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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荣和田畴躬身应诺。
“襄阳那边是有点麻烦,但钟繇大人正在努力。以颖汝士人和襄阳士人之间的密切关系,即使不能议和,也可以保证暂时没有战事,这样就可以了。我想刘表还不至于急着送死吧?”长公主把手上的奏章重重放到案几上,不满地看着两人,接着说道,“现在陇西和武都郡都收复了,朝廷以拢制蜀的平叛之策也实现了。虽然刘备杀了杨松占据了汉中,但他实力不济,短期内还难以对朝廷南下攻打益州造成威胁。对于刘备占据汉中一事,朝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早在年初杨松就已经愿意归顺朝廷了,如果你们处置得当,完全可以抢在刘备之前得到汉中,但结果呢?结果太令人失望了。”
“赵云和颜良大人回京后,曾带着庞义、韦端和关羽等人来见我。当时庞义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强攻益州的代价很大,他建议朝廷派人入蜀,招抚刘备和刘璋。刘璋可以做蜀王,刘备也可以做汉中王,但条件是必须交出军队,必须交出郡县。你们可以拿着这个条件派人去谈谈嘛。西海大捷,西疆平定,大汉的军队还不够强悍吗?天子和朝廷还不能平定天下吗?叫他们把眼睛睁大一点,头脑放清楚点。如果他们真是为了大汉社稷,为了天下百姓,他们就应该归顺朝廷,应该把安宁和稳定还给天下的百姓。”
“明年,朝廷如果措施得当,南方不会有仗打,朝廷可以竭尽全力稳定北疆。而北疆的事,我刚才说过了,有大将军亲自坐镇,没有大战打。骠骑将军鲜于辅大人曾有奏章,他一再说了,要尽可能挑起胡族诸部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等大漠和辽东的胡族诸部两败俱伤了,我们就能渔人得利,不战而胜,北疆也就稳了。”
长公主轻轻敲了一下案几,示意垂首聆听的两位大臣抬起头来,“你们的奏议我不同意,这场庆典必须要办,而且还要大办,越隆重越好。这可以昭显和我大汉的威仪,可以震慑南方叛逆和北疆胡人。如果这场庆典能摧毁他们的信心,动摇他们的信念,那等于打了一场胜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果。将来,我们在平叛大战中,或许可能因此而事半功倍,取得惊人的战绩。”
徐荣和田畴互相看看,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一览无遗。他们坚持自己的奏议,长公主刚才那番话白说了。
“朝廷真的穷到这种地步了?”长公主美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怒色,“我已经下旨,请各地州郡大吏和门阀世族富豪到京参加庆典,你想让我失信于天下吗?丞相大人呢?他在忙什么?我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他连续三个月审核各州郡的上计,最后结果就是让你们告诉我,朝廷没钱举办这场大典?”
长公主的口气非常严厉,显然对李玮极为不满。
“蔡邕老大人做丞相的时候,我还能看到上计薄,现在呢?现在我和上计没有关系了,我至今还没有看到一份有关上计审核情况的奏章。岂有此理。”长公主越说越气,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怒不可遏了。
上计本是丞相的事,但自孝武皇帝权重尚书台以来,尤其到了光武皇帝时候,上计审核基本上都是皇帝的事,主管政事的丞相(孝哀皇帝朝改为大司徒,光武皇帝朝改为司徒)反而成了摆设,相权给皇帝和尚书台拿去了一大半。长公主主政十年,今年是头一次给排除在上计之外,对各州郡的租赋、刑狱、选举等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殿下,你误解丞相大人了。”徐荣苦笑,躬身解释道,“今年的上计出了大问题……”
“什么?你说什么?”长公主大惊,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躯,急速打断了徐荣的话,“出了什么问题?丞相大人虽然没有亲自呈递有关上计的奏章,但九卿诸府,尤其是太常府、大司农府和少府的奏章还是或多或少提到了上计的事,都说今年各地州郡风调雨顺,财赋增长极快,并没有提到什么异常的事啊?”
长公主极其紧张,甚至有些恐惧。前年的上计惹出了一场长安兵变,今年不会又惹出什么事吧?只要大将军不在京都,朝堂上总是接二连三地出问题,想想都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的确,朝廷实施新政前前后后也有十年了,如果从殿下开府算起的话,就是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来,财赋的增长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各地州郡喜讯频传,到处都呈现出一片即将恢复昔日繁华的景象,这和我们当初的预想完全不一样。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新政竟然有如此巨大的作用,能让大汉迅速从废墟中站起来……”徐荣说到后来有些激动。“如果张温、马日磾、崔烈这些老大臣能活到现在,能看到他们的努力变成了现实,他们或许……”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长公主再次打断了徐荣的话。
“殿下,谷价太低了。”田畴轻轻地说了一句。
长公主愣住了,“谷价太低?谷价太低也是问题?”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两位忧心忡忡的大臣,“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来,朝廷为了平抑谷价,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想了多少办法?实施新田制,减免田赋,赈济灾民,开渠灌田,鼓励百姓种植桑麻养殖,推广和使用新田器、新耕作法,现在还在各州郡建立官仓以防灾荒,所有这些办法都是为了增加粮食产量。粮食产量上来了,谷价才能得到保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以我看,谷价不是低了,而是还不够低。现在谷价是七十钱一斛,朝廷应该再想办法多产粮食,把谷价降到五十钱一斛,甚至三十钱一斛。”
“殿下,谷价太低,对农夫的伤害太大了。”徐荣叹了一口气,“丞相大人曾在本月初恳请殿下召回五州刺史,就是为了问询此事。”
听说谷价太低严重伤害了农夫,长公主的神情立时变得极其凝重。本朝立国、强国之本就是农耕,如果农夫受到了严重伤害,国乱之日也就不远了。
田畴接着徐荣的话,做了一番解释。
一般来说,一户平均约为五口,如果种地百亩,不计其它收入,每年约收粟百石。一家五口人,一年吃饭要吃掉一大半。剩下的要缴纳田租和算赋,要雇人代役(本朝现在正是平定天下的时候,各类徭役非常多,有些农家人力不足,为了不误耕作,只好以每人若干钱的代价雇人代役)。这样一来,农家一年的收成就所剩无几,甚至没有剩余。其它诸如种子、耕畜、农具等项支出,以及四季衣服、食盐、杂用等费用,就要靠种植桑麻养殖等其它收入的有无多寡来定了。
现在打仗多,牛、马、铁器、布帛、食盐都很紧张,很昂贵,而谷价因为朝廷的强行干涉,非常稳定,也非常低贱,两者物价极端不平衡。农夫低价出卖谷物,高价购买耕畜、农具和其他必需品,损失很大。尤其收获季节,各地官府和商贾有意打压粮价,更是让百姓苦不堪言。
农夫的收入来自于耕种土地获得的谷粟,谷粟价贱,收入就低,他们就很穷苦。虽然不至于饿死,但很穷,入不敷出,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人活在世上,生也好,死也好,来来往往也好,都要钱。更可怕的是,一旦碰上灾荒之年,田地减收或者颗粒无收,农家怎么办?
农家终年辛苦,没有一天休息的时间,所得的收入除了自用之外,要缴纳田租赋税,要征服徭役,这些他们可以忍受。碰上水旱之灾,他们有朝廷的赈济,也能艰苦度日。但一旦官府急政暴虐,甚至某些官吏知法犯法,贪赃枉法,横征暴敛,农夫们就没有活路了。于是有的人不得不高息借贷,不得不卖儿卖女,不得不贱卖土地和住宅。
农夫们要活下去,要吃饭,要养活父母妻儿,在土地出卖的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依附于土地的购买者,也就是各地的门阀世族富豪们。
本朝虽然严禁买卖土地,但农夫们活不下去了,他们还能遵从律法?门阀世族富豪们有钱有势,和当地官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官府不报,朝廷怎么知道乡里之间有土地买卖的事?即使查到了,农夫为了活下去,他不承认,追查者又能怎么办?
本朝现在是以“口”征赋税,这些人成了门阀世族富豪的“荫户”后,赋税由门阀世族富豪们代交,徭役也由他们雇人代役,日子是能过了,但这严重违背了大汉律法。而且由于门阀世族富豪们的田地多了,财富多了,实力大了,对朝廷形成了严重威胁。
黄巾起事的教训历历在目。当年为什么会有数百万之众的农夫参加黄巾军?其中一个表面原因是灾荒。灾荒之年,颗粒无收,朝廷赈济如果不利,遭受重创的门阀世族富豪们如果无力庇护他们,这些没有土地的农夫随即彻底失去了生存的机会,他们马上就会烧杀抢掠,马上就会揭竿而起,而其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土地买卖,土地兼并。
现在,这种土地兼并的现象正在各地州郡开始蔓延。
新政的实施让社稷得以迅速恢复,十五税一的低田租,支持发展商贸的优惠政策,盐铁酒茶的经营全面放开,朝廷对谷价的强力控制,使得很多占有大量土地的人在短短数年内便富裕起来。
这些富裕起来的人,除了王公贵族、门阀世族、官僚士人、商贾富豪外,还有军功阶层。
然而,促使这些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敛大量财富的主要原因,却是频繁的战事,大量宫殿城池的修建和沟渠的开挖。这些钱财耗费惊人的地方,也是很多人一夜暴富的源泉。
如今,官吏、士人、商贾“三位一体”者比比皆是,其中有些人的权势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的想象。
有钱了,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是购买土地,只有土地才能让财富得到保值,这是自古以来从不改变的定律。
田租低,谷价低,商业发达,有钱有势的人就越来越多,他们对土地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目无王法。而农夫随即成了受害者,他们生产了粮食,却又被粮食推到了绝境。
朝廷的新政让一部分人迅速富起来了,让广大的农、工阶层的人都能活下去了,但随着时间的延续,问题也就来了,而且来得非常凶猛,让朝廷有些措手不及。
新政对农夫有利的政策,对门阀世族官僚富豪更有利。新政的优势正在丧失,正在变成伤害农夫的武器,正在摧毁刚刚走上中兴之路的社稷。
“丞相大人决定提高谷价,让农夫们的收入得到提高,让他们的生存能力得到提高,但是……”田豫望着神情严峻的长公主,无奈地说道,“但是根本问题是土地。谷价的提高对改善农夫收入有限,因为农家的土地有限,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门阀世族和官僚富豪们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兼并农家的土地,想方设法保住他们手中的土地,保住他们的生存底线。”
“兼并土地的问题不解决,谷价越高,对百姓越不利。而要想解决土地兼并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改变现有国策,利用朝廷的力量,断绝门阀世族、官僚富豪们敛取财富的门路。但这样一来,严重打击了门阀世族和官僚富豪们,严重伤害了他们的利益,而且还牵扯到了军功阶层的利益。”
“丞相大人最近非常辛苦……”徐荣叹道,“他白天处理国事,晚上和僚属们日夜商议改制之事,殚精竭虑,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他也快支撑不住了。”
长公主沉默不语。她万万没想到,新政发展到今天,竞然成了危害中兴大业的罪魁祸首,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丞相大人有何良策?”
“重农抑商,盐铁官营。”田畴缓慢而坚决地说道,“这是目前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长公主骇然变色。这完全推翻了新政的基础,完全否定了中兴大业的根本策略。
“我绝不同意。”长公主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说道,“绝不同意。”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五节
十二月二十五,长安,丞相府。
丞相李玮背负双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
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大司农卿田豫、尚书令田畴、丞相府长史贾逵、司马温恢围坐于火盆旁,神情严峻,各自凝神沉思。
“殿下的态度很坚决。”田畴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国策突然要做出这种颠覆性的调整,殿下无法接受。她要我们代为转达,请你在除夕之前,务必到栎阳去一趟,把事情解释清楚。”
李玮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屋角的烛台,半天没有说话。
“仲渊,国策调整的具体办法,你是不是已经拟好了初步方案?”徐荣问道。
“请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李玮点点头,走到席上坐下,“我想知道,明年北疆平叛,大概需要多少军资?太尉府是否有了详细数字?”
张燕笑笑,“你不问我也要说,正月十五之后,北征大漠的军队就要陆续集结了,我急需要钱。初步预算,北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