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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娇笑不已,挣扎着起身去灭灯。刘修哪里肯让她起来,曲指一弹,床榻边的青铜灯应声而灭。
……
》自己独自一人,进了僻静的后院。
这个后院是楚王府中最机密的地方,通常除了刘修之外,只有郭嘉能进来。今天郭嘉回家和家人团聚去了,小院里静悄悄的,连一点灯火也没有。刘修进了屋,也没有点灯,径自走到书案前,却没有坐在案后rì常他坐的位置上,而是在对面的席上坐下,点起了灯,又接了一壶水,搁在红泥小炉上煮了起来。一切安排妥当,他这才轻声说道:“父亲大人,还要我去请吗?”
书架后的帷幕轻轻一晃,一个人影慢慢踱了出来。他背着手,静静的打量着刘修。
刘修瞟了他一眼,示意了一下案后的正席,嘴角微微挑起:“父亲能在这里出入自如,看来境界又有提升,不知是龙吟还是虎啸?”
“说什么龙吟虎啸,这是我的家,还有这条暗道,要想瞒过那些虎士,又不是什么难事。”刘元起轻笑了一声,泰然自若的在案后坐下,双手搂在腹前,打量着刘修。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茶马上就好。”刘修微微的躬着身子,平静的看着刘元起的眼睛:“不过,我想你冒险潜回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也不会是想看看我。我如果猜得不错,你应该还没有去见阿母。”
刘元起眉毛一挑:“我有那么薄情吗?在江陵。我就见过她了。”
“是吗?”刘修有些诧异:“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在华佗治好了她的中风之后。”
刘修长吁了一口气,回想了片刻,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怪不得阿母不能说话的时候,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能说话之后,反倒不肯说了。原来是你对她说了什么。”
刘元起看着他:“是的。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她原本想对你说些什么了。”
“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真相。”刘修的腰更弯了,似乎背负着一个难以承受的重任。“你就这么希望你的儿子和孙子骨肉相残?”
刘元起淡淡的说道:“要想坐稳那个位置,父子相残又算得了什么。想当年那位高皇帝不就是宁可喝父亲的肉羹也不肯投降,将子女推下车,不就是为了自己能逃得更快一些?”他顿了顿。又道:“心不够狠,就算力可拔山,气可盖世,也只能是一个失败的英雄,却无法君临天下。”
“那现在你是不是有些遗憾?好像我们两个谁也达不到你的要求。”刘修的声音有些yīn冷:“那父亲是不是要另外再找一个人能代替我们?”
刘元起无声的笑了起来:“你又何必说这样的气话。我如果还有什么想法,又怎么会把所有的产业交给你?”
“那你不觉得遗憾?毕竟天下还姓刘,不姓项。”
“遗憾当然还是有的,所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我自己坐那个位置,然后把大汉改为大楚,把刘修改为项修?”
刘元起看着他:“这虽然有点难,可是以你现在的实力,并不是做不到。”
“我说过,我无法让你满意。”刘修轻叹一声:“你觉得能做到,可是我却觉得,为了一个姓,要天下动荡,生灵涂炭,实在有些不值得。我相信,我那位力可拔山、气可盖世的先祖也不会愿意。毕竟他和我一样,有些妇人之仁。”
“你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你把霸诀和与通行版本有别的《太史公书》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有些猜想,但真正确定,却是到虞翻来投。”
“怪不得。”刘元起恍然大悟:“这么说,你早就决定了不恢复项姓?”
刘修点了点头。
“那我项家这几百年的辛苦怎么办?”刘元起寒声道:“我们已经屈辱的姓了几百年的刘,还要继续屈辱下去?”
刘修摇摇头:“不,你现在就可以改姓项。”
刘元起气极反笑:“难道你要让我这么一把年纪,再去生个儿子姓项?”
“这倒不用,我给你准备了一个人。”刘修也笑了起来:“虽然他也不能让你完全满意,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比我更能满你的意。”
刘元起眉毛一挑,沉思半晌:“那个小子?”
刘修点点头。“他让出帝位,然后改姓项,我会将他安排到边军中去,用十年时间来教导他,然后我会用全力支持他,让他自己打出一片天下。”刘修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很有信心,与在洛阳做一个不zì yóu的皇帝相比,他宁愿选择征战,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他已经选定了西域做为开始的地方,并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排。我很满意,我希望你也能满意。”
“西域?”刘元起不屑一顾:“蛮荒之地,有什么好打的。”
“那是因为父亲一直盯着中原,却不知道天外有天。”刘修转身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金球,轻轻一拨,金球在支架上顺滑的滚动起来。金球上镶着几片颜sè不同的玉,有青sè的,有白sè的。有黄sè的,五彩斑斓,在灯光的照耀下反shè着柔和的光。刘修伸出手指。转动的金球嘎然而止。
“这是大汉。”刘修看着手指着的地方,不紧不慢的说道:“正对着你的,就是西方强国罗马。在大汉和罗马之间的是贵霜,他们是月氏人的后裔。”他又转了半图,“这里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处女地,绝不比大汉小,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从中挑一个做为新生的楚国。”
刘元起盯着金球看了半晌,忽然笑道:“你是和我做交易?”
“是的,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刘修道:“相信以父亲的眼光,一定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易。”
“你为了姓刘,而我和做交易?”
“不是为了姓刘,而是为了百姓。”
“看不出你虽然经学不jīng,却是个圣人。”刘元起毫不客气的嘲讽道。
“我不是圣人。”刘修摇摇头:“圣人不仁,百姓在他们眼里只是刍狗。我是普通人,还有些妇人之仁,仅此而已。”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相信父亲会答应。”
“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劝告父亲。不敢威胁。”刘修顿了顿,又道:“父亲jīng于交易,想必对利害得失会看得很清楚,不会为了些虚名拒绝一个双赢的结局。”他看着刘元起,接着说道:“当然虚名也会有。我会尽快安排人重新楚国史书,依《太史公书》例,为霸王立本纪。我会以追绍前贤的名义,追封项氏后人,我会保留楚王府,并且告诉楚王府的子子孙孙,其实他们姓项。我会把楚国还给项氏,但是你要给我时间。”
刘修一口气说了很多,眼神死死的盯着刘元起,刘元起双眼微眯,一声不吭。刘修有些紧张的看着他,眼神中有恳求,有期盼,也有些许绝不放弃的坚持。
刘元起沉默了良久,脸sè慢慢的缓和了下来,淡淡的说道:“水开了,殿下是不是给草民项元起倒一杯茶,解解渴?”
刘修长出一口气,笑容从眼角慢慢绽放开来。“敢不从命。”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茶香飘溢开来,父子两人相对而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认了命,改了姓,项元起似乎重新焕发了生命,哪怕是谈到沉重的话题,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小子,我问你件事,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假死?”
“没有。一开始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仅仅是想法而已,不敢确定。”
“那是什么时候确认的?”
“到了洛阳之后。”刘修微微一笑:“作为我亲手提拔起来的戏志才,居然那么长时间保持沉默,甚至我本人到了洛阳,他还不来见我,我就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了。想来想去,能让他闭嘴的,似乎只有父亲大人。”
项元起一愣,不禁轻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里露出了马脚。我就是怕他泄露机密,才严令他不准说,不料他不开口,还是没能守住秘密。这么说来,你让协儿诈死改姓,是学我啰?”
“算是吧。”刘修呷着茶,神态轻松的点了点头。从老爹嘴里得到了不再为了一个姓而闹得血雨纷纷的承诺,他无形中也轻松了不少。以楚王后裔入继大宗,对于许多大臣来说并非不可接受,可是如果以项家来代替刘家坐天下,他相信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无数像卢植一样的人会奋起反抗,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能镇压下去。
他处心积虑的准备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不是什么圣人,可是为了一家恩仇而闹得天下纷纷,那不符合他的理念。现在得到了老爹的认可,他由衷的感到高兴,对老爹的那些怨气,也莫名的淡了许多。心情轻松了,话题也越说越轻松,如今一切都挑明了,终于有机会向老爹问一些以前他不肯说的机密了。
“项家什么时候改姓刘的?怎么又换到了楚元王一脉中去?”
提到这个问题,项元起的脸sè有些yīn沉,好半天没有说话。“霸王兵败,好多项氏族人改姓刘氏,这里面有所谓的功臣,像项伯那样的叛徒,也有投降刘邦的人。像项佗之流。至于我们,却是被迫。刘邦虽说尊霸王为王,可是防范甚严。百般刁难,那几年,莫名其妙失踪、饥寒交迫而死的比比皆是。襄城项家近百口人,不过数年时间就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那我们的先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说起来,也是天命,这就和另外几个人有关了。”项元起呷了一口茶:“霸王帐下有一对勇将兄弟,兄长叫季布,兄弟叫季心,你知道吧?”
“知道。季布后来投降刘邦了。”
“他投降刘邦,是有原因的。”项元起转动着茶杯,感慨不已:“那是因为他有个刚出生的小儿,实际上是霸王唯一的子嗣。”他顿了顿,“虞夫人在垓下自刎,你可知为什么?”
“不是说殉情吗?”
“殉情?”项元起冷笑一声:“虞夫人剑术惊人,轻身功夫一流。她一直是霸王身边最锋利的武器之一,在此大战之时,她怎么会殉情自杀?她是因为刚刚生育,身体虚弱,不能陪霸王突围。生怕拖累了他,这才自杀以断霸王后路。”
刘修愣了半晌:“原来是这样?”
“虞夫人死后,大王将小儿交给季布,在突围时,他们在乱军之中分散。后来项王兵败,刘邦得知季布带走了霸王的骨血,全国通缉季布,季布四处逃亡不果,只得投降刘邦,并谎称那小儿已经暴毙。”
“刘邦就信了?”
“当然不信。”项元起道:“不过,当虞夫人的兄长虞子期带着一个差不大的孩子向刘邦投降,说这就是霸王的血脉时,刘邦信了。”
“虞子期?”刘修恍然大悟:“他就是会稽虞家的先人?”
“不错,虞家后人辗转搬到会稽,一直在暗中等候。项王的戟法,虞夫人的剑术和轻身功夫,一直在由虞家传承。项家、虞家,一等就是几百年。”
听着老爹的追述,刘修且惊且叹,再想到老爹的心结,也就觉得情有可原了,不管什么样微不足道的理由,当有了四百年的时间来慢慢发酵,也足以深入到本能之中。夜不能寐之时,大概他最悔恨的就是项羽不够狠,没有在鸿门杀了刘邦,这才酿成最后的悲剧。这个理由也许很牵强,可是对于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他又有什么理智可言?
“再后来,那个孩子好容易长大了,天生神力,不过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也注意到天下安定,武夫没什么出路,所以决定弃武从文。”
刘修心中一动。“莫非就是后来的刘向?”
项元起瞟了他一眼,笑了。“不是,刘向是他的儿子。你知道刘向原名叫什么?”
刘修也笑了起来,刘向原名刘更生,一般人都以为是几更天的更字,有谁知道这是更新的更字。就连刘向的名字“向”,只怕也是指“项”。
“把他送入楚元王府,那也是一个传奇的故事,不过,今天没时间了,就不多说了。”项元起站起身来,一振双袖:“那我就在上谷等你。”
“好。”刘修点点头。
项元起举步走向书架后的暗道,刚走两步,又转过头:“记得把你阿母带上。”
刘修笑了起来。他还以为老爹还是不管阿母的死活,听了这一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应道:“知道了。”
项元起扭过头,瞥了他一眼,消失在暗道之中。灯影摇动,茶犹未凉,人却已经消失无踪。
……
光和五年十月丙辰,天子刘协旧伤复发,崩于嘉德殿,年十四,谥曰献。奉遗诏,楚王刘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