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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的诏书如此诚恳,豪强们安下了心,他们还是愿意忠于帝国的,至于雒阳和司隶地区的豪强们只能怪他们自己站错了队,平时做的事情也太过人神共愤,此时经过廷尉府的审讯,这些豪强平时的罪行被整整抄录了一车的竹简,可谓是罄竹难书,一些品行尚算得上端正的豪强也是极为不耻。
四月底,王甫等一干人全部被明正典刑,在雒阳南宫外的广场上问斩,天子没有批准廷尉府的诸如车裂这样的酷刑,从各地赶来的近万人纷纷目睹了这些原本权倾朝野的宦官巨头们头颅落地的一刻。
孝桓皇帝末年,曾被宦官们陷害的党人在天子废除党禁后,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当他们听着监斩官旁的文吏大声宣读王甫等宦官的罪状时,都是痛哭流涕,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年他们被不少人讥笑为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似乎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和牺牲都是徒劳的,可是今天,这些被斩落的人头却让他们知道这个世上是有公理的。
随着一颗颗的人头落地,人群中不断有党人呼喊着那些死去的同伴名字,似乎是希望他们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的死是值得的,能够含笑九泉之下。
南宫的阁楼上,刘宏看着广场上哭灵的人们,朝身旁的司马防道,“建公,为那些死于国难的忠烈树碑立传,建立庙祠的事情,你代朕监督。”正处于形成阶段的士大夫阶层,必须为他们树立正确的精神信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作为帝国精英的士大夫阶层,更应当以此为任,那些死于外戚和宦官荼毒的士大夫和士人应该受到帝国最高形式的表彰。
“喏!”司马防神色肃然地答道,这段日子以来,天子说得最多的便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深为太傅等人所认同,如今已经通过太学生而渐渐为天下熟知,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将一洗自孝和皇帝之后的靡靡风气。
尽管已经掌握了国政,但是刘宏却知道这一切只是个开始而已,从孝桓皇帝末年开始恶化的帝国财政不是短期内可以转为良性的,除了西北的羌人叛乱,北方鲜卑等游牧民族的再度兴起和有了不稳定迹象的南匈奴都时刻威胁着帝国的边境线,可这一切还不是最让他担心的。
大规模的饥荒才是帝国即将面临的严峻情势,外戚和宦官时代贪婪兼并土地的豪强已经严重破坏了帝国的基石,自耕农。刘宏现在接手的帝国从表面上看还维持着富庶的局面,可是事实上财富和粮食都集中在少部分的豪强手中,帝国的仓库中所囤积的粮食仅仅用来正在进行的对羌人的平叛战争就已经是捉襟见肘,支不敷出了,虽然通过从雒阳和司隶地区抄出的那些被归入叛逆行列的豪强家产可以暂时缓解帝国的财政,但是相对于帝国超过五千万的庞大人口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必须在今年把战争结束。”刘宏看向了西北方向,喃喃自语道,总计近十万的帝国部队正在凉州和高原上和叛乱的羌人作战,急剧消耗着帝国国库中的钱粮。
听着天子冷不防冒出的话,司马防很快反应了过来,天子是在担心西北的战事,不过不长于军事的他并不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帝国过去对于羌人和凉州的态度太过摇摆不定,要么是在‘剿’和‘抚’之间犹豫,要么就是在‘弃’和‘保’之间踯躅,凉州三辅地区如今已经开始渐渐胡化,在帝国内部甚至形成了‘凉州寡于学术。’的共识。
“让尚书台拟诏,朕先前征为侍中的贾诩,让他去破羌将军段颎帐下担任军师。”刘宏突然的诏令让司马防有些错愕,他不知道这个贾诩究竟是什么人,天子居然如此器重,不过现在破羌将军段颎应该已经深入羌地了,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刚打算开口提醒时,天子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竟然将从凉州三辅地区所征辟的几名人才全都放到破羌将军段颎帐下听用,同时还派出了此前统领羽林左右骑,立下大功的公孙瓒和公孙度两人带着羽林坐骑以天子亲军参战,归护羌校尉李膺节制。
“不知道年轻时候的你有几分毒士风范!”想到被自己提前推上战场的贾诩,刘宏低声自语道,脸上露出了让司马防觉得有些奇怪的笑容。
十九。游侠
河内,被羁押的曹节跪坐在案前,将裹剑的白绢取下后,拔出剑锋,仔细地擦拭了起来,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这半个月里,从雒阳传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王甫他们都死了,只有项让一个人活了下来,因为他出卖了侯览,那么自己呢?出卖了整个宦官集团的他,天子会不会放过他,曹节看着如一泓秋水般的剑锋,忽然笑了起来,天子是不会放过他的,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可是他怕死,所以欺骗自己,现在是该清醒了!
扔掉手里的白绢,曹节将剑锋搁在了脖子上,喃喃自语道,“陛下,但愿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说完,一引一拉,喉间三尺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地上的白绢,随着剑落的沉鸣声,他的身体倒在了地上,睁着的眼睛似乎藏着不甘,愤懑还有解脱。
被响声惊动的执金吾走入屋内,看到的是已然横尸的曹节,他们没有惊讶,只是冷漠地将这个宦官中曾经的魁首尸体搬了出去,一同随他们看押的羽林军士兵则是露出了喜色,他们终于可以回雒阳了。
司隶地区的官道上,一队持节的羽林军行进着,程昱骑在马上,心情颇为不平,他因为梦到红日,而改名为昱,谁知道才改了没多久,天子派出的使节就到了东阿郡,到处找他,若不是他在山中读书时和山下的一户人家多有联系,恐怕他就要错过天子的征辟了,想到这里,程昱觉得天子授命于天,这一切都是天意,自己定要效忠天子。
虽然雒阳和司隶地区的豪强已被扫空,但是总还有些漏网之鱼,沦为了盗匪,此时前方的官道上就有一伙四五十人的盗匪正围着十来人。不过那十来人却是异常凶悍,尤其是为首的削瘦青年,手中一柄长剑大开大阖,凌厉狠辣,那伙盗匪居然是被他领着十来人逼得节节后退。
“好剑术!”程昱虽然不精通武艺,可是闲暇之余,也是练剑强身,和大多数仗剑游学的儒生一样,等闲两三个蟊贼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程昱身旁的羽林军官也是眼中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这十来人个个都是剑术高手,看起来倒像是游侠一类的人物,“拿下那些盗匪。”羽林军官沉声喝到,他身后的士兵即刻左右急进,从两翼包抄向了正在缠斗的两伙人。
看到突然出现的羽林军,那伙盗匪都是吓得打起了哆嗦,他们原先都是雒阳和司隶地区豪强的恶奴,侥幸从羽林军和北军五营手下逃出了性命,此时俱是被吓得心胆俱裂。
“王师来了,别让他们跑了。”王越高声喝道,领着手下的弟兄死死地缠住了想要逃跑的盗匪,不过片刻,羽林军就包抄到位,刀出鞘,箭上弦,呈两弯半月形的队伍围住了他们。
“还不放下兵器投降?”随着羽林军官一同过来的程昱看着还执着兵器的盗匪,不由厉声喝道。
刹那间,这些盗匪的兵器扔了满地,一个个跪在了地上。王越还剑入鞘,连忙赶来与程昱等人见礼,这一叙礼,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年近三旬,眉目犀利如鹰隼般的士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受到天子的征辟,上雒为官的。
听着王越的讲述,程昱才知道这位被天子征为羽林郎的青年因为替好友报仇,带着三十几名愿意跟随他的游侠进了羌地的贺兰山,被县令误以为死于羌人之手,等他回到家乡时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天子的使节,就连忙带着还剩下的十名游侠往雒阳而来。
“王兄真是豪胆,千里赴贺兰山,只为朋友之义。”程昱不由夸赞道,他身旁的羽林军官也是极为佩服王越和他身边那些活下来的游侠,这些人若是单打独斗,恐怕羽林军中士兵没几个人是他们对手。
一同上路以后,程昱发觉这位新结识的游侠身上并没有太多江湖气,倒是非常讲究礼节尊卑,让他大为惊奇,觉得若是他能读些兵书战策,也许不失为一员良将。
押着那些盗匪,跟在队伍后面的十来个游侠也都是兴高采烈,他们跟着王越一同上雒,一来是他们钦佩王越的剑术为人,二来当个游侠始终都是被人所轻,虽然他们可以不屑一顾,但是心里总是想着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现在有程昱和羽林军官的担保,他们都是放下了心。
五天后,南宫外,王越穿着一身羽林军盔甲,和身后的十来名穿着剑士服的游侠都是一脸紧张,他们虽自命侠客,可是在世人眼里却是些游手好闲,动辄杀人的凶徒,此时能得到天子召见,心里俱是忐忑不安。看到他们的模样,穿着黑色文官服的程昱虽然也和他们一样,但是表面上要平静得多。
“几位不用如此拘谨,请随我来。”郭喜看着腰板挺得硬邦邦的王越等人,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似乎天子每次见的这些武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跟在郭喜身后,王越和他身后的游侠们都是屏住了呼吸,目不斜视地跟着走,一路上倒是安静异常,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程昱虽然要好些,不过也是同样极为恭敬。
“羽林郎王越,侍中郎程昱觐见!”随着宦官一声声地通禀,程昱和王越两人被引入了建章宫的内殿,至于那十一名游侠则是被拦在了外面,没有天子的命令,他们是不能进入的。
“臣王越(臣程昱),参见陛下!”按照先前宫中司礼宦官所教的礼节,王越和程昱同时跪拜在地,双手扣握后,以朝觐之礼参拜道。“免礼,赐座!”刘宏看着显得有些拘谨的两人,开口让身旁的郭喜奉上了坐垫,接着目光看向了年纪稍大的程昱,然后又落在了显得有些削瘦的王越身上。
几乎是被天子目光扫到的刹那,王越下意识地手放在腰间,作出了拔剑的姿态,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剑客,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当意识到自己的佩剑早就解在宫门外时,他才醒悟过来,不由诧异地看向了天子。
“王卿不愧是剑术高手。”看到王越那倏然即逝的拔剑动作,刘宏笑了起来,作为曾经的一名黑市格斗家,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和黄忠他们这些纯粹的武将相比,王越显然在步战上要厉害得多,刘宏可以肯定,就算是以后以勇猛著称的吕布下了马,与王越短兵相接的话,也不是他的对手。
王越心中已经从骇然转为了惊佩,他怎么也想不到年少的天子居然也是一位高手,而且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刘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以他现在的年纪,身上所具备的武术,恐怕连三成的威力都使用不出来,和王越切磋的话,也没有丝毫裨益。
和两人谈论了一会儿衮州和辽东的风土人情后,刘宏看向程昱道,“朕知道程卿为人刚正,所以打算让你出任司隶校尉一职,希望你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程昱进宫前,刘宏调阅了他在东阿县的履历,发现他在改名前,曾被举为县中的狱吏,因为秉公执法而得罪了当地豪强,才辞官进山,更是改了自己的名字。
程昱听了一愣,司隶校尉是朝中重职,朝会时和尚书令、御史中丞一起都有专席,号为‘三独坐’,不但负责京师治安,更是可以弹劾三公这样的显臣,想到这里,程昱抬头看向了天子,重重地叩头在地道,“喏!”他本就是性格刚强的人,天子托以重负,他自当领命,忠心王事。
“京畿治安,朕就交给你程仲德了!”刘宏笑了起来,接着才朝王越道,“听说王卿带来的几位游侠儿都是剑术高手,正好朕身边的执金吾平时也习练剑术,不如让他们切磋一二如何。”
“一切唯陛下之命是从。”王越答道,接着起身道,“臣去让他们准备一下。”
“也好。”刘宏点了点头,接着让郭喜带着宦官去取技击较量用的木剑进来,然后朝身后站着的刘步道,“等会儿来的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剑客,就算输了也不丢脸,不要逞强。”
“喏!”刘步低声应道,不过眼中却露出了几分不服,他们二十八名执金吾受天子教导已近三年,每日的训练是羽林军的数倍之多,那日诛除宦官,他们更是杀了不少其蓄养的游侠死士,倒是不太相信还有谁能在单打独斗中击败他们。
二十。这就是凉州
大殿之内,十名游侠跟着王越,拘谨地踏进了天子所居的建章宫,他们穿着短打的剑士服,每一个人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只是面容有股沧桑之色,过去国家动荡的几十年内,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青年走上了游侠这条道路,但最终仗剑行侠的理想被无情的世道摧毁,或沦为豪强的爪牙为世人唾弃,或颠沛流离半生,孤独终老。
王越能体会身后那些兄弟的心境,游侠的悲哀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