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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城的秋夜,细雨绵绵。
那一夜,她哭至力竭,旧有的秩序天崩地裂。她仿佛看到命运的重手落在自己脸上,根本无法回避,她默默地承受着重掴带来的痛楚。
雨和着泪水,洗去世浴积淀和灵魂负累之于她身上的伪装,渐次露出脆弱不堪的真身。她的色厉内荏,她的走马章台,她的牙尖嘴利,她的装腔作势,她的小把戏,她的小聪明,通通都像那浓墨重彩,经不起冲刷,和着雨水和眼泪,斑驳了颜色,像极污浊不堪的泥淖。
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黑夜的哭泣隐匿,无人知晓。而时局世事从不会因为谁的崩溃和塌陷有所转移。
高绍南在这一天得到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区下面一个乡镇派出所的所长被双规了。他记得那个所长的样子,三十五六岁,长得斯斯文文,家里做建材生意,从警校毕业,还是科长的时候,他跟他吃过一次饭。过了半年,他成为该区最年轻的一位副所长。高绍南甚至不记得当时他收了多少钱,也是环环绕绕的关系让他对这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有了点印象。交集不多,他也有这样的自信,倘若这只是个案,他完全没必要如此惶恐。只是,近来的事情,一件接连一件的发生,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慢慢地收拢,而最后,他不一定能逃出去。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定,张曼宁那条路是走不通了,就算如张曼宁所说,景然针对的不是他,他跟景然也绝对不是同一个利益集团。政治就是如此,不是东风 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既然站不到一路,自然就成了敌人。
他开始梳理自己跟景然之间的所有过往和脉络,于公,在此之前两人算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就S城的政局看来,他们算是一路人,相同高度的政治背景,而他们两人的父辈在漫长的从政生涯里也没有过明显的交锋和对抗。从他得到的信息里,上面的意思是换届之后,是由他和景然一起搭档,一正一副统管政局。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股扫黑活动会贯彻得如此彻底,且硬生生地将他的势力撇到了一边。这是一个不友好的信号,至少景然还没有跟他做过任何私底下的接触和对谈,这是明眼人就能察觉到的敌意。
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景然在公报私仇。但现在看来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很多。他不敢保证自己了解景然这个人,但他了解张曼宁。张曼宁在他看来,就是中国版的希拉里,典型的利益动物。如果景然是在擅用公器对付他高绍南,张曼宁评估局势之后必然会全力阻止景然的行径,无论是从中斡旋,还是单方面制止,他相信张曼宁有这个能量和说服力。但是,最关键的是,自从张曼宁回到S城之后,景然的举动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而张曼宁对他的态度也出现了罕见的沉默。种种迹象都在导向一个让高绍南不安的现实,那就是景然说不定会拿他开刀。
但,他怎么敢?
无论是S城以梁伯庸为代表的守陈派还是高绍南这样的新锐激进派,都用各自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S城刮起的这股台风,但第一个人的心中都存有疑惑:他要做什么?他敢做什么?
是的,政治就是这样。是N次方的象棋,你牵制我,我牵制你,你抽我的卒,我吃掉你的车,到头来,大家都在棋盘上,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局和谐得不能再和谐的棋局,马走日,象飞田,各得其所,在一种彼此默认的大规则之下,分割利益,达成默契。无数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已然形成了一套铁的政治定律:倘若你不是制定规则的人,那就不要做破坏规则的事情。否则,下场会很惨。从某种程度上讲,景然做的这些事情过了。这种所谓的过,就是打破了某种默契和平衡。气场一旦被破坏,局面就变得混沌,而所有人的疑惑都在于——他图的是什么?
是的,没人知道他图的是什么。在梁伯庸看来,他应该是要理解景然的人。他太明白这种根红苗正的政治新秀强烈的表现欲望,他们不太成熟,容易得罪人。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开始壮志满怀,心里有套与现实严重脱节的政治蓝图和抱负,有激情,有举措,但很快,他们中间有的人就与现实达成谅解和妥协,至于不妥协的那些人,他们在这条道路上的事业线总是浅而短;还有一种人,是梁伯庸眼里真正的纨绔。政治也好,商业也好,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种满足私欲的工具,而这些人,因为出身和家境的原因,无论是胃口还是手段,都远远超过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他们是生来就合懂得享受和利用权力的人,在梁伯庸眼里,高绍南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只论个人好恶,他是欣赏前一种人的,可是往往现实中,他更愿意跟后一种人结盟,因为他们目的明确,好恶清晰,更容易达成共识。打个简单的比方,他默认高绍南在S城的种种行径,这也是一种可以预期的政治投资,他相信当高绍南走得更远,他的回报会更加丰厚。而景然,是他无法用前两种人去界定和判断的。前两年,这个人的老练和世故让他屡屡惊讶,他不是清流派,见不惯官场的种种潜规则,他懂,甚至不反对不厌恶。但你又感觉得到,你能拉拢他的东西并不多,这仅仅是一种感觉,你发现你打动不了她,走不进他。但他又那么无害地存在着,甚至在很多时候,你能感觉到他释放出来的那种“你们做你们的,我看着就好”的信息。他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你找不到他的弱点,但他的那种无害感和微弱的存在感,让你大大降低抵触和戒备的情绪。抛却资历和阅历,你会以为这是一个浸淫官场很多年的老油子。这是景然给梁伯庸的最初印象。他是真的赏识他的才干和能力,一个人有足够资深的背景和后台,自身具备从政者需要的良好素质。他的前途自然是无限量的。但现在,不仅是高绍南,连梁伯庸也困惑了,为什么他要用这样激烈甚至是冒进的方式做的这些事情呢?这已经不能用政治理想主义者来诠释的了。
就在S城的各派系困扰和疑惑的同时,引发这场政治台风的主角已经到了北京。
景然很忙,他有一种感觉,过去的三十多年,他选择了一种沉默的,稳重的,不急不缓的方式在积淀着,观察着,他非常习惯这样的状态,不予人伤害,不给人一种鲜明的形象。老成持重是所有的长辈给予他的评语,而他也的确是这么表现的。可是现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张了帆的船,需要加足马力,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他要适应人生另外一种速度。那种调整的,强硬的,像出鞘的剑刃一般掠起寒光的速度,这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是他真实的另外一面。
那个略微有些温吞的,沉默的,内敛的景然已经成为过去。现在,是另外一个景然,是从刘备到曹操的角色转换。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这样的速度,像是一股飓风,带起了隐藏在内心深处层层叠叠的欲望和野心。他要做什么样的人,他要做什么样的事,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楚的了。而由此带来的激情和某种狂热,让他兴奋,让他跃跃欲试,是的,这才是他。他有些理解,高温的人生虽然不能保证四平八稳,但因为高温,因为沸腾给生命带来的灼热感是温吞的三十七度所无法体验的快感。他正在享受这样的快感。
尤其是当他走进这个政治中心,走进或许需要三十年才能踏进的地方时,那种壮志满怀的情绪又回来了,是的,这是他的战场,他不再是躲在指挥中心对着沙盘指指点点的参谋,他是亲自杀敌的将军,他是浴血奋战的士卒,他正在为自己的理想,第一次亮剑。
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姑且,我们将之称为演讲,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词汇能比演讲更贴切,只有演讲,才能打动人,说服人,征服人。当然,这又不仅仅是一次演讲,应该是一场交易,他像一个推销员,捧出自己的设计图,告诉他们,我可以带来什么,我可以改变什么。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随时可能会被拒之门外,随时因为客人的一句话,失掉你手上所有的筹码。对啊,如果失败了呢?
张曼宁第一次觉得政治就是一场冒险。即使在她谨慎地梳理了名单,规划出路径之后,她仍觉得这是一场冒险。因为景然一个异想天开般的构思,她还有他,甚至他们的家庭或许将面临着未知的风险。
她不能确定那些人在听到现有的体制下出现的另类声音时,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这样的会谈,更像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扮大人样坐在富豪的餐桌上跟他说:“我有一个宝藏,你给我吃的,穿的,用的,我把这个宝藏给你。”而那个传说中的宝藏在富豪眼里,或许中是小孩的一个玩具,大树上的一个蜜蜂窝,墙角下的蚂蚁洞,一个小孩自以为是的宝藏。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灼不安过。
甚至,她已经很少想起远在S城那个叫甘尚川的女人。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蝴蝶效应,一个非常微小的因素,像是翅膀的共振,它就那么扇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无论是地动山摇,火山迸发,都是命运无法阻挡的辐射效应。她,甚至已经不能把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归结到那个女人身上了。
景然回来的时候,张曼宁有些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是的,胡思乱想已经不能阻挡事情的发生了。景然就是这样,先是说服了她,接着说服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她的父亲,紧接着父亲们的盟友。然后,是最后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达到了那个中心。她不确信他能见到的是第几号人物,甚至她也不能确定对方能给景然多少时间,至于结果,她更加不敢想象。
现在,他回来了。从他的神情上,她判断不出什么情绪,成功了?或者失败?她读不懂,兴能沉默,只是递水杯的动作有些走形,早已失去了她平时引以为傲的优雅和从容。
“曼宁,”景然闭着眼,没接过水杯,他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完全交给了沙发,右手的手腕覆盖在了脸上,像是为了遮挡刺眼的光线,又或者是某人目光的探索,“谢谢你。”
曼宁看不见他的上半脸,但已经够了,她看见他嘴角轻轻上扬的幅度。是的,那几个字足够让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有种莫名可状的惊喜暖意击中了她,她很想冲过去紧紧地拥抱他,但这样的举动显然在他们的相处过程中罕见和非常规的。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握紧的拳头松开,浑身的肌肉得到了释放的命令,都在诉说着一种“天啊,我终于可以呼吸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的信号。
景然站起身,走过去轻轻吻了曼宁的额头:“真的,谢谢你。”说完,他便上楼了,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过了一会儿,直到楼上传来关门声,曼宁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波光潋滟,脸颊绯红。
景然真的很累,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是,脑子里金戈铁马一般,吵得他无法入睡,是啊,谁能在刚刚打完了场硬仗之后能酣然入眠呢?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位领导人跟他说的话,“想法不错,年轻人”。在当时,他并没有把这样的喜悦表现出来,他只是就事论事,诚恳地认为这样的模式只是框架,探讨它的可行性还需要更多的努力,而在实际操作上的瑕疵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位领导人给了很意见,他——铭记在心。是的,很快,这就不再只是想法,而是现实。他,景然,即将执行一套全新的政治模式,是上面首肯之后在S城开垦的一块政治试验田,而负责人,就是他,一个三十而立的年轻政治新秀。
他不是钝感,只是现在,一股真正的喜悦才从四肢百骸渐渐泛起,他没有理由不兴奋,不高兴,不喜悦。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又有了新的制高点。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允许自己放纵一些,那些在传统的教育里负面的字眼“得意忘形”之类的,他都放纵自己得意那么一小会儿,这里没有别人,这个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他完全可以狂欢,无论是大笑还是摔桌子,摔板凳,抑或是某些另类的表达情绪的方式。但,这些狂欢和喜悦,都只是在一个看上去睡着了的身体里进行着。
景然突然很想甘尚川。如果刚刚在客厅里等他的是甘尚川,他一定不会吝啬自己的热情和兴奋,他一定要狠狠地吻她,然后抱着她转圈,告诉她“亲爱的,我成功了”,他可以大叫大笑,在她面前不掩真情。
呵,真奇怪,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无论两个人中间隔着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岁月,还是如今使君有妻,罗敷无意的尴尬局面,景然就是觉得她懂他。这样的认知来得汹涌而澎湃,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