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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了拉被揉皱的袍子,管家笑了笑,说道:“和您一样想法的不是没有,不过都是不谙世事的秀才文人。这些人没用。佛山的官绅富豪全都在往安全的广州跑。至于茶楼您听的那些话,简直不值一提。最近,全佛山的妖言多了去了,不知有多少人在闹市里都敢说:巴不得大清完蛋呢。我告诉你,天地会那群家伙天天晚上在佛山鹰角沙拜天地,会四方豪杰,说的那更叫一个骇人,直接就是造反了。现在甚至有人敢直接披开了辫子穿着戏服在大街上招摇!
“难道没人向官府举报?”李明昌这次是真的被震傻了。
管家摊开了双手,笑道:“你想我这种人都知道,官府稍微上点心,能不知道吗?但谁管啊。当官的忙着发财,至于妖言和造反这事不是他管的事,那是皇上管的。”
“贪官污吏啊。”
“是啊,这年头,贪官污吏太多了,要不是老爷是佛山布业首富,他自己也不想去…咳咳。”管家说漏了嘴,连连咳嗽掩饰。
“贪官污吏都是欺骗皇上的禽兽,迟早不得好死,要是我是佛山长官,定然…。。”李明昌无力的坐回了床上。
“你他妈的当官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管家盯着李明昌肚里一阵嘲笑,嘴上却道:“我已经给少爷您安排好小船了,今天您就先过去广州吧。”
“不是要我和你们一起走的吗?”李明昌愣了。
“您先走吧。”管家肚里大骂:如果不是你个小崽子四处惹是生非,一看就不是个省事的料,我能抛下处理存货的大事,巴巴的去找了当官的给你开入城的保信吗?
“那也好,那个打我的红脸汉子好像你家仆役认识,他是干嘛的?我不能这样白白被打吧?”李明昌低了头,但马上腮帮子火烧般的疼了起来,想起那个红脸大汉,肚里翻江倒海的仇恨起来,说实话,他玩命的想告那群人谋反很大一方面就是从没受辱过的他居然公开被辱,还被人打了。
“你这次完全是自己找事。你还真就是白白被揍了。”管家肚里狂骂,脸上却显出关切之事,亲自扳过李明昌的脸看了看那巴掌印,说道:“我马上叫人给你敷伤。少爷,那红脸是佛山有名的张爷,天地会的,开着青楼和鸦片馆,手下养着一批打手。和县府的衙役头目是八拜之交的兄弟,是佛山黑白通吃的一个家伙。这次,幸好事情没有闹大,否则老爷不在佛山,怕保不了你啊。”
“天地会怎么了?大的过国法官府吗?一个流氓我们怕他吗?”
管家笑了起来,拍了拍李明昌的肩膀,笑道:“这就是城里不比乡下的地方,这群人从古至今都有,就是所谓的刁民。但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乡下过不下去的农民和做工的苦力,稍稍一煽动就都是刁民。更何况刁民组织起来了成了天地会,霸占了很多行业。那我们布商来说吧,如果卸货的时候,给天地会的那群苦力少点钱,人家不干,而且你也找不到敢接这个价码的其他苦力,那咱家的货物别想从码头下来。所以刁民们都爱入天地会,而天地会把刁民的行价都挑高了,如果没有他们,咱们更赚钱。”
“这难道官府不管吗?”
“现在谁管啊。听说大清刚开国的时候,五人以上的集会都砍头,那时候肯定没有这种惹人烦的刁民。世道变了啊。”管家自怨自艾的摇着头。
凭借官府开具的《保信》,李明昌作为一个良民顺利的通过城门守卫,找到了他表叔在广州的大宅子。
自报家门后,立刻被热情的引了进去,但周老爷暂时在忙,李明昌就在门房里面坐等。
一会后,只见表叔满脸堆笑的送一个清兵军官出去。
“叔叔!”表叔送走客人,刚回来,李明昌立刻冲了出去,一把抱住了表叔,家遭巨祸后,李明昌第一次看到亲人,热泪夺眶而下。
“阿昌!”表叔满脸惊喜的大喊着,接着他喃喃道:“阿昌,你受苦了。”叔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经过一番热烈而伤感的重逢后,晚餐饭桌上,周老爷对侄儿说道:“阿昌,你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反正还有你这个独苗好好活着。现在不要太伤心了,在广州想做什么?可以在我这里静养,也可以帮我照看在香港的店铺,那里却个我信得过的人;当然叶名琛大人发布公告了,不管长毛如何闹腾,今年科考如期举行,你也可以温书准备科举。”
“叔叔,我听闻广州招募绿营和团练,我想从军。”李明昌说道。
“从军?”周老爷全家都大吃一家,十几双眼睛好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李明昌:“现在这个时候你去从军?”
李明昌放下饭碗,说道:“现在正需要我投笔从戎报效国家。我家全家都被长毛杀死,我根本读不进书了,这样的深仇大恨,侄儿只想在战场上才能报的。”
愣了良久,表哥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目瞪口呆的老爸,周老爷才回过身来,他看着李明昌说道:“阿昌,你父亲我大哥不仅和我是亲戚,而且更是在我困难的时候帮过我,你是他家唯一的独苗,我不能让你从军。”
“叔父,我决心已定,就算您不同意,我自己去投军。”李明昌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样一来,万一你们李家的血脉断了怎么办?我以后如何有脸见大哥?”周老爷为难的说道。
“我自己去投军,与您无关。”李明昌说道。
“你自己投军你投不了啊!如果投军,定然只有我能帮你。”周老爷唉声叹气的说道。
李明昌愣了,暗想这半个广东都被闹长毛了,广州岌岌可危,这种时候怎么投军还投不了,自己身健力壮,又不是残疾!
“团练你不能去,根本就都是一群本地流氓,你是书香门第。”表哥小声的解释道:“但是入正规的绿营,这个是要用钱买的,而且需要等差额,有缺了你才能补上。”
“小弟没想当军官,当小兵怎么了?只要能杀长毛,我什么都不在乎!”李明昌咬牙切齿的说道。
“入军你以为你就能杀长毛了?”周老爷看着不懂事的侄子,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表哥苦笑一声,说道:“我也没说给你补军官,我说的就是补小兵。”
“什么?”李明昌傻了。
“军营里都是有定额的,只要不死,一般就在名册上,有24岁的,也不缺54岁的。得等这个兵死了或者伤残退了,缺额了,你才能补充他的缺额。”
“哪有那么麻烦。绿营里到处都是吃空饷的,”周老爷插嘴道:“一个兵我给他1000两银子,肯定你能去。但我实在不想。”
说着他举起筷子指着门口方向大声道:“除了抢劫平民和抽鸦片外,那群混蛋能打仗吗?去年韶州号称重兵把守,湘粤边关自比铁关,通安、昆寿比着报捷,结果现在那赵子微不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广州城外了吗?现在不忙着备战,却比着收钱了!我是广东布商商会的副会长,从听到赵子微这个名字开始,我们行会给了叶名琛报国银20万两了!而今天,侄儿你看见了,来找我的这个清兵副将崔大同居然说天气炎热,士兵操练严苛中暑很多,要酸梅汤钱!我他妈的又给了300两银子才打发走!”
“士兵操练很辛苦吧……。。”李明昌有点不以为然,觉的叔叔这么有钱,这点钱应该不至于这么看不开吧。
“表弟,你是不知道,现在官府和官兵几乎天天来人,”表哥叹了口气说道:“来了就是募捐,名目眼花缭乱,从兵服钱、到兵器钱、巡逻费、火器钱、红粉钱、修城捐、炮台助捐,今天连酸梅汤钱都出来了,唉。而且这些东西面上都是说募捐,其实都是官府和官兵搞的,不敢不给、不能不给的。我父亲不缺银子,但也受不了天天来人搞这个啊。”
“什么募捐,就是他妈的抢钱的!谁知道我们给的那些银子是用去修城买炮,还是去麻将修城青楼**了?”周老爷冷哼一声。
说罢,周老爷看着侄儿,一字一顿的说道:“阿昌,我不缺这点钱,但是我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你根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是借着报国发财的,而你参军报国是要交钱的。这算哪门子报国,你能报什么国?不准参军,安心读书、去做可以说报国的大官吧。”
45报国:督战官不敢拦;善良总被利用
“当当当!”一阵锣声响起,蜷缩在广州城头一晚的李明昌,睁开眼,用麻木的手指抬起怀里那柄长达两米的火枪,梦呓般道:“父亲,长毛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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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两银子才能参加绿营报国?
老实说,年少气盛的李明昌根本不信叔父口里的那一套,他只想报仇。
如何报仇?
对于信说书先生口里那一套的少年人只有上阵杀敌那一套。
然而这个家破人亡的少年,能活着逃出佛冈就是大幸了,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有了,囊空如洗,哪里有这么一大笔银子去收买满清官员让他参军,所以叔父的威胁是十分有效的,周老爷不给他活动,不能替他出钱,他只能盘恒在周府哪里也去不了。
但局势发展超乎李明昌的想象,虽然和那些江湖老手预料的类似。
来广州一个月后,佛山天地会大造反!
1853年6月11日,陈开、刘杜川在赵阔手下大将朱清正号召下起义反清,自称为太平军麾下日月军团,朱清正自称军帅,陈开蓄发易服自称军师,又称威扬侯。
6月12日即驱逐官军占领佛山(其实是官兵他们自己跑的),开始不过几百人的天地会骨干份子,但半个月后,参加日月军的人数就达到十万人!
何六先起,陈开后起,广州佛山附近的天地会纷纷起义响应陈开,“省北何子海、朱子仪、豆皮春、李文茂等,聚众数万响应”。
当时佛山有40000手工业者,数千戏班弟子以及9000条船上的渔民和水上运输工人参加,满清暴政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天地会起义者,和赵阔领导的太平军遥相呼应,顿时把广州陷入三面合围之中。
很快,太平军和日月军分三路对广州发起了攻击。
赵阔率领太平军主力三万、辅助兵三万(号称十万)从东莞基地攻击东路,朱清正率领起义军五万(号称十万)以佛山为基地攻击北路和西路。由关巨、何博帅日月军水军环逼省河封锁水路。
两广总督叶名琛故作镇定,亲自前往越秀山坐镇指挥,等候援兵——主要是来自海上的福建援兵。
但同时,这个儒家的中流砥柱开始在广州城内征募一切志愿者开赴城头参加作战。这征募大榜贴满了广州的大街小巷。
没事干,也没心思再读“圣贤书”的李明昌天天在茶楼厮混,早被一群刚认识的热血青年忽悠的不知东南西北,这群新朋友都是秀才,无比痛恨叛匪,天天把花生当赵阔的脑袋来咬,几个人这天一合计,就去征募处签了名,准备参军帮助叶名琛大人剿灭叛匪。
知道直接和叔父谈,肯定被大骂一顿,因为就在他刚签名回来的时候,有点幸灾乐祸甚至说非常高兴的叔父向他告知了一个人的死讯。
“阿昌,还记得你第一天来周府来讹诈我的那副将崔大顺吗?”周老爷几乎是忍不住笑的样子这么问。
“记得啊,他怎么了?”李明昌不解的问道。
“这王八蛋去佛山剿匪,被逆贼天地会打死了!哇哈哈,听说人头就在城外的日月军大营挂着啊!看我不让你参加清军多明智啊!”说到这,叔父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咬牙切齿的大骂:“崔大顺你妈的黑了我多少钱?现在你在广州刚买的豪宅没人住,你他妈的留下孤儿寡母没人养!该!该!你妈的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这叫报应!老天有眼啊!”
“怪不得圣人说商人是下贱人!就这样专注蝇头小利,不知道国之操节!”回来后,晚上气鼓鼓的李明昌打定了主意,打算写个不辞而别的告别信,然后明天就去参军,去防御城墙和叛逆浴血死战。
正在写信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娇媚的外地口音在身后轻轻叫道:“少爷,我给您送参茶来了。”
闻听这声音,李明昌心头一震,立刻回头,笑道:“婉儿,你来了?”
丫鬟婉儿小心翼翼的端着茶盘进来,把碗盏轻轻放在李明昌纸砚旁边,低声说道:“少爷,现在夜深了,不要太劳累了。还是洗洗睡吧。我去给您捉捉帐子里蚊子。”
知道这丫头不识字,李明昌没有管写的诀别信,反而一把捉住了那只玉手,叹气道:“婉儿,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手被拿住,婉儿愣了一下,赶紧一把抽了回来,白玉似的脸上已经红成了一团,她把手窝在胸前,怔了片刻,说了句:“我听不懂粤语。”接着逃一样扭身去那边放帐子坐在床沿捉蚊子。
听着帐子里面的啪啪声,看着露出帐子在外面踢踏的天足,李明昌好像痴了。婉儿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