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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外是先说降再攻城。但丰得化依仗此处为一内关,狭谷幽长,即使我军趁其不备能攻至谷前,也极难攻破谷口。有了这一层自负,他自是不肯投城的。
我抬头望向两处悬崖,壁立千尺,端的是万仞山城,而关口又设在半坡,居高临下,真可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只是……世人皆意在破关,我却有心毁关!
“鲍协让听令。”一声喝令,鲍协让立时策马上前,“你领两万人,以盾阵前行,攻其关门。”
“是。”
两万兵甲身着锁字甲盔,铁网裙,足蹬铁网靴,前护重达十五斤的铁盾,直往半坡上的关口掩上去。一时,山城箭如雨下,密集地朝盾阵射去,有不少落在盾上,也有不少射中甲士。在快掩上关门时,城上砸下巨石,滚滚山石压下,夹着风雷之势,盾阵承受不住了。
“左梧。”
“是。”左梧立时召过几个队正,各分发一大包火药与火石,并授以密计。
“以盾阵护卫,务必达成任务。”
“是。”几名队正引着各自的队伍,用盾牌作挡,直冲山城。我冷眼看着,心中因早有决断而显得异常镇定。五个队正,五支队伍,只要有一队成功,便成大事。
我抓着马绳,在车轼中站得笔直。丰得化,你今日必死无疑!
半刻后,我见山城下有两处晃亮了火折子,看来有两支队伍冲到城下了。“弓弩手列阵。”一万五弓弩手立时在军前排开,挽弓直指山城。
这里万弩齐发,那处猛然爆出两声震天巨响,惊天动地,夹着满目的烟尘与浓烈的硝烟直卷人面。爆炸声在山谷间来回撞击,久久不绝。有那么一刻,似乎所有人都震住了。
“全军攻城!”我沉喝一声。
鲜于醇等众将一怔,立时回神,几声大吼,万军齐发,直攻上去。关门已破,爆炸又震动山体,山石纷纷滚落,伤到敌军的有,伤到我军的也有,但我军锋芒直挺,势如破竹,配合弓弩手,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四处短兵相接的喊杀声中忽然透出几声疾呼,“军师,鲍将军中箭受伤了。”
我朝声音方向一看,鲍协让由两个小兵扶着,左膀中了两箭,右肩一箭,其小腿处也有一杆已被折断的箭簇。我心一紧,赶忙问,“箭上可有毒?”
“……无毒。军师请……放心……”鲍协让咬牙一把拗断箭杆。
我舒出一口气,对小兵道:“马上送鲍将军回营疗救,不得有误!”
“军师……”
“这是军令。”我板着脸,“要立功,机会有得是。”
“……哎。”鲍协让一叹,终于还是走了。
“左梧,你暂领鲍将军之职。”我看住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左梧一愣,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仍是郑重地应了声,“得令。”
我沉吸一口气,看着子夜满目的星辉,“左梧,今日我亏欠你的,总有一天当加倍相酬。”
左梧抱拳一礼,“左梧但凭军师之令。”
前军已杀进了粽子谷,我朝他看了眼,“入谷。”
入至粽子谷中,又是一番血战。左梧所领之军,弃盾阵改为先锋,直冲入谷中深处,杀上丰岗。而与此同时,李延亭之部也已从后山小道攻入丰岗,俘虏了三千兵卒。
我招过张炳,让他悄悄放出一句话。不多时,军中时有高呼,“为虞将军报仇!”此呼一出,顿时全军激奋,兵卒都杀红了眼,见着丰军的兵卒就是一阵猛烈地斩杀。“拿丰贼之头血祭虞将军!”“杀尽丰军!”“誓擒丰贼!”军中呼声刹时此起彼伏,已渐渐有失控之势。兵卒直冲上丰得化主营,将其全族斩毙。
鲜于醇和儒辉都皱紧了眉,“军师,这么做大大的不妥啊!六爷有令……”
我眉目不动,“那依将军之见,现在有何法可制止如此激愤的兵卒呢?”
儒辉朝远处一望,插话,“军师,立时鸣金收兵吧。”
“丰岗尚未拿下,如何收兵!万一敌军反噬,我军岂不要吃大亏!”
儒辉的眼神近乎震愕了,他该是无论如何都料不到我会如此答他吧?当然都是借口,丰岗此时就算还未拿下,也无反击之力。我暗叹一声,心下诸多不忍,但有些事,该做的,还是要做。“张炳何在?”
“小的在。”
“你速传我军令给左梧左副将,让他率部前去助李延亭将军监守丰军俘虏。”
“是。”
半个时辰后,张炳来报,“军师……回禀军师,左副将手下所率部众忽然暴乱,将那三千俘虏尽皆斩毙。左副将与李将军阻拦不及……”
我闭上眼,耳边听到儒辉惊怒又压抑的呼声,“平澜!”
“事已至此,一切都成定局。我们还是先休整我军,回禀六爷吧。”我避过儒辉的目光,一抖缰绳,车轼往谷中深处率先行去。
第 46 章
此时天已渐亮,我弃车步行。谷中岗上早已血色满地,无处不是横尸成积,残垣断雉遍插钢刀与利箭,一片惨烈!五万,毕竟是五万条性命!
后营的兵士正清理着尸体,军医也正替军中受伤的兵卒一一包扎。鲜于醇指挥其部下修缮关口,整顿营寨。午时之前,六爷就会到了。那时,就是我一个人的战场了。
我站在矮墙边,看着东边聚拢的红霞缓缓透出口气。朝阳如血,而丰岗如今也是血染山河。
“平澜,到底为什么?”
儒辉就在身侧,语气沉痛,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五万人是必死的,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下令,但毕竟是五万条人命。是必死,却也是无辜。但我是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软的,此时儒辉的表情不必看也知道,那都是我无法面对的。他的心情正是我死也不能展露分毫的心迹。
“我总不能让虞靖白死!”
“说谎!你若只为虞靖,为何厚此薄彼?邱御幸的部队你为何不赶尽杀绝?偏偏只让丰得化五万兵马陪葬?你分明另有打算……”
“住口!”我蓦地回头盯住他,“我在虞靖下葬之日便立下重誓,定要血洗丰岗为其报仇。我的打算很简单,就是要虞靖的仇人血债血偿!”
“平……”
“此事不必你插手,也与你毫不相关!”
“……那六爷处你如何交待?”
“我自会担当就是。”我眉目一沉,转身离开。
巳时三刻,六爷率军入主丰岗,才迎入岗上主营中,六爷便一声沉喝:“平澜,你可知罪?”
我应声跪地,这一幕早在预料。
“你公报私仇,不管是抗是降,将丰军五万人尽数斩杀已毙!我之前是怎么交待你的?我的军令怎么说来着?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帅!”六爷“啪”地一掌击碎了桌案,几个大步跨到我面前,“居功自傲,枉顾军法,以权谋私,你……你可有话说!”
我将身子一挺,朗声道得字字清楚,“平澜知罪,但凭六爷处罚。”
“你!……好,好!执迷不悟……来人!”
鲜于醇等众将一见如此情势都跪下为我求情。
“六爷,军师自战以来,屡建军功,此战拿下丰岗,伤亡在所难免啊!”
“请六爷三思。军师劳苦功高,今日虽有过错,但过不抵功,请六爷开恩。”
“六……”
“六爷。”儒辉才要开口,便被宣霁截了过去,“六爷只责军师斩杀敌军,实在有些冤枉了军师。上阵杀敌,兵者之责,丰军誓不肯降,难道军师还任人宰割不成?”他朝鲜于醇等眨了下眼睛,我自然看在眼内,当下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看情势如何走下去了。“鲜于将军,你说是吧?”
“没错。”鲜于醇立时应道,“当时丰军负隅顽抗,无奈之下,军师以夺下丰岗为重,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哼!那李延亭俘虏的三千人又作何解释?”六爷凌厉的眼神直向我逼来。
我只能道,“平澜有罪,请六爷处罚。”
投在身上的眸光一紧,我知道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宽恕不了了。一百军棍,只要不死,咬一咬牙也就过去了。
“六爷,是左梧无能,不能统御部下,才铸成仇杀之过。”左梧忽然打横里抢到前面跪下,“当时军师命我率部朝李将军监护俘虏,是我无能,请六爷明鉴。此事与军师毫无关系。”
我眉一紧,却偏偏出不得声,左梧这是要代我受过,我明知与他无关,却不能为其开口辩护。六爷现在震怒,如若我再不识好歹地冒然开口,只怕我和左梧命都不保。儒辉不能开口,我只得悄悄向鲜于醇看过去。
鲜于醇立时会意,上前道:“六爷,左副将年轻资浅,此次又是代鲍将军之职上阵领兵,难免有部众不服统御。念在他初犯,又是军威不足,请六爷从轻发落。”
“请六爷从轻发落。”
六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平复了气息,语出沉肃,“左梧枉顾明令,有违军纪,本当重责一百军棍。念其初犯,免去二十军棍。其部下兵俑不听号令,逞强斗狠,责五十军棍。”
“左梧领罚。”
“平澜,你身为军师,却不能约束部将,过杀降兵,你当负全责……念你事出有因,又屡建军功,拿下丰岗,功不可没,功过相抵,便免去你的杖责。但你擅违军纪,不罚无以明号令……就暂停你军师一职,闭门思过,如无我令,不得私自会见任何人!”
“是。平澜谢六爷恩典。”我磕了个头。
“都下去吧。”
我被锁在丰岗的一间小石室中,小兵送过饭后,师父也来了。他坐在石凳上看了我半晌,才缓缓开口:“澜儿,斩杀五万丰军,于六爷声誉有损,你不会没有考虑到吧?本来凌州的事就在这两日,但六爷现在怕你误事……”
“师父。”我心中一急,不禁叫了一声。
“怎么?”师父的眼神平静中透出些了然来。
我叹一口气,“那五万人早晚都要死的。我不动手,谌鹊又岂会留下他们?少不得找个什么借口逼其反叛,除了安心。与其日后让他动手陷六爷于更不义之境,倒不如我现在就动手,也好让他不起疑心。”
“哦?”师父微一沉吟,“你是说他到过丰岗?”
“诱杀大将如此机密,他又如何放心不面授机宜?所以事情了结,他也要杀人灭口。五万人,不一定谁就看到过他。为免日后行迹败露,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师父叹息地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你却行险了。万一此事不为六爷所宽宥,一百军棍你受得住?”
一百军棍……“不管怎样,这个不仁的罪名由我来担总是利大于弊。首先可以免使六爷损誉。其二,军中诸人只道我是为虞靖报仇,谌鹊也不会再疑此事被我知晓……师父,平澜自知罪孽深重,斩杀降兵,为将所不耻,但却确确实实是我所为。不管出于何因,错了就是错了。所以莫说一百军棍,就是一命相赔也是理所应当。但……平澜只求师父能向六爷求求情,凌州之行宜早不宜迟啊。”
“嗯。”师父郑重点了下头,“六爷处我回头就去说。此来另一事便是与你说说凌州的安排……”
我一听立刻打叠起全副精神,师父这么说,应该已有了一番全局的安排。
“细作回报说,豫王一直有书信挑唆王上向六爷发兵,以缓六爷气盛之势……”
一直?那现在我方的动,是不是因为王上有了动向?
“哼!那人头脑倒还清醒,一直也不肯有动作,这一次若不是常望月百般煽动,只怕我们要动手,还需多费工夫。”
“常望月?!”我惊异,此人难道是豫王的人?这倒要好好提防他了。
“不是。”师父微哂,“此人贪财而好名,颇有苏秦、张仪身佩六国相印的志趣……”
我想起当初宣霁说过其人还与师父有过一面之缘呢。看来还真见过。“师父,你真与那人见过面?”
师父微微一笑,“是见过一面。早年我还在军中,他来投奔先爷,就与我谈过些话。夸夸其谈,腹中无物。先爷当场就回绝了他。所以,只要是对六爷不利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难怪。
“那边终于要出兵了,大将就是薛温晋,你负责拿下他的队伍,拖住他便可。”
我心中一动,“拖住他?那是说在王上处已安排下手了?”
师父眸光一沉,“没错,就打算下手了。”
我听着师父冰寒沁肤的话,不禁微微打了个哆嗦。
“谌鹊处,在王上还未除掉之前,且慢动手。”师父朝我看了一眼,“后方军辎可全靠他一手操持。王上处的人手安排也都由他包办,你可要仔细了。”
我一凛,“是。”不动他,我可以先找罪证。
师父看着我,笑得有丝深意。我心中一紧,师父是知我甚深的。他伸手拍拍我的肩,忽然俯到耳边低声道:“不妨去认识一个人。”
我回望住师父,那双清幽的眼眸,有一道精光一闪而逝,“齐研。此人是师父早年安插在豫王处的人……连六爷也不知情。”
我一怔,马上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平澜记下了。”
师父又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