话给胡医生,看戏吗?!”严可铭对着呆若木鸡的用人们一声低喝,从未有过的眼里。用人们这才打电话的打电话,退的退,竟是没有人敢上前来帮忙。郁宁反应过来,严夫人一定是把她当做了其他人,才会这样愤怒而不懈地攻击自己,她被严可铭护在身后,看不见严夫人的表情,只能听她说:“你居然敢把她带到这里来!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严可铭一面要制住她不要乱动,一面又要地方她在挣扎中摔下来,声音也乱了:“妈妈,没事的,是我,我是可铭。”
严夫人停顿了一刻,接着更加混乱愤怒地扭打起来:“严思训,可铭是我的儿子!你把他还给我!别的我都不要了,你我也不要了,你把孩子还给我……我只要他,我只有他了……”
她的声音又含糊起来,最终化作了呜呜的哭声。
所有攻击性的举动停止了,她蜷在严可铭的怀里,脸没藏住,消瘦的颈项和眼角的皱纹都清晰可见。这一刻郁宁才觉得这样的女人才会是严可铭的母亲,但她又哭得像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郁宁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在刚才看见了谁,才会发出那样令人心酸的哭泣。她站在严可铭身侧半天不敢开口,他过了很久才像是想起房间里还有人,转过身看了一眼半边脸已经肿起来的郁宁,低声说:“抱歉,她病了,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脸还痛吗?”
其实严可铭的情况比郁宁的还糟:衣服扯得不成样子,脸上和脖子上都被抓出了血痕,郁宁顾不得隐隐作痛的半张脸,摇摇头又点点头:“没事了。但是你的脸……最好要处理一下。”
可严可铭对自己的现状无动于衷,只是低头凝视依然在哭泣的严夫人,她一直抓住他的前襟不放,他就听之任之,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神色宁静地一直等到大夫赶来为严夫人打了一针,看着她在药物和疲惫的上冲推动下沉沉睡去。
一等严夫人睡熟,严家来的医护人员立刻把她抬上担架送上了车,严可铭看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