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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在外多年,虽只有一子却教导无方,所以犬子为人有些懵懂,去年更给小姐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心有惭愧。今日登门。第一便是谢过小姐当初冒险施以援手。”
看见人家再次站起身来大礼拜谢,凌波终于慌了手脚。要是不知道这中年人的身份,她兴许还不会这么紧张,可是……这竟然是裴愿的爹爹裴先!平日她可以在肚子里埋怨这位爹爹教子无方,可人家真正面对面地来道歉加感谢,她哪敢生受。此时脸上地表情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好容易才没让人家硬生生地拜下去。
总算是重新落座。她在肚子里很是盘算了一阵,便笑吟吟地说:“裴伯父实在无须客气,昔日裴相国冤死天下皆知,再加上我和……令郎无意相识也算是有缘,他又是心地淳厚的人,我稍加援手也是应当的,更何况这件事大多都是相王之力,该感谢的也是相王。只是,据我所知裴氏一门并不在大赦之列,裴伯父此来长安未免风险太大了。”
裴先闻言微微一愣,倒不是为了人家直言指出他此来长安风险太大,而是为了裴伯父这个称呼。洗马裴昔日在世家中声名赫赫,但随着裴炎被处死子侄全部受到株连,他这一支已经是不可避免地没落了。武家昔日虽然不是什么世家,但现如今武三思重新当权,可以称得上是煊赫,可对方却能如此谦然,甚至流露出几分亲近,那岂不是说,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一厢情愿单相思?
流放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地小子了,当下便诚恳地说:“其实,早在女皇当政末年,我便已经得赦,虽说不能复官爵,但却获准回乡,之所以仍然留在庭州,不过是为了局势不明,留一条后路罢了。所以,我遣裴愿去洛阳,与其说是为了谋赦令,不如说是想让他看看帝都风情,以谋将来,谁知道居然遇到那么多事,说来也是我考虑不周。我此来本想去拜谢相王恩德,但到长安这几天颇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不敢贸然行事,今日前来,其实还想请向相王代转谢意。”
如今竟是连刚刚到长安的人也知道相王的门头轻易登不得,这世道真是无话可说了!
凌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瞥了裴先一眼,忽地想到人家居然没考虑裴家和武家乃是大仇,竟是直接上门找上了她,信心和胆量还真是够大的。从这点来说,裴愿这爹爹果然是一等一的精明人,不是像愣小子那么好糊弄的。
只不过,即便不是看在裴愿面子上,这件事她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办到,当下便预备答应。谁知就在这时候,朱颜忽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姐,听说……听说有人告发了定安公主驸马王同皎,小王驸马家已经被封了,如今金吾卫忽然满城出动,正在四处抓人呢!”
话音刚落,凌波便霍地站了起来,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裴先竟也是站了起来,面上惊怒交加。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狐狸精vs老狐狸
凌波惊愕的是武三思动作迅速,这么快就开始杀鸡儆猴。然而,当她看到裴先这模样,不免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他才到长安没几天,之前一直都住在塞外庭州,应该和王同皎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这会儿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是为了同病相怜?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干系重大,她便决定开口问个清楚。
“莫非裴伯父和小王驸马有旧?”
裴先此时的惊怒劲头已经过了,晓得这冲进来的气急败坏的丫头不是外人,他斟酌片刻便解释道:“小王驸马祖上和裴家有旧,他又是仗义的人,所以我此次到长安先是暗地里拜访过他一次,蒙他盛情,昨夜饮宴之后便住在他家里,今早才出门来此拜访。谁知忽然之间有如此大变,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此时,凌波也顾不得面前是裴愿的父亲,连忙追问道:“裴伯父今早离开王家的时候,可有行李以及其他东西留在王家?还有,你出门的时候可注意过有人尾随?”
“我只是昨夜受小王驸马之邀过去吃了一顿酒宿了一夜,并没有带什么随身行李,至于出来的时候……”兹事体大,裴先不敢掉以轻心,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就摇摇头说,“我一大清早出门,外头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人。我还先回了一次客栈结帐,把东西都搬到了临时赁下的房子,这才来了平康坊。小王驸马乃是天子亲婿,莫非也被卷进了什么事端里头?”
“这不是什么事端。”
凌波低声道出了七个字。见裴先疑惑地皱起眉头瞧着自己,她便露出了一丝淡然而讥诮的笑意:“小王驸马豪爽侠义,却结交错了人。他好心收留了两个原本该在岭南数星星地官员,结果反而被人家告了。士为知己者死,可他把卑鄙小人养在家里当成国士相待,最终却被反噬一口。人家告他阴结豪杰,欲图进兵御阙,迫陛下废后。这样的罪名,别说是天子婿,就是天子的亲兄弟。只怕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若是换成年轻气盛时能够当面指斥女皇的裴先,此时必定会拍案而起,但此刻已近不惑之年的他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寒。早年的两次杖刑给他的身体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每到雨季,那种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整夜整夜不能入眠。他甚至曾经多次问过自己,倘若时光回到当初,他是否会暂时隐忍以待将来,可世上终究没有后悔药。十几年过去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小子,凌波又说得透彻。他怎会不明白其中地意思?
“小姐……”
不等裴先继续往下头说,凌波便摆了摆手道:“裴伯父无需如此客气,撇开其他不谈,只说和裴愿的交情。你单单叫我一声十七娘就好。事出非常,长安城内只怕要乱一阵子,而且若是别人告密,你在外更是寸步难行。若是你信得过我,那就先在我这里住几天。等过了这风头。我便设法让人送你到相王那里去,他和裴愿乃是忘年交,见到你必定是高兴的。”
裴先一向就是当机立断的人,此时哪里会纠缠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然而,一想到昨夜曾经欢谈畅饮的王同皎极可能命丧九泉,他还是感到心中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本能地想开口求恳几句,却硬生生把话吞回了肚子。
虽说裴愿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说这位武家千金可靠。但她毕竟姓武。如果他所料不差,这一次的王同皎案,只怕也是如今权倾天下的武三思所为。他阴差阳错卷入此间,要全身而退就已经得看人安排,难道还能奢望武家人内斗?
“朱颜,你去收拾一个空院子出来。带裴伯父他们过去先住下。然后处理一下先前的拜帖,对外就宣称是我娘地远房亲戚来我家住几天。反正我家的情形自来就没人关心。别人更不会管我家里是否多了几个人。”
凌波对朱颜吩咐完之后,便转头对裴先道:“待会我派几个人去裴伯父你的落脚地把行李拿过来,然后让两个不相干的人过去住着。长安城中若是遍查户籍,只怕是赁下地房子也不安全。”
朱颜愕然片刻,再听那称呼,立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裴先也不再客气,道谢一声便跟在朱颜后头出了厅堂。凌波望着他后头那两名犹如哑巴似的随从,心中忽然有一种无比烦躁的感觉。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裴愿太木讷太淳厚,可如今她却分外希望裴愿的这位父亲也能心思少一些,只可惜那似乎是奢望。
为什么一个老狐狸的父亲会有那么一个愣小子地儿子?
她当然没有想到,她在暗自腹谤人家老狐狸;裴先在安顿好之后,却也在暗自盘算她。
裴愿归来之后确实对他提过在中原有倾心的女子,但他听过之后也没放在心上。一来裴愿年轻,二来他觉得武氏女绝非良配,结果问过骆五方才知道自己的愣儿子承了别人不少人情,于是便想趁着亲自来长安的机会了断这桩事。然而谁能想到,他今天亲自登门不但不曾达到既定目的,反而欠下了更大的人情。
此时,原本一直一言不发的随从之一忽然上前低声问道:“主人,我们若是住在此地,一举一动都受人钳制,万一那武十七娘生出歹心可如何是好?”
裴先眉头一挑正要答话,忽然听见外头大起喧哗,不禁心中大凛,立刻朝另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匆匆推门出去,不一会儿便回转了来,面上带着深深的疑惑和茫然。
“主人,外头来的是宫中中使,说是来册封地。”
“册封什么?”
“据说似乎是册封什么县主。”
两个随从都是庭州本地人,并不了解这册封的含义,裴先却是大吃一惊。要知道连武三思也从梁王降封德静王,这当口,武十七娘居然要册封为县主?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得到的和失去的
宽敞的中庭中庄严肃穆,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内侍中使正抑扬顿挫地宣读着手中的诏书。
“……疏芳桂苑,发艳椒庭。绣衽初笄,已观於婉淑;瑶筐载弄,更表於柔闲。韶容将宝婺分晖,惠质与琼娥比秀。承规蹈礼,既渐训於河洲;延赏推恩,宜加荣於汤沐。可封永年县主。”
听着那词采华茂的骈文,心不在焉的凌波免不了琢磨这是不是出自上官婉儿的手笔。好在这道诏旨并没有长篇累牍地给她添加什么功绩,也没有劳动她在地上跪多久,因此她很快便从那笑容可掬的中使手中接过了那诏旨。就在两手相交的那一瞬间,一串玛瑙佛珠从她袖中悄然滑落到那双肥胖的手中,而对方的动作同样迅捷快速,一翻手东西就不见了。
收了东西心情自然好,同时亦知道对面这位得罪不起,所以那内侍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自从梁王等武家诸王一体降封之后,这武家可就没有县主了,如今永年县主是头一份,真是可喜可贺。”他一面说一面向后头摆了摆手,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不但如此,韦皇后还特意挑选了好些合适的器具家什命我一同带来,上官婕妤也添了一箱子新书,就是公主也未必有这样的体面。”
对于这些个人家求之不得的东西,这一年多来凌波领教得太多了,所以面色根本没多少变化。而此次负责传旨的内侍乃是因为巴结长宁公主有力而被刚刚提拔上来,这身绯袍才穿上身不多久。此时看见这位新鲜出炉的县主满脸微笑荣宠不惊,立刻更多了几分敬畏。想起道听途说地种种传闻,他暗想人家是好东西见多了,遂更是打叠了全副精神奉承了一番。
在中庭一角的侧门处,今天刚刚才来到这里的瑞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箱箱的赏赐,继而又看向了那全套花钗礼衣钿钗礼衣等等,到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他冒险听到的一点都没错,与其跟着安乐公主那样喜怒无常的主子,不如跳出那个圈子。其实。只凭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就知道,这一位是和安乐公主截然不同的类型。
忽然,他感到身后仿佛有人,连忙低眉顺眼地往旁边退开几步,可等了老半天不见人过去,他不禁悄悄用眼角余光快速扫了一眼,见一个中年人正用一种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不禁大为惊诧,慌忙又低下了头。
这人是谁?
裴先见这年轻男子虽是仆役打扮。却是容颜清秀妖媚,于是本能地眉头一皱。然而,他很快就注意到外头的香案和中使,立刻就把这点子疑惑丢到了边。细细倾听起了那些谈话,等到凌波亲自送那中使出门,他方才转身悄悄离去。这时候,他便发现,原先站在身后地那个年轻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他带着满腹疑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两个随从在外头看着,自己便枯坐在房间中冥思苦想了起来。
伯父裴炎以谋反的罪名被杀虽然冤屈,但当今天子李显昔日被废,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裴炎乃是相王的师傅,所以才把不学无术的李显给拉了下来。这一点在当初是一次正确的政治选择,只可惜伯父裴炎并没有将立场贯彻到底,最终落得一个被杀的结局。
裴家如今要重新立于朝堂之上,除非当皇帝的不是李显,否则绝无可能。可是。王同皎贵为驸马尚且为人鱼肉,他若不是得人庇护,此时很有可能便在牢狱之中。就算他拥有钱财亿万,在这诺大的长安城又能做什么?
新鲜出炉的永年县主却没有安安心心在家里呆着,长安城中满城都是兵卒地时候,凌波带上了自己的四个护卫出了门。先是往安乐公主那里转了一圈。确定自己不用再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进宫谢恩添麻烦。她便改道去了定安公主第。她原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只想远远地张望一眼。谁知道这一看她便有些走不动了。
那座昔日光鲜的大门前,整条巷子都站满了全副武装地羽林军卫士,还不断有人从大门里抬着各色箱笼出来,押着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