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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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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想得太多了。”崔落花低声道。“娘娘所处的境遇与她们大不相同,正该趁后宫空虚,安心生养才对。”

素盈仿佛在专注地看窗外玉树琼枝,没有答话。

因这一年既有册封新后,又有得孙的喜事,皇帝在新年颁下的赏赐比往年丰厚许多,还决定在正月携皇室去鸭川河钩鱼。

过了几日,素盈见到随行的名册,一看就知道这是故伎重演,要为盛乐公主选驸马了。她见素飒的名字也在册中,就命稳妥可靠的人带给素飒“安乐”二字,暗指盛乐要循荣安的旧路,料想素飒一定能心知肚明。

为防其中再生变故,素盈又仔细翻看名册,揣测哪位少年贵族会与素飒竞争,却意外地看见谢震的名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才想起他,接着便恍然失神,怔怔地看了好一阵。

掌册宦官见她神情有异,问:“娘娘是否觉得哪里不妥?”

素盈摇头:“很好,就按这个吧。”

区区一名虎贲郎将,却特意被放在近侍显贵之间,若非有人属意,谁也不会这样大胆安排。素盈知道,属意之人不是皇帝便是琚相,他们这样做,定是看好他。但这时候只要她开口,总有办法让他的名字从册上消失,不会成为妨碍素飒的隐患。

可她却神使鬼差地没那么做。

钩鱼宴是皇家传统,每年正月或二月春冰未破时,皇帝携亲近的贵族前往鸭川河举行颇为壮观的钩鱼大会,并以所钩牛鱼设宴。这一年他所携宫眷宠臣与往年不尽相同,废后一门的几名大臣虽然因东宫妃的缘故得以同行,但气势分明远远不及素盈的父兄平王、东洛郡王和龙骧将军。

素盈自车中观望,见父亲的表现谦和平稳,两位兄长也沉着审慎,不显一丝骄逸,仪仗也恪守本分,没有奢华之状。待安下营帐,召见父兄时,她为此称赞了父亲两句,怎知平王却忧心忡忡道:“娘娘尚未诞下皇子,在宫中的根基还不稳,臣哪里敢招摇过市……”

他这话又让素盈堵心。幸而平王也知道今日的重头戏在素飒身上,说不上三句便叮咛素盈为她哥哥着想,千万不能让这次尚主的良机再被旁人夺去。

素沉与素飒当着父亲的面不好说些什么,待平王为拜见宰相而告退,他们才向素盈问起她在宫中的日常生活。素盈也问起凤烨公主,素沉只是苦笑说公主的身体还未大好。见素盈有话想和素飒说,素沉便找个理由退出后帐。

“凤烨公主的身体若是实在不好,你们也劝大哥考虑纳妾吧。”素盈叹道:“他是我们家嫡长子,成亲已经这么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无……”

“以前你可从不这样说。”素飒向她笑笑,“你从前不是一直很羡慕他对公主的深情吗?”

素盈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半嗔道:“说到底还是让你们吵的!成日在我耳边嚷嚷‘生子’、‘生子’。人家那么多年没有子息,也没见你们挑剔一句。”

素飒默默望了妹妹一会儿,突然说:“娘娘惦念与凤烨公主的旧情,当然不错。但娘娘也要记得——荣安公主要嫁与您有婚约的人时,她选了维护自己的妹妹,而不是您。”见素盈表情凝住,他缓缓道:“当时娘娘是她怜爱的小姑,她尚且如此。日后若再生变故,结果可想而知……公主是个重亲情的人,可惜娘娘您与她不是最亲的。”

“哥哥几时变得这样功利?连身边亲眷的利弊也要一一计较。”素盈低下头摆弄腰上佩戴的玉璜,那串名贵的玉石被她一拨,发出琮琮泠泠的清音。

素飒看她低头时腮边垂下一缕发丝不住轻颤,心生怜惜,轻声道:“只是怕娘娘太容易依赖旧情做出判断。”见她神色漠然,他又说:“这也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虽然深爱公主,但也不希望娘娘掉以轻心……”

他没有明说,但素盈知道——如今在他们心中,她才是家里最重要的人,不能出半点差池。其他人都要为她的安危退居次位。

“我记住了。”素盈淡淡地回答,“只盼大家相安无事。”

然而素盈很快就发现:相安无事是她一厢情愿。

北国破冰钩鱼与南国的垂钓大不相同,三爪鱼钩系在钓绳顶端,全凭准、狠将牛鱼钩起,尽显豪放而无闲雅之态。热闹的钩鱼赛一开始,青年贵族们纷纷在结实的冰面上挑好位置凿开冰口,手持利钩静候牛鱼浮上水面换气。盛乐公主喜欢这些粗犷的活动,也加入他们的队伍。争强好胜的荣安公主不甘示弱,命人准备了鱼钩便加入驸马白信默的队列。

往年皇帝偶尔兴致大发,也会动手钩鱼,但今天他似乎更愿意看热闹。素盈陪他坐在岸边,目光从一名名衣着光鲜的青年身上掠过,远远地看见谢震时,她的眼睑抖动一下,忙调转目光去看旁人。

冰上很快传来一阵欢呼——素飒钩起一尾大鱼。依照风俗,钩得第一尾牛鱼的人可受重赏。素盈见哥哥身手利落潇洒拨的头筹,由衷欢喜,与皇帝离席,行至岸边各自下了赏赐。

不一会儿,谢震、素沉、盛乐公主也各有收获。

素盈专心致志数着哥哥钩到多少条鱼,冷不防一样东西夹着风声向她脸上打来。

她只听几个人惊呼,本能地扭头去看时,眼前一黑,一副袍袖挡住了阳光——竟是身边的皇帝伸手抓住那样东西。

出此意外,人声鼎沸的鸭川河畔立刻静下来,冰上众人纷纷就地跪倒。

“陛下!”素盈脸色苍白,见血水顺着他手腕滴答,惊呼一声跪在他身边用手接住那些殷红。

皇帝含怒瞪着不远处的荣安公主,狠狠将手中的三爪金钩扔过去。染血的金钩在冰上滴溜溜打几个转便滑到公主面前。

落在荣安公主身边的钓绳一端不知怎么脱了扣,失了金钩。公主伏在冰面瑟瑟发抖,连声道:“儿臣是无心的!是、是金钩自己飞出……”

太医飞快地赶来为皇帝包扎伤口,看到素盈手上有血,以为她也受了伤,便要为她清理。素盈见皇帝手上一道血口足有三寸长,不由心痛,一时也没听清太医说些什么,任由宫女与太医弄净了手上的血渍。

皇帝并不看自己的伤口,却望着荣安公主不住冷笑,向一旁道:“将为公主准备钩具的人扔到河里去。荣安,你就在那里跪着吧。年纪也不小了,还不知道任性莽撞的后果。”

荣安公主被他当众呵斥,跪在冰上低声啜泣。她身边的白信默向前匍匐一步之距,叩头央求:“恳请陛下准臣代公主受罚!公主已有身孕了……”

皇帝与素盈听了都怔住。静默一瞬,皇帝才挥手道:“都起来。”顺势伸手将素盈拉起来,又说:“让她向你赔罪,这事就罢了。”

素盈忙说:“公主原是无心……妾不敢当。倒是陛下的手,不要紧吧?”

他笑笑没有说什么,与她携手归座。

素飒钩到的第一尾鱼已由御厨做好,向帝后献上。皇帝仿佛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神态自若地赐宴,冰上众人这才谢恩起身。

席间,荣安公主满脸难堪,离座向素盈敬酒谢罪。

素盈知道荣安一向不喜欢自己,让她低头也算为难了她,便接酒欲饮。

她刚举杯,素沉便站起来施礼道:“娘娘——此酒是用金波曲酿制,内含木香。娘娘不宜饮用……”

素盈一直遵王秋莹的嘱咐,饮食熏浴器用中禁用了很多香料。木香入酒曲,又经蒸酿,原本不成大碍,但素盈见大哥出面阻拦,心中对这酒已有了提防,恐怕其中另有内容。

荣安脸色难看地瞪着素沉,一声冷哼:“郡王是怕酒里有毒吗?我诚心道歉,娘娘若不愿喝就算了。”说着便要夺那杯酒。

素沉稳稳地躬身道:“臣并无一丝怀疑公主之心——请圣上准臣代饮此酒。”

他是素盈的长兄,又愿代饮证明他不怀疑其中落毒,素盈顺水推舟将酒给他。素沉眼也不眨便一饮而尽。

荣安公主仍是一脸愤愤,却也拿他没有办法,闷闷地哼了一声,归回座上。

酒过三旬,一直沉默的驸马白信默忽然站起身,举杯向素盈祝酒:“虽然郡王代娘娘饮了一杯,但娘娘不喝一杯赔罪的酒,荣安公主终难安心。臣代公主向敬娘娘一杯——此酒不带木香、官桂,娘娘但饮无妨。”

即使他说得真挚诚恳,素盈还是暗暗怪他多事,也诧异他竟对她避讳的东西了然于胸。她眼睛一转,将荣安的反应收归眼中,果然见她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迸出火星。

素沉再没有阻拦的道理,然而他与素飒手中原本端着一杯酒,这时却不约而同地放下。素盈看见这小动作,知道哥哥们不愿她喝,正想找个理由推搪,恰听皇帝平淡地说:“皇后说不会怪荣安,就不会怪她。何必学那些婆婆妈妈的俗人,敬来敬去非要人喝?”

信默被不冷不热地责备一句,只得躬身退回座中。

素盈若无其事地继续进宴,多了一个心眼留意荣安夫妇。她本以为信默刚才那番举动定让荣安不满,却惊奇地发现荣安对信默和颜悦色,仿佛更亲热了几分,真是匪夷所思。

盛宴散去,素盈正在御帐中与皇帝闲谈,太医入内为皇帝重新包扎。素盈接过药膏与白绢亲自动手。皇帝并未反对,一边看她上药一边说:“素飒比从前沉稳多了——以前他也很沉着,但总让人觉得他心机太重。看来从军真是磨练人。日子虽然不长,可不难看出他现在是真正稳重了。”

听他夸奖哥哥,素盈回报一个微笑,动作轻巧地为他缠上白绢。

“除他之外,虎贲郎将谢震也算得上青年俊杰。”皇帝想起来什么,笑道:“当时你就要封后,眼看一家人要平步青云,他却主动与平王脱开关系——我对他倒也有几分钦佩。可他说谢家无嗣才归回本宗,却不见有娶妻生子的苗头,不知是为什么。”

素盈埋头为白绢打结,不动声色地说:“也许心里有了不能高攀的人吧……”

皇帝笑道:“谢震为人成熟,做事稳健,要真是你说的那样,就该成全他。不如将他召来问个清楚——无论如何,他与你也是十几年的兄妹。”

方才因见帝后二人神态亲密,周遭宦官宫女已退了出去,此刻帐中没有旁人伺候,素盈得他的吩咐,连忙点点头,走到帐外对守在近前的宦官道:“陛下召见虎贲郎将谢震。”

那宦官疾走去传旨。素盈又低声向另一名宦官道:“你马上去平王行帐,让他即刻往后帐中等我。”说罢命人将御帐升起,与皇帝坐在帐中,一面等谢震来,一面随意聊天。

不一会儿,素盈便从帐帘卷起处看见父亲匆匆向后帐走去,又见谢震在这时候向他迎面而去。素盈目不转睛看着他们,见父亲与谢震错身而过时,互相都不理睬。谢震品阶比平王低得多,也不向他施礼。

皇帝分明也看见这一幕,素盈留意他的反应,发现他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谢震入帐觐见帝后,皇帝的言谈和蔼,却不像片刻之前与素盈提起谢震时那么亲切,只简单问了他几句,并不似热心为他择配的样子。

素盈在皇帝手边斜斜地坐着,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谢震的大致举动。他的声音还是如往日那样温厚,她不禁垂下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表情。至于谢震说的是些什么,她反而没大在意,只是仔细听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素盈也收回心。

皇帝含笑遣退谢震,不无遗憾地对素盈说:“谢震实在是个不错的青年。可是——平王好歹也是养他十几年的养父,他对平王的态度……”

素盈见他以目示疑,敛容回答:“他与平王之间一直很冷淡。”

皇帝微微摇头:“对父亲尚且如此吗?”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但素盈已做完了她想做的,并且收效。

后帐中,平王焦急地等了许久,好容易见素盈回帐,匆匆地行过礼就迫不及待地问:“娘娘身体不适吗?还是圣上那边……”

“没事了。”素盈悠悠地说,“王爷可以回去了。”

平王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见素盈像是很疲惫,显然懒于再向他解释,他也很聪明地没有纠缠不休就诺诺告退。

素盈在宫女服侍下换了衣装,一时无事。她在帐中呆坐了一阵,宫女退出营帐时,一股风忽然窜进来,带了一缕梅香。素盈心动,留下众人,独自往河畔去寻。

在她来之前,营帐周围方圆百步的雪都被踏平了,以防雪下的土地有坑坑洼洼、枯枝野藤,贵族们不慎踩到绊倒崴伤脚。素盈虽走得平稳,但也没了踏雪的乐趣。

眼见未经践踏的雪原铺陈眼前,她正满心欢喜想要上前,却听身后有人道:“娘娘请止步。”

她一听就知道是谢震,生生地站住了,转身望他。

他也望着她,既不向前,也不拜见。他的眼神像是失望,又像是难过,素盈看了觉得惭愧,见四下无人,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他说:“我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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