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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高手供奉捱到天黑,想趁着夜色逃出生天,却发现墙外火把林立、亮如白昼,只要稍一露头。便会遭到密集箭雨的无情打击。他们这才发现,整个相府已经是飞鸟难渡。
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供奉们稍一商量,一致认定,府中肯定有密道,否则相爷怎么如此从容?便结伙到了相爷所住的小院前,吵吵嚷嚷着要见文彦博。
隔了好几层墙壁,内室中地文家叔侄仍能听到外面隐约的嘈杂声。但见大家长仍旧在气定神闲的挥毫泼墨,两人虽然心里焦急,却也只能按着性子。看峨冠博带的文彦博写道:
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刹那间。
两人无从体会大家长现在的心境,只能从字面上看出,文家的气数这次怕真的是……尽了。
文铭礼地面色顿时煞白,舌头打结道:“爹…爹,咱家……真没救了吗?”
文彦博左手优雅拢住右手的袖子,轻轻搁笔道:“铭礼,为父送你四句箴言,你切听仔细了。”
文铭礼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真银?您老就是给我真金,我也没兴趣消受了。但面上还要一本正经道:“爹爹请讲。孩儿洗耳恭听。”
文彦博也不看他,捻过一张镇纸大小的竹板,重新提笔,用正楷工整写道:富不必骄、贫不必怨;要看到头,眼前不算。
文铭礼赶紧恭敬的接过来。打眼一看。便收入袖中,口中道:“孩儿谨记。”
若是往常。文彦博早就厉声训斥过去了,但今时非比往日,他只是淡淡一笑,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便挥手道:“铭礼,你先下去吧。”
文铭礼被文彦博说得云山雾罩,撇撇嘴,想说些什么,却见老爷子已经低下头,只好轻声道:“孩儿知道了。”便轻手轻脚的退下。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文彦韬轻声道:“大哥,你这是要把铭礼送出去吧?”
文彦博长叹一声道:“铭信已经在南边立下足了吧?”
文彦韬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讪讪笑道:“大哥早就知道了……”
文彦博指了指边上的座位,与二弟一道坐下饮茶,轻啜一口香茗道:“我也是年前才知道的,但想着古人都知道狡兔三窟,那你如此作为,也未尝不是咱们家的一条退路。”说着放下杯盏。轻捻着一丝不乱地胡须,微笑道:“这不挺好吗?让两个孩子做个伴,也不至于茕茕孑立,困顿难捱。”
文彦韬听出了大哥语气中的绝然之意,他却不想坐以待毙,前倾着身子紧张问道:“难道我们哥俩就得做这儿等死?”
文彦博惨然笑道:“难道我们哥俩还能逃出去吗?就算秦雨田不杀我们。李浑、昭武帝,哪个能放过我们呢?”
文彦韬狐疑的望着大哥的脸,刚要说话,就听着外面地喧哗声越来越近。只听管家在门口叫道:“相爷在内室休息,你们不能进去……”话音未落,便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再也没了动静。
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门帘被掀开了。几个神情彪悍的护院挟持着刚刚出去的文铭礼,纷纷攘攘的进了内室。
文彦韬霍得站起来,色厉内荏道:“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谁知那些供奉根本不买他的帐,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朝文彦博拱手施礼道:“相爷待我们一向不薄,我们往日也尽忠职守。但咱们并没有把命也卖给相爷。”“就是。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逃,何况咱们只是东主与供奉关系,现在府里眼看就要灭顶,还请相爷给条生路,放我们离去吧。”
文彦博仍旧稳如泰山地坐着,轻轻搁下茶盏道:“诸位所言有礼,那就请自便吧。”
几位供奉心道:要是能走了,我们还跟你这聒噪呀。互相看一眼,那带头的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现在外面都是五皇子的人,我们虽然不惧。但也没必要惹恼一国殿下不是?还请借您的密道一用,给弟兄们行个方便。”
文彦博捻须笑道:“你们怎知我府上有密道的?”
供奉们见老相爷没否认,欣喜若狂道:“咱们假假也是在府里许多年了,还是有所耳闻地。”
文彦博看边上地兄弟一眼,淡淡笑道:“彦韬,你说咱们府上有没有密道啊?”
文彦韬也摸不清他的注意,苦笑一声道:“有……还是没有呢?”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这个可以有。”
文彦韬面色变换数息,一咬牙道:“有!”供奉们本想用二公子做人质,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闻言欢喜道:“还请相爷放生。”
文彦博微笑着从怀里摸索出一把钥匙。轻声道:“你们到卧室里,将那立柜打开,密道就在柜子里面,可以直通三条街外地一间废弃民宅,好自为之吧。”
几个供奉欣喜万分。刚要放开文铭礼。却被其中一个疑心重的唤住,干笑一声道:“相爷大人大量。跟您相比,兄弟们可就是小人之心了。”说着一把拉过文铭礼,真小人道:“咱们跟相爷打个包票,只要能顺利逃出去,咱们就一定把二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您看如何?”
文彦博眉头微微一挑,声音发冷道:“你们不相信老夫?”
“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供奉无所谓的笑笑道。
这时文彦韬一把拿过乃兄手中的钥匙,对几个供奉凛然道:“你们且放开我侄儿,本人来跟你们走一道。”说着朝文彦博道:“大兄稍候,等送走他们,我就回来。”
文彦博眯眼看他片刻,良久才缓缓道:“外面很黑,你真想去?”
文彦韬心道:怎么也好过在这儿等死吧。拿定主意,便狠狠点头道:“为大兄分忧。”
稀里糊涂的文铭礼也搞清了状况,当场不让了,去抢那钥匙道:“二叔,你年纪大了,腿脚又不灵便,还是我去吧。”
文彦韬只是不让,叔侄俩便互相争夺起来,看得供奉们暗自点头道:看这两位的样子,那密道应该是真地了。心中最后一点疑惑尽去,领头的一个朝文彦博拱手道:“俺们就能带一个出去,还请相爷决断吧。”见相爷如此大度,他们也不好意思太过小器,便真的准备为他带一个子弟出去。
文氏叔侄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看着文彦博。等待他的宣判。
文彦博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一方玉石印章,轻声道:“你们把二老爷带走吧,”说着看向文铭礼,温声道:“铭礼啊,再陪父亲一会儿。好不好?”
文铭礼满脸地不情愿道:“爹……”刚想拒绝,却又想道,让那些人先趟趟路也没什么坏处,便点头道:“好吧。”
文彦博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见他答应下来,心中还是很高兴的,不由开心笑道:“真是好孩子呀。”
供奉们见人选已定,领头的向文彦韬问道:“二爷还用回去收拾一下吗?”文彦韬尴尬笑笑道:“不用。”说着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腰部。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向体型偏瘦的二爷,居然一夜之间长起来小肚腩,立时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供奉们便朝文丞相拱拱手,鱼贯向寝室走去。
文彦韬对身边地供奉说两句什么,便神色黯然的朝文彦博叩首道:“兄长,您要保重啊……”
文彦博也颇为伤感道:“兄弟,你我从此以后天人永别。若是你侥幸活下来,别忘了初一十五给大哥送些钱花。”
文彦韬本来挺伤感的,却听着大哥说什么侥幸,心中郁闷道:这话说得真晦气……又朝文彦博两叩首,便起身快步追赶那群供奉去了。
文铭礼见他们走远了,不由急的抓耳挠腮,却见父亲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过了一刻钟才不疾不徐道:“坐下。“
文铭礼只好放半边屁股在座位上,眼睛却一个劲儿的往里屋瞟。看着他如此作态,文彦博刚刚生出的些许欣慰转眼化为乌有。略微生硬道:“为父在南楚办了些产业,文契都存放在寿春地大通银号里,你凭着这枚印章,再加上为父地亲笔信,便可以将它们提出来。”
文铭礼一下子坐住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去南楚如何生存。虽然求二叔给置办些产业,但为时尚短,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万一到了地头什么都没有,仅凭着些浮财,可就太不保险了。
双手接过父亲的印章和书信。文二少爷笑逐颜开道:“父亲放心,孩儿不会让咱们文家败了的。”
文彦博心中哂笑,但实在提不起兴趣笑话他,轻轻挥手道:“去吧,等着慈宁宫地仇太监来接你吧。”
文铭礼就是个傻子。也该听出父亲这话背后地意思。指着内室张口结舌道:“难道……那是一条死路?”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都想着树倒猢狲散,可要是没有这帮为非作歹的猢狲。老夫这棵大树还好好地呢!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了?没门。”
文铭礼顿时感觉冷汗流了一脖子,他知道,若非虎毒不食子,自己也逃不了。虽然想明白了,但心中的惊骇却不能稍减,不由喃喃道:“二叔……也在里头……”
文彦博见他面色变得煞白,也不想破坏了自个在他心中的印象,轻声解释道:“为父若不把几个够分量的交出去,秦雨田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疲惫的闭上眼睛,沉重道:“去吧,为父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铭礼巴不得老爷子这句话,干脆利索的跪下给文彦博磕三个响头,挤出几滴眼泪道:“爹呀,俺每天都会给你烧纸的……”
把个文相爷差点气晕过去。………………………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九三章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目送着儿子的背影消失,房间里终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风吹着窗帘哗啦啦作响。凉风扑面而来,让文丞相不禁打个寒战。
他起身走到窗边,想要关上那扇窗户,视线却停留在窗外草地上的一座小小坟头上。此时夜露深重,那坟头上的花草挂着水珠,反射着皎洁的月光,仿若给这没有名字的冢上披了一层璀璨的水晶。
这是一个衣冠冢,当年那死婆娘没死时,曾经数次追问这房后孤坟的来历,但他都没有说。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能见到那魂牵梦绕的女子。一颦一笑皆刻骨,一切仿如从前。
所以才有了这个坟、这个冢,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不许任何人染指。
然而今天,这坟前却立了一人,只见那人在夜风中白衣飘飘,手上还持着一朵墨玉色的牡丹。
文彦博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朵墨玉牡丹上,因为那东西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是坟里主人的信物。
仿佛被那墨玉牡丹所吸引,文彦博不由自主的从房中转出,与突兀出现在坟前的白衣文士对面而立。
若是往常,他定然先叫人将其拿下再说。但现在,死志已决的文丞相,没有动一点拿人的念头。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俊逸潇洒的白衣人。
他发现此人眼中满是缅怀,倒不像来喊打喊杀的,这让文彦博更加从容。只见他随手掸了掸衣襟,微微一笑道:“朋友踏月而来。莫非想寻香赏花?”没来由地,他一点都不愿意输给面前这人,即使自己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墨玉牡丹,闷声道:“这里除了个黄土埋到半截的糟老头子,似乎就没有别人了,哪来的什么花可寻、什么柳可问?”
文彦博干笑一声道:“不错,这儿确实不是寻香之所,但朋友能来送老夫一程,这份高义就足以流芳百世了。”
“你可真不要脸呀。”那人闻言怪笑道:“怨不得人家说文相爷是不要脸的祖师爷呢。”
文彦博听得出此人话语中强压的火气。微微一笑道:“朋友知道老夫的性命,但老夫却不知道你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呀?”
那人哂笑一声道:“这世上要是事事公平,还要阎罗王地十八层地狱作甚?”
文彦博被他噎得一愣一愣,只好苦笑道:“朋友愤懑了,看您容貌奇伟、气度不凡。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不知您的高姓大名?”
白衣人不由笑道:“你还挺执着,”文彦博微微一笑,却听他足以气死人道:“不过我是来看热闹的,没听说有台上的角儿问观众性命的,所以不说也罢。”
文彦博哈哈大笑道:“朋友风趣……”白衣人也跟着仰天大笑,一对疯癫的中老年男子夜枭般鬼号起来。
良久,文彦博突然止住笑声,左手扶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说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号称见首不见尾的……鬼…谷…子!”
对面正是乐布衣,他抚摸一下手中的墨玉牡丹,神色平静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你恰好是其中之一。”
文彦博开怀笑道:“老夫果真是有福之人,临死还能得着当世第一高人前来送行。这下死而无憾了。”
乐布衣不再和他纠缠送行与参观的区别,转而冷冷问道:“我来问你,当年你既然得了墨玉的芳心,为何还要抛弃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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