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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吗?”我因为太过吃惊而失声道,“如果这是另一次试探,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他的舌尖扫过我的嘴唇,阻止我继续往下说,「绝大对数情况下,我们憎恨这种方式。但在特殊的、非常稀少的时候,我们会觉得这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在自愿的情况下,我们的意识不会消失,它会沉淀在你的潜意识深处,甚至是梦境中……我就是你,而你还是你……」
「我坚决反对,不论你怎么解释。」我不容商榷地叫他死心。
「你这是想要剥夺我的选择权吗?与其孤零零地继续游荡个几百年而后死亡,不如让我尝试一下,为我的种族寻找另一种延续方式。」他将整个身躯紧贴着我伏在沙地上,尾巴弯曲着圈到另一侧,光滑柔软的白毛几乎把我包裹起来,「来吧,接纳我,让我们一同进化,看看等待我们的,是怎样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坚定地持拒绝态度。即使他真的是为了探索另一种生存方式,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要将自身与我融为一体的念头。
更糟糕的是,我的本能已强大到不可抑制。甚至连分裂繁殖都来不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根细如棉线的交接器冲破皮肤,朝几步之遥的何远飞激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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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的旅程
我从浅眠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
耳边回荡着轻微的螺旋桨运转声,头上是椭圆形的金属拱顶,我在直升飞机里睡着了?
我似乎做了个梦——这相当少见,一般来说,为了避免睡眠期间脑细胞的额外消耗,我会刻意地关闭“做梦”这种非必须的神经活动。
但梦境里的景象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梦见一只巨大的、孤傲的白狼,站在苍茫沙漠中的一块岩石顶上,向着夜空发出悲凉而凄厉的嗥叫。
有人推开驾驶舱的门走进来,看到我的瞬间露出一丝喜色,连声问道:“醒了?感觉怎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需要什么?”
很耳熟的问话方式,连同他的外貌体型和生物电磁场我都觉得非常熟悉,并且下意识地认为应该是我的所有物。
“那是我的身体。”我朝他抬了抬下巴,冷淡地宣布。
他愣了一下,笑道:“哦是的,我曾经答应过。不过,我知道你比较恋旧,所以这具身体的所有权和使用权目前还是归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两三秒,才从大脑的资料库里调出他的名字,紧接着,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汹涌而来——
何远飞。
我的老板、同居者以及(他单方面宣称的)情人。
整个外界仿佛擦去水雾的玻璃镜一样突然明晰起来。
刚醒来的那半分钟我有些思维混乱加上反应迟钝,就像意识里毫无预兆地多出好几倍内容,我需要花点时间把它们整理归类。
低下头,我本能地检查起当前的宿主身体:皮肤白皙、四肢修长,只是太单薄了点,淡淡的肌肉线条。但用起来挺舒服,反应神经正常,系统协调性也不错,各个部分之间健康而充满活力地运作着,至少能顺利地使用三十年以上。
我记得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叫“裴明昊”。
当我刚得到它时,花了足足十个小时才修复好这个从25楼上摔下来的破水袋。之后又是多次的大修小补,药物中毒、枪伤、锐器伤……那几对可怜的双螺旋链子都快被我折腾得崩溃了。最近的一次更惨烈,差点被粒子炮轰成两截,我以为它已经彻底没药救了,然而一觉醒来,它又毫无瑕疵地套在我的本体外面,就好像刚从商店里买来的还未拆封的原装货。
我解开衬衫的纽扣,注视平坦的腹部,肌肉光滑且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丝毫看不出曾经破了个大洞的惨不忍睹。我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又理所当然地舒展开——修复与再生,不正是我们这一种族的专长之一么。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能力蛰伏在我的本体内,有些曾经使用过,有些刚刚才领悟,还有些似乎沉睡着,等待我去唤醒。
“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对面前那个人类男人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并递过来一杯热咖啡。
“什么感觉?”他用手指勾着杯耳,准备认真倾听似的微侧着头,视线落在我敞开的白色衬衫内,嘴角噙着愉快的笑意。
“很难用语言描述。”我不受影响地拨开了摸到大腿上的一只手,它掌心的燥热不是我喜欢的温度,“打个不太切合的比方,就像有一台酷睿四核,有天发现自己变成了智能光脑,问题是它根本不清楚是怎么突然进化的。”
我的老板朗声大笑起来,“亲爱的,你的幽默感有所进步,这是件好事。”他笑吟吟地用闲得发慌的指尖骚扰我的胸口,“大概是有人给它升级了硬件……虽然对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觉得匪夷所思,但我想应该跟那头巨型野兽有关。记得吗,你本来打算接收我的身体——是已经出手了,我看到了那些雪白蚕丝一样的东西,唔,应该是叫交接器。”
“然后呢?”我静静地问。对那段记忆我有些模糊,像是一卷被强力磁铁消抹后的录像带。
“然后情况更加诡异,从那头白色巨兽体内也射出无数淡紫色的交接器,和你的像两股光纤一样自动对接……我被拦在无形的结界外面(‘那是电磁力场,不是什么结界,老板。’我在心底默默纠正),没法靠近,手电筒光线不够亮,我看得不是太清楚……比你略粗一些,顶端开启时呈螺旋形,就像——”
“就像这样?”我把右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朝上,一根丝绳如藤蔓般从皮肤下钻出,探向半空,顶端略微鼓成花苞状,随即分裂成几片螺旋状开启,仿佛一朵微小的淡紫色蔷薇在手心里瞬间绽放。
何远飞吓了一跳。他仔细地端详后,用手指试探性地触碰,似乎还想在顶端轻挠两下。
“别,”我抓住他的手指,把那根交接器缩回去,“它很敏感。”
“有史以来最敏感的凶器。”他调侃我,“我很好奇,这是你的还是它的,或是它留在你体内的?”
我想了想,回答道:“至始至终,只有我。”
“……那我看见的那头巨大白狼呢?”他疑惑不解地追问。
我朝他微笑起来:“那是你的梦。”
何远飞挑着眉峰思考了片刻,放弃道:“我决定不参与到寄生者的小阴谋中,你们那些幻觉、催眠、光线折射之类的把戏层出不穷,把属于人类的短暂时光耗费在那上面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
他举止优雅地放下咖啡杯,动作粗暴地将我掀倒在沙发上:“合二为一——用人类的方式。”
“我不介意你使用人类的任何方式,但别指望我会跟着一起犯傻,我是个寄生者。”
“……明昊,你在硬件升级的同时,为什么就不能把软件也升一升?”
深夜的洛杉矶别墅。
我走进卧室时微微一怔,床单上多了个不该出现的东西。我上前拎起它的一根粉红色带子,敲了敲浴室的门。
放着带按摩功能的温泉浴池不用总是霸占我的淋浴间的男人打开门,湿漉漉的身体只围了条半掉不掉的白毛巾。
“这是你女朋友落在床上的。”我把它举到他眼前。
他的脸有点发绿,“怎么可能!这东西不可能落在我床上……不,根本就没有什么女朋友!”
我收回手,仔细打量了一下,两边的带子被拉得有点失去弹性,“那就是一个老朋友来了。”我转身扫视一圈房间,最后把视线锁定在墙角的衣柜上,淡淡道:“如果你再开着门缝偷窥,我就放个电浆球进去。”
柜门猝然推开,一个长着五条触手的寄生体滚落下来。它用其中两条抱着头,怯生生地看着我手中的东西,委屈地嘟囔:“D cup蕾丝边……我的……”
何远飞披好浴衣走出来,边系腰带边皱眉:“又是这根香肠?”
“我不是香肠!”寄生体恼怒地反驳他,也许是宿主被乱枪打爆的心理阴影还未消退,这股怒火怎么看都显得气势不足。
“哦,我没说清楚,是一根底部被切成八爪鱼形状的香肠。”何远飞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喜欢bra的香肠。”
“我说了我不是香肠!我是高等外星种族!地球人,野蛮无礼的地球人……”寄生体泪汪汪地叫起来。
“你要把它弄哭了。”我对挟私报复的同居者说,“我不希望房间的地毯上满是酸辣汤的味道。”
何老板笑起来,耸耸肩表示玩够了。
“你来找我,有事?”我转而问寄生体。
它收住泪花,两根触手的尖端互相戳着,小声回答:“有事……你先把蕾丝边还我。”
我把它的宝贝丢过去。它立刻拽了套在脑袋上,情绪似乎好转不少,“有个非地球生物,寄生体,不过跟我们种族都不同,我在沙漠底下的房子里碰到它——那个破房子修得像迷宫,还一点都不牢固,我迷路了,差点被掉下来的天花板砸死,还好它把我拉出来。知道我认识你后,它就叫我带一段‘回放’给你……哦,它说它叫裂缝,这名字真帅气,其实我也有地球名字的,我叫——”
“闭嘴,打开那段过往回放。”我忍无可忍地截断了它的话,指尖闪出一小簇电弧。
它触手一抖,猛地扯下了头顶的bra。
何远飞关掉身后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
极光再次笼罩下来,无数光波粒子如同一条逆流的时光河,在半空中铺展开来,五分钟前、两小时前、十个小时前……
漫天的亮点倏地拉伸出细丝一样的光束,织网似的相互绞缠,又在眨眼间熄灭,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渐渐的,两排黯淡的路灯亮起来,照着一条黄土压实的乡间小路,路旁尺把高的荒草在夜风中飒飒起伏。
一个穿着黄|色高领毛衣和灰格子外套的女人,边着抹眼泪边从远处小跑过来,后面追着个身穿七十年代绿军装的男人。
“我跟你离婚,离婚还不成吗?你再找个生去呀!”女人哭喊。
“这说的什么话,我干嘛跟你离婚……生不了就不生呗,我又没说啥……”男人边追边劝。
“你没说啥,眼睛尽朝人家喂孩子的媳妇看了,还要说啥!”女人悲愤地指控。
男人无奈道:“我就是看看,没别的意思……”
女人突然停住脚步,男人刹不住车,差点撞上她的背。
“……听到了吗?”
“什么?”
“婴儿哭声……没错,是婴儿哭声!”
男人侧耳听了听,“……好像是有哭声,在那边草丛里!”
两人趟进荒原,拨开草丛,果然看见一个裹着黑色男式长风衣的婴儿躺在地上呱呱啼哭不止。女人毫不犹豫地上前抱起婴儿,依依哦哦地哄起来。
“是弃婴吗……”男人摸了摸裹着婴儿的风衣,“料子真好,父母应该是个有钱人吧,为什么把孩子丢在这?还是个男孩儿。”他摸到个衣服上别着个硌手的东西,扯下来一看,是张塑料压膜的硬卡片,“写的是英文……是孩子的名字,还是父亲的名字?”
“亚历克斯*裴……”女人拿过来,对着路灯眯着眼看,用不地道的腔调念道,“美国国家安全局特别探员?!”她的手猛地一抖,卡片落在地上。
男人也傻住了。
两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急促的呼吸中,女人把牙一咬:“管他爸妈是美国间谍还是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去,把那张卡片埋起来,越深越好!”
男人还在发愣,被女人狠狠推了一把:“去呀!”这才讷讷地应着,蹲在草地上挖坑。
“这孩子也姓裴,就是跟我们有缘,我要收养他,把他当亲儿子。”女人恶狠狠地警告丈夫,“如果你敢报到民政局,我就跟你离婚!听见没有,裴建华?”
“你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男人嘀咕道,起身把土踩实,举双手作投降状:“一切听从领导安排。”
“贫嘴!”女人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晴朗了许多。低头把风衣拢紧些,她一边走回土路,一边温情脉脉地逗弄着那个哭泣的婴儿:“啊噗,啊噗噗,乖宝宝,你叫什么名字?让妈妈想想,就叫‘裴越’好不好,超越的越?哦哦,不哭了,回去妈妈给你牛奶喝……裴建华,你去买牛奶!”
“啊?这时候?店都关门了啊!”
“我不管,今晚你得把牛奶弄回来!买不到你就去借!”
“……”
男女的话声逐渐远去,路灯也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
影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