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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盈正抱着已经大好的睿歆,用一朵红花逗他玩。听了王秋莹的话,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有没有一种疗法,可以让人不再做梦?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不再有野心、不再凶残阴险?”
王秋莹答不上,素盈向她宽容地一笑:“我已想开了。人能容得下那么多欲望,为何容不下一个幻觉?”
白衣女人就在她身边不远处,看着尴尬的王秋莹,嫣然一笑。就算想要无视,她还是一直都在这里,与素盈共生十年。素盈悲哀地想——也许在她这一生里,只有这白色的窈窕身影会对她不离不弃。
有天素盈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
苍白的她俯身探向熟睡的睿歆,欣赏幼儿的睡颜时语气低迷:“就算我告诉你,我是鬼,是神,是主宰,你仍然不知道鬼是什么、神是什么,也不知道能主宰你的是什么——问我是谁,是世上最无聊的问题。”
“你有名字吗?”
她说:“我没有名字,但看到我的人,都被人叫做‘疯子’。日子久了,他们也以为自己就是疯子,最后癫狂至死。”
“从今以后,我叫你‘幽馥’,黑暗里的诱人香气。”素盈说。
一抹白色从睿歆身边远远荡开,几乎直扑向素盈,美丽无双的脸凑到素盈面前,没有呼吸。“有他在,你永远别想要自己的孩子。”她对新名字置若罔闻,面目阴沉地讲完了,又在睿歆周围神色凝重地飘荡。
她不是一个知心的聊天伙伴,永远不会谈论美妙的话题。素盈叹口气,埋头检看睿歆的新衣服。
“被这么多人环绕,还是沉浸在可怕的寂寞里,为一个幻觉命名。明明有那么多人表示忠心,还是用‘不信任’把自己包裹起来,只对一个幻觉说话——”她在丹茜宫中四处转悠,不忘讥笑素盈。素盈刻意忽略她,抱起那些小衣服若无其事地远离。
然而她步步紧逼。
“寂寞让很多人变坚强,也让很多人凄苦死去。不信任让很多人变精明,也让很多人陷入无谓的焦虑。皇后陛下,你想做哪种人?”她悲伤阴郁地看着素盈叹息。“仔细想想它们的区别,否则当你的夫君死去,你的皇后地位也宣告消失,在无人问津的北宫再想问题的答案,就来不及。”
不知这是否一个危险的谶言,在一场雷雨到来之前的闷热中,素盈险些就要从丹茜宫移居北宫——崇仪宫,曾经的太后居所,后来却变成了近似于冷宫的所在。近百年中,只有一位素太后幽居崇仪宫,就是人尽皆知的可悲女子隆运太后。夫君驾崩时,她是皇后。新君登极时,她却不是新君静帝的生母,于是被遥尊于崇仪宫中不问政事。丹茜宫被幼君生母启运太后不客气地占据,从此隆运太后的时代宣告终结,再没有一件事迹传到外界。不久之后,她被启运太后废黜,被迫迁往缦城离宫,又过了不久,她给后人留下“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几个字,从皇家的历史上消失。
自从隆运之后,素氏太后们对崇仪宫颇有忌讳,更加不愿搬入其中,喜欢在丹茜宫辅佐幼帝——她们都有年幼的、尚未成婚的儿子,没有儿媳来抢丹茜宫。至于比幼子年长、其他嫔妃所生的皇子们都去了哪里……在她们成为太后之后,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当儿子成年、大婚,她们大多数能够风光地移居长宁宫颐养天年。崇仪宫越来越清冷,实则成为安置无依无靠的挂名太后的地方。
每个素氏小姐都知道这些故事,恐怕在少年时期,她们当中就有人立志:无论如何不做第二个隆运太后。而素皇后们不必暗暗发誓,心中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因为继位新君不是亲子而被弃如敝履,这样的余生太凄凉,她们绝不要。
皇后素盈,是在这天明白:她,十八岁,也怕那样的将来,怕成为崇仪宫的又一位主人。
这天傍晚,素盈正哄哭闹的睿歆,忽然进来一个黄衣宦官,慌张地向她禀报:“圣上在昭文阁骤然晕厥。”
皇帝上次的病还不能算是痊愈,素盈一听就觉得这次昏厥不祥,忙把睿歆交与宫女,自己匆匆地赶去。
偏那被她叫做幽馥的白衣女子又在她周围,脸上挂着高深的微笑,以低缓的声音乱她心曲:“其实你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迟早要走在你前面。”
素盈心烦意乱顾不上理她,直奔至昭文阁,见阁内太医的神情都不明朗。她看看其中没有周太医——皇帝的健康是一项机密,为了避免后宫或东宫知道详情之后有所图谋,太医院素来对他们格外提防,宫中与皇后、太子走得太近的太医,一般都得不到皇帝信赖。皇帝御用的总是吴、李两位太医,而从他们的口中很难打听到皇帝的真实状况。素盈上前询问几句,他们果然从容地回答:“圣上近来龙体偏弱,加之今日天气闷热,因此稍有中暑而已。”
“当真?”素盈拿不准这是否真话,紧张地亲自入内探视。
皇帝已醒来,然而脸色青灰,一双眼睛也不及平日清亮。她见了心疼,上前跪在他身边,想问他感觉如何,又怕他心胸烦闷,说话会耗了精神。
皇帝见她满面关切,握了握她的手,温柔说一声:“不碍事。”
素盈伸手拭去他额上一层细细的冷汗,嗔怪道:“都这样了,还说不碍事?”
说话时宦官送进降暑汤,素盈尝过之后,才亲自喂他慢慢地喝了。
“正好你来了,有样东西给你。”他动了动手,一旁的宦官立刻静悄悄地退去取了一只木盒进来。
素盈不解其意,茫然打开盒子,刹那便失了神——满盒都是白黄两色香花,淋着细细的水珠保持娇艳。
这特殊的花盒她不是第一次见,再见之下还是怦然心动。
“原来打算今天晚上再送到丹茜宫。”他说。
素盈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捧起花盒,埋下脸去闻,再抬起头时,鼻尖上、睫毛上都沾了亮晶晶的水珠。她向他感激地笑笑,转身走到几步开外的桌旁,轻轻地把盒子放下,又坐回他身边。
他伸手揩去她鼻端的水珠,悠悠说道:“当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先皇曾对我说:‘把自己看得最重的女人,会特意到你面前哭泣;把你看得最重的女人,总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哭泣,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微笑’……先皇是个非常睿智的人。”
素盈握住他那只手,他一翻手腕反扣住她的手,笑道:“其实那天晚上,我没太看清你的样貌。”
素盈听了也笑:“可陛下说我的眉眼像某个人。”
“嗯……有些像我母亲的妹妹,那是位非常不错的皇后。”
素盈一直以为他当时说的是她的某个亲戚,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殉先帝而死的怀敏皇后。素盈朦胧地觉得,与怀敏皇后相似并非福气——外界都道她是殉帝而死,实则她死得离奇。还有人说,她是被自己的姐姐,当今皇帝的生母康豫太后赐死。无论哪种传说是真,这女子的结局都没脱开“悲惨”二字。
“你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看到一个很不错的皇后。”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是宰相保荐的人选,态度上却在躲闪回避——你可能有些畏惧宰相,但与他并没有同样的想法;你和洵是旧识,却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你与太子之间可能有些事情,但与他也不亲近。”
素盈已经不太记得那天的自己,听他如此描述,仿佛看到一个拘谨畏缩的少女跪在夜晚的草地上,脸被他的身影掩入黑暗,但她的身姿语态还是泄漏了许多隐秘的心情。
“陛下当然也看得出,我不愿意当皇后。”她宁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愿不愿意,在任何人看来都不成问题。”他无声地笑笑,“我当时想到:这样的你,不会倒向他们任何一个,不会与其中一个合作去伤害另一个,更不会有更大更深的图谋——这正是我那时想要的皇后。”
“陛下想要的,难道不是母仪天下、表率后宫的皇后?”
他呵呵笑起来:“皇后居于深宫,能否‘母仪天下’,谁知道?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未来的君王说你不可以……你就变得不可以……至于能或不能、怎样才能协调后宫为妃嫔表率,那是成为皇后的你该操心的事情,不是我需要考虑的。”
素盈听了有些惘然,沉默片刻才说:“其实我也没有看陛下龙颜——那时我以为,我不需要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他依然握着她的手,没用力也没松开。“现在我说的话,你要记得清楚——”他的双眼晶亮,话语清晰坚定:“我一生虽不敢自称笃信佛法,但对释家僧众一向照顾有加,曾诏准天下十一个州郡的寺院免粮免役。当我西去净土,你可以从中选择一座寺院,为我诵经——最好远离京城,特别不能选在皇极寺。”
素盈先是手指发凉,听着听着,身子也颤抖起来。
“洵……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他的口气没有太大的失望,好像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有资格成为皇帝的皇子,有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的能力,能令他的父亲一眼就选定他。他不需要将所有的兄弟赶尽杀绝,让父亲除他之外别无选择。洵没有那样的信心,所以他只能等待,等到没有人反对他的那天到来。真正有能耐的人,总是看准要害,一击必中。他却拘泥于琐碎的事,患得患失,又有太多的主意,想要天下随他心意改变——我几乎没有采纳过他的建议,因为它们缺乏说服力。然而,就算他再不济,也是我的继承人。当他君临天下,会按他的那一套大施拳脚。那时我的所有诏书都变成了一堆故纸,难以保护任何人。”
他仿若没有看见素盈的脸色苍白,犹自说道:“洵曾经数次对我优待寺院做过规劝,有几次明白地请求削减国中僧尼、要求寺院纳粮纳田税。他日继位,他一定付诸实践。但若你寺中,他不便对先皇的皇后不加礼敬,一来能保那寺院安然无恙,二来僧尼念你这点好处,也会对你格外尊护。皇极寺中……有不少人与他母亲相交甚厚,颇有渊源,你还是避开为妙。”
“陛下!”素盈虚弱地呻吟一声,用双手将脸捂上。
他的话好像遗言,她连听下去的勇气也要丧失了。他做了一个手势,不准她出声打断,接着又说:“那时……我想选的皇后,其实是一个牺牲——素皇后的未来只有两种:成为素太后,或者神秘地死去,只留一个生卒年月,死因被一笔带过。”他说着说着,似是又开始眩晕,拧着眉头闭上眼睛,手也垂到床边。
素盈难过极了,同时也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在命令太医院对外严守病情时,亲口向他的皇后交待后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问。难道他不怕她会阴谋策划危险的事情?
“因为我也曾说过,不会不管年轻的羚羊。现在,我为你找第三种选择。”
他的神情清朗,仿佛不知多久之前,就对现在这一刻有十足把握:他看透了素盈做不出惊天动地的举动。
对他的一片苦心,素盈只感到没来由的失望。她是他棋盘上的一只羚羊,他凭自己的感觉把她放在这里或那里,为的是棋盘上的局势,而不是珍爱一枚棋子。
她乏力地闭上眼睛,侧身枕着他的手臂,好一会儿才止住颤抖,缓慢地问:“陛下……缦城是你为太子生母做的第三种选择?虽然她动用了皇极寺那些颇有渊源的人,得到陛下那样温柔的微笑,可她还是逃不过素皇后的命运。”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淡淡地说:“她和你完全不一样。不是我不让她坐在我身边,是她不想做皇后了……”
素盈诧异地噤口,呆呆听他用无比平静的声音继续说:“微笑是宽恕她,也是因为——除了微笑,我不会再给她任何东西。你千万不要有那一天,否则我会对我的第二个皇后也失望。”
素盈惊讶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许久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渐渐停滞,沉入睡眠。
一瞬间,素盈产生恐惧,担心他不会再醒来。她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听了片刻,见他呼吸均匀,尽管鼻音略为沉重,但没有痛苦之色。她这才蹑手蹑脚退到外面,向太医们征询。
吴李两位太医异口同声,以为皇帝连日辛劳过度,中暑之后身体虚弱,沉睡是自然而然的反应。素盈不再相信他们的话,还是叮嘱他们仔细侍奉。
过了几天,皇帝的病仍不见好转,一睡就睡得很沉,不容易醒来。素盈向太医院百般打听没有结论,心情越来越沉重。
转眼七月底,该是选女们晋封的时候。但皇帝的病情似乎有转深的可能,而选女那边也得到风声,以为圣驾不稳,前途难料。先前有司层层筛选,只有三个选女完全合乎皇家的标准,其余选女或是在这三年中有过不规矩的纪录,或是身心不适应宫廷的生活,月信不准、梦呓、睡相不雅、谈吐不谨慎、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