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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的开场白没有令新义军士卒失望,所有的目光同时被点燃,几千道火花在暗夜之中闪耀。石青驱马行走在队列之中,亢声大呼:“…我不管这些人是王公贵族,或是世家郡望;只要他背叛了这片土地,背叛了华夏这个大家庭,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为了阻止他们逃窜襄国,为了避免我们的族人今后自相残杀;勇士们,我命令你们,去将他们抓起来或者…杀死!”
“杀死他们!”几千道吼声倏地响起,如狂飚怒涛,挟带着无可披靡的威势席卷一切;所过之处,四野震响,夜空颤栗。王猛一震,盯着石青,仔细审视,仿佛要重新认识一般。
“出发!”石青长枪向西一指,大声呼喝。
三千余士卒次第出营;石青放麻姑下了战马,唤来王猛、王嵩;指着三人吩咐诸葛羽,道:“这三人交给你保护。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说完,他对王猛、王嵩笑一笑,向二人示意后,目光落到麻姑身上,凝视片刻,石青一拔马,追赶当头的王龛去了。
据史料记载,此次反出邺城的有太尉张举、太宰赵庶、抚军将军石宁、中军将军张春、光禄大夫石岳、武卫将军张季等公、侯、卿、相万余人。
石青估计,这万余人中有两三千是十来个世家的家眷仆佣,还有七八千可能是私兵或世家子弟统带的亲信禁军。不论是私兵或是亲信禁军,他们的忠诚和凶悍都不是一般士卒可是比拟的。
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新义军没有把握战胜,石青原打算利用对方家眷行动缓慢这一点,拖住他们,等待城中反应过来后给予增援。得知对方从西城逃亡后,石青忧心忡忡,这里面增加了一个变数——张遇的豫州兵。
若是张遇与张举共谋,新义军此举无疑于飞蛾扑火,莫说是阻截,就算想保留建制都未必可得。明知凶险,但石青仍不得不赶过去。
张举到达襄国后,利用张氏声望,登高一呼,不仅石祗轻易聚起十几万大军,邺城一带州郡几乎全部响应,对冉闵倒戈以向,终使冉闵坐困邺城两年,一直到鲜卑慕容大军到来…
石青认为,冉闵的失败,几乎有五成归功于张举的倒戈。想到这些,他宁可战死,也要奋力一搏,阻止张举逃出邺城。
此举虽然凶险,但石青并不是没有一点希望。成败的关键,在于城中反应是否及时。他寄希望于此,他要带新义军努力一搏。
思潮翻涌间,石青跨过清漳水,在西苑城门附近赶上王龛。
“石帅,你听——”王龛侧耳正对着西方倾听什么。石青凝下神仔细倾听,西方隐约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声音很远也很杂,有呼喊的,叫嚷的,只是…没有喊杀声。
“传令!火速前进——”石青心一沉,从声音辨来,张举早已出了城门,离邺城有一段距离了。
即便星月明亮,夜晚行军仍然是件快不得之事。当新义军磕磕绊绊冲到铜雀台附近,石青恍然发现,西城城门一带静悄悄的,嘈杂声又向西移动了不少距离,令他欣慰的是,听起来声音大了许多也近了许多。石青明白,新义军行动艰难,对方有家眷随身行动更难,速度只会更慢。
“追——”没有一刻犹豫,石青指挥新义军沿着北边流入邺城的渠沟向西追赶。命令下达以后,石青望着静悄悄的西城,忽然一愣:张举一伙闹出这么大动静,城内为何没什么反应?
“左敬亭!随我去西门查探情况,王龛,继续率部追击,不得松懈。”石青招呼一声,越过沟渠,急急赶向西门。
到了西门,一看之下,石青立即傻眼了。西门城门大开,空荡荡的,竟无一兵一卒值守。策马遛进城内,望着空荡荡的城楼,石青大喝一声:“人呢!”
“人呢……”回答石青的是城门洞里连串的回音。除此之外,四周安安静静,再无半点反应。望着静寂无比的大街和城楼,石青一阵心慌。怎么可能会这样?上万人无声无息地就这么走了?难道这就是张举和世家望族庞大的影响力,他们将值守士卒一个不剩的全部带走了?
石青忽然发现,自己对世家望族认识的太少,也太过小视了。历史证明,在世家望族鼎盛之时,上如汉末刘氏、晋室司马氏、初唐李氏…无不对其迁就揖让,下如军主、诸侯更是礼遇有加,甚至有的本是世家扶持起来的或干脆是世家。
这是一个强大的、占据时代主导地位的阶层。谁若无视它的存在,谁就会如冉闵一般,功败垂成。
“左敬亭!”石青艰难地喊了一声,随即凝神镇气,一字一顿道:“带亲卫去王府禀报武德王,就说张举等人举家西逃,本帅带领新义军正在追击,请武德王立刻派兵增援。你们去王府的路上,一定要大声喊叫‘张举逃跑!大家快起来追击!’,以便禁军有所准备,集结的快一点。”
“石帅小心!”亲眼目睹了西城的诡异后,左敬亭知道追击张举的凶险,提醒石青后,带着一众亲卫向武德王府行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张举逃跑了!兄弟们,快起来追啊!”
但愿武德王能早点赶来。石青默默转身,驱马出城,向西追去。
第三集 规则的力量 第四十六章 遇伏
魏武曹操在石渎围堰蓄水,并排挖了两条沟渠引水入邺。豫州军在邺城西二十里处,以渠为界,一万二千人分成三个防区,以分布在两条渠沟的左、中、右三个农庄为驻地,部署防务。
三个防地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三里,相互依托照应,将邺城西去之路隔挡的严严实实。张遇的六千中军驻扎在两渠相夹的中部农庄。
石青连夜奔波行军劳累,张遇也不轻松,此刻他正在进行艰难的抉择。相比石青,兴许张遇更加迷茫。
张遇在护卫的拥簇下,立于驻扎的农庄入口。他的对面,是他的族兄卫军将军张贺度。张贺度身后,黑压压、密麻麻,至少上万人积攒在一处。
“遇弟。人各有志,你被逐出张家,投入悍民军,原属无奈之举;族叔并不怪罪。族叔一直未曾强迫遇弟反出悍民军,是希望遇弟幡然悔悟,自愿归入家门。如今到了见分晓之时,遇弟是随张氏一族北上还是留在邺城,请遇弟自决。”
张贺度语气恳且,说完之后,殷殷目视张遇。
张遇不为所动,冷笑连声,道:“哼。兄长欺我不懂世事么?如今天下大变,鼎故革新;父亲之所以未曾强逼张遇,只因他没有把握必胜;留我在武德王身边,亦是为张氏留下一条后路。好算盘,好心机…张遇定不会让父亲大人失望的。”
张贺度愕然一惊,没想到张遇一口道破张举心事,俄顷,他苦笑道:“不管怎么说,遇弟也是张氏苗裔,莫非当真会与同族血亲为敌?果真如此,为兄身后有一万余张氏仆从青壮,请遇弟斩杀了,去向石闵邀功吧。”
张遇顿然一滞。他被逐出家门投入悍民军,有出人头地的打算,有向自己的族人炫耀之意,还有培植势力一图报复之意,但从没打算和家族亲人真正为敌。如今该怎么办?他似乎没有多余的选择。不放?行吗?自己怎么能够对父亲、母亲、兄弟姊妹挥起刀枪?放过自己的族人离开,便是不忠。除非自己打算叛出悍民军,与族人一同北上。否则,以后怎么向武德王交代?
一向自负多智的张遇猛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族叔知道你的为难,原本打算从华林苑北上,可是那里的新义军防守严密,无隙可乘。无奈之下,不得不从此借道。令人忧虑的是,族叔从此走脱,遇弟以后就为难了…”
张贺度很善解人意,娓娓叙说。张遇听了,更觉冤屈。
新义军!毒蝎石青!为什么又是你!张遇气愤填膺,目瞠欲裂,满腔的怨恨为难全都发泄到石青身上。
车马粼粼,人声嘈杂;张遇忿恨之际,太尉张举、太宰赵庶带着万余家眷部属从邺城逃了过来。
张举在赵庶、张春、石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远远地,看到张贺度摇头示意,张举面色一沉,回身交代了赵庶、张季两句,随后独自走了过来,吩咐张贺度,道:“贺度。探子回报,有一队人马从城北追过来,前锋离此不到五里;估计是毒蝎的新义军。你带五千人去渠沟埋伏,杀他个冷不防。若是可能,将毒蝎的人头给我带来。”
天寒水瘦,渠沟中浅浅的积水全冻成了冰;既利于行动,也不用担忧塌陷;确实是设伏的好地方。张贺度一听伏击新义军石青,兴奋地应了一声,带队去了。没有人担心结局,五千人设伏突击四千余人,自然是稳操胜券。张贺度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不要让石青跑了。
赵庶得到张举的吩咐后,在张春等人的协助下,率家眷继续向西赶去。张季、石宁、石岳就地整顿部属,将各家私兵、仆佣分成三个营,每营两千多人,分归三人节制。
豫州中军驻扎的农庄外,人喊马嘶,一片忙碌,农庄内却静谧异常,不见一点动静;豫州军军主,刺史张遇脸色木然立于入口处,脑袋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张举瞥了张遇一眼,心中了然。他走近两步,缓慢地说道:“遇儿。这是为父最后一次称呼你为‘遇儿’了;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只要为父在世,你便不得姓张。”
张遇霍然一震,从木然中惊醒过来,骇异地望着张举。这世间逐出家门的不肖子很多,但没有强逼改姓的,再怎么说,骨肉血脉是无法更改的。
张举苦涩一笑,道:“遇儿还是年青了一些,有些事狠不下心,今夜,为父再帮你最后一次,替你作出决定。”
替我作出决定?张遇眼光闪烁,于懵懂之即,若有所悟。
“来人!”张举轻喝一声,江屠跨步而上。张举一指张遇。吩咐道:“将这个不肖子给我拿了。”
江屠稍一犹豫,随即一挥手,四个护卫上前按倒张遇,搂肩挎背绑缚起来。整个过程,张遇没有做出半点反抗,他的护卫欲待上前救护,被他横了一眼后,又退了下去。
“豫州军听着,张遇忤逆,意欲阻拦张某西去,已被张某所擒;尔等速速退回庄内,不得再行追击,如此尔等军主尚有活命之机;若敢擅自出庄,某比斩杀张遇。”张举对惊慌失措的豫州军喝了一声,随后带了张遇继续西行。
……
石青从西门出来,正好遇上奉命赶过来的锋锐营。见到丁析说明情况后,锋锐营调转方向,沿着西门外的驰道向西追击。
锋锐营行进的道路和新义军大部不同,一支在靠北的那条沟渠北岸,一支在沟渠之南;两支队伍并行西进,前后相错四五里的距离。
离开西城十四五里后,石青测度,锋锐营和大部相距不远,就命丁析派人赶去联络,以便协调双方行动。
丁析的人刚刚离开,西北方向突然杀声大作。
喊杀声爆发的极其突然,极其的统一。沙场老将,听音辨行;石青一听之下,便知这是伏兵杀出的声音。
“有埋伏?谁在埋伏?暗算的是谁?…”心中念头电闪而过,转眼间,石青已是冷汗淋淋。短短一瞬,他就判断出,新义军大部遇伏了。新义军跟在张举身后埋头紧追,不可能设伏对方;因为追赶过快,斥候来不及探查回报,前方情形不明,从而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喊杀声刚起,紧跟着火光大作,无数干柴、火把燃了起来,照的西北方一带亮如白昼。火光之中,无数身影凭空出现,从沟渠里一跃而出,扑向一支因急行军而显得松乱的队伍。
“石帅?这是…”丁析猜出不妙;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
“韩彭、王龛遇伏了…”石青的声音很沉痛。对方既然能够设伏,也能摸清新义军的情况,兵力配给上定会占据上风;最主要的是——这是夜战。夜战最为注重心理优势;一方早有准备,一方猝不及防;敌人在心理层面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新义军很可能会在一击之下崩溃。
“怎么办?”丁析问道。看火光,新义军遇伏的地方距离他们三四里;对于大军来说,这个距离很短,若是白日,他们可以在此结阵而守,接应溃败的兄弟;可这是晚上,兄弟们不知道向这边退却;若是前去接应,锋锐营一千人太过单薄,无济于事。
“杀过去!只要我们杀过去,害怕的就是他们。我们身后是邺城,是武德王和总帅,是千千万万的族人;他们只是一群丧家之犬。没什么好怕的。”
说到这里,石青声音一抬,高呼道:“兄弟们!不愿再当胡人奴仆的兄弟们!为了不让张举逃脱,不让这条狗转回头来咬我们的族人。大家随我杀过去,缠住他们!”
“杀过去!”锋锐营将士齐声高喊。
石青长枪一指,当头冲了过去。
丁析绰刀随在石青马后,跑了几步,他吩咐身边亲卫道:“大家一起喊: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
“杀张举!诛尽羯胡走狗!”丁析亲卫一起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