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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恭淳道声谢,接过老伯手中的瓷碗,先尝一口,发现不凉不热正合适,朝老伯笑笑。一边喝一边问道:“还有个把月就开春了,老伯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种地了?”
那老伯听了他地问话,面色便黯然起来,艰难摇摇头,涩声道:“俺们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涂恭淳奇怪道:“看你身子还算结实,再将养两天就能复原,到时候就算比不过大小伙子,也差不到哪去。怎么就回不去呢?”
老伯苦涩笑道:“回去也交不起税,还不如在中都给人扛活,过一天算一天呢。”
涂恭淳一听。关切地问道:“可是家里没有地了?”在他的认知里,有地就等于有收入,没地便等于……没收入,所以他认为这老汉九成是失去了田地。
哪知老汉摇摇头,苦笑道:“尚有三亩薄田,他们家里应该更多些。”
涂恭淳顿时不高兴了,把那瓷碗往老头怀里一送,恼火道:“要是都像你们这样有地不种、有家不回地,朝廷的税赋从哪来?咱们大秦地军队怎们养?我真是瞎了眼,帮着你们这群蠹虫。”说完便要气哄哄的离去。
老汉被吓得不知所措。心道:坏了,俺惹到好人了。赶紧噗通给他跪下,砰砰磕起头来。见老汉这样,涂恭淳也不好一走了之,气哄哄的站在那里。却不愿意再搭理那老汉。
方中书他们早就放完了粮食。正坐在一边说笑,见状都凑了过来。方中书一边去搀那老汉,一边问他道:“怎么了?怎么让人老大爷跪那了。”
见那老汉被扶起,涂恭淳哼一声,却没有阻止。这时难民们也围了上来,想看看老汉怎么惹着涂老爷了。望着这群逐渐康复的难民,涂恭淳觉得有必要教育他们一下,便爬到一块石头上站定,大声问道:“你们的身子骨好了些没有?”
众人虽不知涂老爷问这话的目地,但都老实点头道:“好多了。”
涂恭淳继续面无表情道:“身子好了就得想法子养家糊口了,我们只能救急、没有能力救穷的。”方中书几个听了,心中苦笑道:老涂忒也心直口快了,这话虽然在理,但听着生硬,伤感情。
好在难民们对士子们感激不尽,没有人在意他说话地口气,反而纷纷道:“涂老爷说的是,俺们本来就打算这两天就出去找活,不用您和诸位老爷再操心了。”士子们心道,这下老涂没话说了吧?
谁知涂恭淳的脸色更加难看,只听他粗声道:“你们就没想过要回家吗?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春了,你们家里的地怎么办?”
难民们先是一阵沉默,便有人高声叫道:“回去也交不起这税那税,与其让官府抓去打死,还不如在中都城里过一天算一天呢。”这回答与那老汉的如出一辙,再看四周许多人都点头,显然持这种观点的不在少数。
方中书他们也终于明白涂恭淳为什么发火了,心道:宁肯有家不回、有田不种,也要逃避税赋,这些人可真够差劲的。不由暗暗鄙夷起这些难民来。若不是老涂在讲话,他们也要出声呵斥的。
涂恭淳气的浑身发抖,但想着要教育这些愚昧的人,便咬牙强压了下来,指了指那些没点头道:“好在还有些要回去地。”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一章 潘郎车欲满 无奈掷花何
周围的难民这才知道涂老爷因何发飙,有口舌伶俐的便忍不住大声道:“要是俺们家也人口健全,俺们也回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涂恭淳冷笑道:“当我是傻子呢?十斤黄米是三人分得多,还是五人分得多?同样那些地,是人口少了好过,还是人口多了好过?”
他满以为他们会满面羞愧,但难民们的脸上有微微吃惊、有不可思议、有哭笑不得、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偏偏就是没有一丝羞愧。
涂恭淳心中恼火道:忒不知羞耻了。面色涨红着刚要发作,却听边上的方中书道:“贤弟且慢,乡亲们似乎别有隐情,不如先听他们说上一二?”
涂恭淳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算是答应了方年兄的提议。方中书便走到方才说话的那个难民身边,温声问道:“这位兄弟,为何人少回不去,人多反而能回去呢?”
那难民赶紧向方中书作揖道:“回这位大老爷的话,在俺们乡下,干活全靠壮劳力,家里少了多少男丁就少了多少收成。可是俺们每户缴的丁亩税,早些年就厘定好了,无论咋样都不变,不会因为谁家少了男丁就减免一些。更何况还有这个那个的杂税,原先人丁健全时就几乎交不起,现在俺们减丁减产了,定然是无法缴付的了。”
边上那些没点头的,也纷纷帮腔道:“是呀方老爷,就是我们这些人口健全的,一人交一人的份子。完税之后,连度春荒的粮食都剩不下,更何况他们呢。”
士子们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是出身高门大阀,但好歹都是乡绅地主子弟,却无一寒门出身,也不用为生计发愁。是以对这些丁丁税税的东西一窍不通,相视之下。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感觉。
还是方中书年长些,读的书也多,沉吟片刻后,轻声问道:“我大秦沿袭唐制,在税赋上并未做什么革新,依旧是两税之制,先按照丁壮和土地多少定出户等,再按垦田面积和户等高下订出税额,虽然说不上绝对公平。但比当年按人头收税的租庸调时要强得多,不至于令各位如此窘迫吧?”他的语气已经弱了下来,看来也知道书中所说与实际颇有偏离了。
起先说话地难民叹息一声道:“方老爷说得俺听不大懂,但定然是对的,可是俺就知道俺们过不下去了。比如俺家吧,二十年前核定地是九口丁,二百亩地。算是中户,便一直按照这个档次完税。可是到现在,俺们家的地就剩下四十亩不到,再加上这场灾祸过后,家里就只剩下俺和俺三弟两个男丁,俺们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可能交上那九口丁、二百亩的赋了呀!”
涂恭淳终于忍不住道:“咄,我大秦有的是无主荒地,耕都耕不完。你们的地怎么会从二百亩减少到四十亩呢?”
难民们一脸茫然道:“耕不完?有这好事吗?”还是那给涂恭淳倒水的老汉道:“涂老爷说多是荒地,那想必就是有的。但俺们却没见着,俺们那儿却是开不着荒地的。”
涂恭淳闷声问道:“就算开不着,那也不应该减少啊,莫非你们那的地长着脚,自己会跑?”
老汉苦笑道:“地却不会长脚,在俺年青地时候,家里确实是二百亩地,但自从昭武爷坐上了金殿,文丞相执掌了乾坤,加在俺们头上的这捐那饷就海了去了。俺们老百姓又是靠天吃饭。一赶上灾年保准交不齐,只能向乡绅大户告借。s可乡绅大户也不是菩萨呀,到时候还不起欠款,俺们就得拿家里的地来抵。”
涂恭淳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心虚的问道:“地给了他们。你们就不用交税了吧?”
四周的百姓大摇其头。那口舌伶俐的答道:“涂爷有所不知,地主老爷们要俺们的地。可不要俺们地税,这叫产去不移税,就是说地没了,可税还要照交不误的。”
涂恭淳算是听明白了这事,可心里的糊涂劲儿却一点没减,满脸奇怪的问道:“你们不会去官府把家里的人丁数、田亩数重新报备吗?”
“多少年前就有人去问过,可大老爷说这是朝廷征的税,只有朝廷才能重新厘定,他们地方上只管照着标准收。可往常五年一次的厘定税银,到了咱们昭武朝,压根都没厘定过一次……”
士子们逐渐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为自己的先入为主而深感羞愧,涂恭淳更是涨红脸朝四周团团作揖道:“方才涂某唐突,没弄清状况便信口开河,请各位乡亲见谅。”众难民忙不迭还礼道:“涂爷折杀俺们了,您对俺们多大的恩惠啊,漫说您说俺们了,就是打一顿,俺们也万不会记恨地。”
见难民们如此豁达,涂恭淳心里一阵激动,拱手大声道:“你们只管先这样待着,等俺们把这事儿吃透了,定要帮你们讨个说法。”其他士子也纷纷点头道:“我们好歹有个举子的功名,虽然没什么品级,却有公车上书、直达天听的权利。等我们回去合计合计,说不得也要学学前朝的太学生们,为民请命一次。”
一干难民齐齐跪倒,伏首称谢,场面极是感人。
日子像小溪一样,一天天的向远方流去,税务司门口的惨案渐渐淡出了京城百姓的谈资,就连士子们赈济难民的事情也很少被提及。这不是说百姓们不再喜欢八卦,而是因为他们有了新的话题…………刑部、大理寺、京都府三堂会审五殿下。
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茶余饭后,百姓们不停议论着这场拖了很久、不日终于要开堂审问的官司。对于被都察院渲染为杀人罪犯地五殿下,京都的老百姓们却有不同的看法。
通过酒馆茶楼的评书戏曲,京都百姓们早已对这位殿下耳熟能详了。在传说中这位年青英俊的王爷不畏强权、足智多谋、保护弱小、为民请命,乃是百姓们心中最爱地少年英雄。再加上前些日子,他先是解救了京都城外地难民,又在城内开始无数粥篷,施粥送衣,更是令百姓们好感顿生。甚至将其当成救难菩萨一般的人物。
此时听说他老人家要过堂受审,百姓们纷纷涌向中都府大堂。除了看热闹之外,也存了一分给他老人家撑人场地心意。
更有许许多多无知少女,听得五殿下年青英俊,风流倜傥,早就将他奉为心中的宋玉潘安。但苦于身份相差悬殊、总是难逢一面,这次终于有机会看到真人了,怎能不让她们如痴如狂?纷纷走出自家的小门小院,汇聚到铜锁大街上,期待能见心中檀郎一面。
甚至一些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也偷偷遛出来,躲在香车之中,既羞且盼的往外瞧,也希望悄悄那几度闯进闺梦的王子的模样。
不过也有籍着这借口出来幽会的,比如说四合居二楼临窗这一对……
一个身穿皮袄的小胖子和一个穿着湖蓝长衫地俊俏后生对坐着,虽然一歪头便可以看到对面熙熙攘攘的京都府衙门口,但两人的都没有往外看……小胖子只是低着头。俏后生却冷冷的盯着他的胖脸,乌黑通亮的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
见小胖子就是不抬头,俏后生恼火道:“你就是把脖子低断了,也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
小胖子嘴巴抽动一下,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却还是不敢看俏后生的眼睛,厚嘴唇嗫喏几下道:“月儿,你别这样,俺去求俺爹定个日子还不行……”
“什么时候?”
小胖子吭哧了半天,才可怜兮兮的乞求道:“等过些日子。你爹和俺爹缓和些俺就去说……”
话没说完,便见那俏后生柳眉倒竖,伸手狠狠拍了下桌子,砰地一声便把小胖子的后半截话,硬生生堵进腹中。也引得四周客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谁成想那畏畏缩缩的小胖子突然发飙了,霍得起身指着四周的食客骂道:“都他妈安心吃饭,谁再敢偷瞄一眼,老子把他的招子挖下来下酒!”
食客被这突然变脸的小胖子吓了一跳,有脾气暴躁的就要起身与他顶杠。却被边上的同伴死死拉住,小声劝阻道:“四害公子啊……”暴躁脾气顿时化为乌有,乖乖坐下道:“喝酒喝酒,这响晴薄日地,除了喝酒还能干啥……”
这两人正是李四亥与伯赏赛月那对啼笑小冤家。因着伯赏别离与李浑的决裂。两家的关系也降至冰点。伯赏赛月乃是个烈性子女孩,哪受得了这份屈辱。自从听了李老夫人一句不咸不淡的怪话后,居然半年没有再见李四亥。
李四亥又是个贱骨头,伯赏赛月越是不见他,他就越是相思如焚到失魂落魄。半年里百计千方、千方百计的求见伊人一面,终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被他以去给你叔加油的名义约了出来。
只是见面的狂喜没有维持多久,便被姑娘兜头一盆凉水浇熄了下去,“咱们解除婚约吧!”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顿时把李四亥的胖脑袋打击得低了下去……
听到李四亥“缓和些再说”的屁话,伯赏赛月终于拍案而起,恼怒道:“若是咱们两家地关系永远这样,你就要我等一辈子吗?告诉你李四亥,哭着喊着等本姑娘要的,可以从这排到南阳门!”
李四亥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瘪瘪索索道:“那么多啊……”
伯赏赛月俏脸一红,撅嘴道:“就是那么多……”
见她这幅可爱模样,李四亥顿时放下了心,嘿嘿笑道:“月儿吓唬我的,你一说瞎话就脸红,俺是知道的。”
伯赏赛月却不吃他这套,杏眼圆瞪道:“今天你要不给我拿出个章程,明天我就让我……叔去你家解除婚约。”伯赏家全家男丁都在军中,京里只留下一干妇孺,因而伯赏元帅才执意要跟秦雷结拜。以求关键时刻女儿有个依靠。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