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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丫头!”上官婉儿瞧见凌波那面色变幻不定,时悲时喜的,误以为她受了刺激,连忙在她背上拍打了好几下,好容易等到她回魂方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怀着勉强,想不到你这么在意。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和皇后商量过了,决不会让你守望门寡,只不过韦家没了适婚年龄的子弟,短时间内也就不提这事了。你昨夜受了那么大惊吓,好好调养一段日子再说。”
谢天谢地!凌波巴不得以后再没人理会自己的婚事,连忙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答应了。待得知这里是上官婉儿地寝殿,她地脑袋又是一阵阵发胀,喝了一碗红枣莲子羹倒头又睡。期间迷迷糊糊似乎有好些人来探望过,她也都不曾理会。
等到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晚间掌灯时分了。在几个侍女地张罗下梳头更衣,她一出去就看到了陈莞和朱颜,顿时又惊又喜,还来不及打一声招呼,却只见一个人影一头窜进她的怀中欢喜地嚷嚷了起来。把人拎开发觉是眼泪汪汪的紫陌,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如今也已经十五了,却仿佛总是长不大的孩子,这样下去可怎么许配人?像哄小猫似的哄完了紫陌,她少不得又隐晦地问了问朱颜和陈莞家里的情形,得到一个万事平安的答复,这才真正如释重负。
虽然兵谏已经失败,李多祚李千里父子都已经被杀,但由于主谋李重俊仍然在逃,所以上官婉儿彼时正在韦后的含凉殿商量正事。留在长安殿的珠儿等几个心腹宫人看到凌波主仆那亲密无间的模样,都有些羡慕。上官婉儿固然不是个苛刻的主子,但在宫中浸淫三十年,要想像这位主儿这般亲切宽厚地待人,却是不可能的。
凌波一想到自己如今终于又恢复了自由身,便无视珠儿等人那种又羡慕又惊讶的表情,心情大好地捏了捏紫陌胖嘟嘟的脸蛋,又拉着朱颜和陈莞的手很是嘘寒问暖了一通。还不等她表示出更进一步的关怀,门外便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我还以为十七娘你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怎么也得在床上躺个几天,谁知道你还是这么大大咧咧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凌波一愣之下立刻恍然醒悟来者何人,慌忙迎了上去。果然,下一刻就只见太平公主含笑跨进了门槛。从这位金枝玉叶的脸上,凌波看不见任何有关昨夜动乱的影子,那衫子上熠熠生辉的金鹧鸪衬托着那犹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让人心底里生不出半点防备。只不过,凌波对这一位的忌惮更甚韦后,决不敢小觑了去,连忙上前行礼。
“虽说你一向打熬得好筋骨,但也不能逞强,这就算是换了我被人劫持了这么一遭,也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戏谑了几句之后,太平公主便拉着凌波的手坐下,仿佛主人一般挥退了长安殿众宫人内侍,旋即语重心长地说:“十七娘,还记得我先前对你说的话么?武三思自取死路,这如今已经验证了。”她摆摆手示意凌波不要打断自己的话,这才面色阴沉地说,“李重俊昨天谋逆,今天就有人暗示八哥和李重俊谋逆的事情有关。我别的不多说了,此事还需得你多多转圜。”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凌波只在上官婉儿的长安殿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大清早就不得不落荒而逃。虽然这长安殿里的宫人都侍奉周到极有分寸,虽然上官婉儿关怀备至妙语连珠,虽然她自己的三个侍女也都赶到了这里……但是,面对那一拨拨前来“探望”的人们,她着实是吃不消了。自打太平公主来过之后,紧接着就是安乐公主、韦后身边的柴淑贤和贺娄闰娘、定安公主等等,再加上宫中那些稍稍有些脸面的妃嫔还有郑家母女,总而言之她是一时一刻都不得消停,对这大明宫中的人口自然是叹为观止。
这两天之中,她只去了一次含凉殿,如今经韦后特许坐了肩舆出宫,这才发现四处都还留着两天前的夜里那场兵谏的痕迹。有的是尚未来得及除去的血迹,有的是被烟火熏燎得漆黑一片的墙壁,甚至还有一两处被完全烧毁的偏殿,令人一望而触目惊心。回想到那一天夜里的惊险,她竟是有一种不那么真实的感觉,而心中竟是找不出多少恨意。
出了建福门,瞧见一边等候着的一辆马车,凌波不由看了朱颜一眼。果然,不等她开口说什么,朱颜就笑着劝道:“我知道小姐不爱坐这气闷的马车,可如今长安城谁都知道小姐被李重俊劫持,受了好一场惊吓,若是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实在不太合适。再说……”她略一迟疑,还是把话接了下去,“虽说太子兵败,长安城这几天也盘查严密,但已经有好几位官员上朝的时候受惊了。雍州廨和长安万年两县的大牢里头,如今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朱颜既这么说,再看到家里一共出动了十几个护卫跟车。凌波也寻不出什么反驳之辞,没奈何只得登上了马车。等到马车驶离了建福门,她便吩咐不忙着回家,先在长安城里头转一圈。朱颜苦劝无果,也只得探出头去吩咐外头一众护卫警醒一些。
挑开车帘端详着外头启夏大街上的行人和各坊门的景象,凌波忽然想起一件事。遂转头对陈莞问道:“你大哥可是顺利脱身了?”
一提到这事,陈莞便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亏得武宇和武宙去得及时,亏得小姐还另外派了一个人保护,否则大哥这次怎么也不得脱身。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李重俊要谋反,但因为他司职机要文书,李重俊始终把他禁在密室之内,这次事到临头更是如此。那天乱起来之后。李重俊把所有能用的家丁等等全数调走,却把一群东宫官全都关了起来。武宇他们把大哥弄出来之后,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不少机密文书,如今都藏在大书房之内等小姐审阅。”
“就是没有这些文书,李重俊也是死定了。”凌波晒然一笑,可转念一想。这怎么也是陈珞在李重俊身边地大收获,指不定能发现其他什么端倪,遂点了点头,“你大哥的事情我会和安乐公主说道一声,有她担下来,这件事也就能撸平了。”
陈莞放下了这一桩心事,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一路闲坐闷得慌,她便说起了那天李隆基留下之后的情形。由于中间掺杂着她的一丝少女情怀,少不得添油加醋形容了一下某人的英明神武。竟是没有注意到凌波越来越黑的脸色。
听到李隆基三下五除二就策反了那近百名羽林军。听到李隆基把一群人拉到她地大书房密谋,听到李隆基如臂使指地把那些军士派出去执行“秘密使命”……总之,得知某人处变不惊地把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凌波只觉得咬牙切齿。她就知道这家伙留下来是有阴谋的,把她和裴愿丢在那种险地,自己却在这边蹦得欢快…………裴愿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结拜大哥,她怎么会相信这么一个狡猾的家伙!
滔滔不绝说了老半天,陈莞终于发现凌波脸色不对。她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稍一讶异就明白了事情原委。为了补救。她连忙又解释道:“临淄郡王把那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想起小姐和裴公子尚在险地。结果冒险偷偷带人出去了一次,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来,说是已经安排了果毅校尉葛福顺前去接应。他整整一宿都不曾合眼,直到天快亮了,得知李重俊已经仓皇逃窜,这才……”
凌波听着听着,心里好歹怨气少了些…………至少某人虽说狡猾,但好歹还是采取了那么些行动…………此时此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还让某人和裴愿一块离开,不要留在这里陪她受过。可越是往下听,她就越感到一丝不对劲。这陈莞说话的时候面露红霞眉飞色舞,眼睛熠熠发亮,说的话更是变着法子为李隆基开脱,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就是打了那么几次交道,李隆基就陷落了她这个心腹侍女的芳心?
这一丝讶异来得快也去得快,因为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马车外传来了一阵哭喊声。她往外一望,只见那赫然是一座面向延兴门大街而开地宅第,鲜亮的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中书令魏元忠第。再看看那送到大门口的一具棺材,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和老魏元忠统共只打过两次正面的交道,却已经隐隐感觉这位三朝元老的心灰意冷时日无多,如今这么一副光景摆出来,莫非是老人再也无法经受那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兵变,人已经死了?
“停车!”凌波不由自主地厉声叱喝了一声,停下马车把身子探出来一瞧,却见到刚刚以为已经去世地魏元忠在两个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棺材跟前,用手敲了几下棺材板,忽然痛哭失声。这时候,旁边便传来了几个路人的窃窃私语声。
“老相公老来丧子,可怜啊!”
“太子谋逆的时候,居然裹挟着老相公的爱子相随,结果兵败却连累得那位魏大人被乱兵所杀,真是造孽!”
“白发人送黑发人……”
乱兵所杀!凌波猛地感到脑际炸响一颗惊雷,省起那时候千骑倒戈乱成一团的时候,她和裴愿不敢留在原地,从九仙门仓皇而逃。倘若不是那时候她还算聪明,只怕如今也已经化作枯骨了。遥望着那白发苍苍的老魏元忠,她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了马车里头,许久才淡淡地吩咐道:“走吧,直接回平康坊。”
经过这么一闹,她也没心思再继续在长安城内再转圈子,更不想去休祥坊那边凑热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一会。然而,事实证明,树欲静而风不止,当她回家之后推开门进入自己的大书房时,却看见云娘正笑吟吟地等候在里面。
“李重俊死了。”
闻听此言,凌波原本想要追问云娘这两天的行踪,此时那满腔疑问全都烟消云散。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莫非是姑姑杀了他?”
“我还没有愚蠢到杀一个太子,尽管是谋逆地太子。”说这话地时候,云娘的脸上淡然不惊,仿佛死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李重俊空有野心却无与之匹配的才干,纵使真的能够登基为帝,凭他那刚愎的个性也未必当得好皇帝。这一路上众人忠心耿耿地护他逃走,他却迁怒于别人,甚至还鞭笞士卒发泄怨气,我不过撩拨了几句,那些既担了谋逆之罪,又落得如此下场的家伙立刻就哗变了。只有当初挟持你地那个家伙还算忠心,挡在李重俊前头杀了好几个人,最后却被他昔日地同伴从背后一剑刺死。”
“李重俊这样的人,就是有国士也不能用。”
尽管凌波并不会同情那个拿剑指着地人,但是想到刺死那霍九的一剑恰恰来自他的背后,她还是一种莫名的沉重。她甚至无心追问云娘更多的细节,只想尽快把这段绝对谈不上愉快的经历赶出脑海。然而,她的这点希望却还是落空了。
“算算时辰,那些哗变的家伙应当已经把李重俊的尸首带回来了。为了争抢这份用来赎罪的功劳,百多人只剩下了十七个。当然,事先悄然遁走的我不算。”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内讧,云娘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凌波面前,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按,“那位太子生前做着春秋大梦,死后却被人断了首级,只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那一日。他固然对你是仇人,但从深处来说,也不过是个……”
“云姑姑想说他是个可怜人?”凌波仰起头,脸上露出了讥诮和嘲讽,“陛下看不起他,皇后不喜欢他,安乐公主讨厌他……作为皇子他确实很可怜,可是我呢,难道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就不可怜?一个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如果走错了路,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见凌波头也不回气咻咻地出了大书房,云娘不禁莞尔…………虽说聪敏却毕竟还年轻,只怕是这丫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吧?话说回来,那天晚上裴愿英雄救美,还真是威风帅气,她一把年纪了也看得目弛神摇,就别提死到临头还在痛心疾首咬牙切齿的李重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双赢的好局
对于长安城的官员百姓来说,七月十六无疑是恐怖的一天。当太子李重俊死不瞑目的头颅被献祭太庙,被祭奠武三思父子,被高悬在大明宫丹凤门前的木柱上时,原本已经从记忆中渐渐淡去的那场血腥杀戮又在人们面前血淋淋地重现。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阴风从脑门上刮过,甚至有兔死狐悲的官员干脆告病在家。
就算是当初太宗皇帝袭杀建成太子和李元吉,但怎么也不曾辱及尸首。再说了,李重俊毕竟曾是大唐太子,哪有用储君首级去祭奠一个臣子的?
接下来的吵吵嚷嚷则更荒谬了。安乐公主为了丈夫武崇训的枉死在朝堂上大吵大闹,继而干脆提出,要仿效永泰公主成例将武崇训墓造成陵的规制。然而,朝中大臣虽说平日装聋作哑的多,在这种事情上却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