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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微微一笑,刚想说话。正德已拍着书案喜道:“很好,甚合朕意。朕身子也乏了,还要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这便撤了吧。”
杨廷和躬身应声,吩咐经筵结束。百官下殿。正德站起身来,见杨凌被众武将围在当中,忙高声喊道:“杨爱卿,回头来东暖阁,朕有话与你说。”
皇上发话了,众武将也不敢纠缠太久,过了一阵儿,杨凌晃着被拍得发麻的两个肩膀,也离开了文华殿,赶往乾清宫。
乾清宫是内廷正殿,横九间,内五间,两头是东暖阁、西暖阁。由于弘治皇帝以前常在东暖阁处理奏折、办理政备,正德继位后也常在这里办公。
杨凌来到乾清宫正殿前的御路上,正要折向东暖阁。忽地金亭子吱呀一声,两个小内侍推开殿门,从里边走出一行人来。
乾清宫前露台两侧这两座石台上的鎏金铜亭,称做江山社稷金殿,亭子四面各设四扇隔扇门,这子圆形攒尖式的上层檐上安有铸造古雅的宝顶,象征江山社稷掌握在皇帝手中。宫里人都称之为金亭子。
这里素来除了洒扫太监,是不准人进入的。杨半角不禁注意地看在眼里了一眼,只见两个小内侍持着拂尘走出殿门,一左一右站定,随后两个宫女拥着一个淡黄宫装的俏美丽人,从殿六姗姗走了出来,美人儿螓首微侧,那双妙目恰与一身戎装的杨凌对个正着。
一瞧见杨凌,那宫装美人先是一怔,然后眼中放出欢喜的光芒,那如新月般的淡淡蛾眉也倏地弯了起来,杨凌认得是福公主,慌忙上前一步,在台下躬身道:“臣杨凌,见过公文殿下!”
如今福公主的皇兄做了皇帝,按礼该改称长公主,所以杨凌如此称呼。永福公主心儿跳得有些快,她对面这男子算是唯一接触过的宫外年轻男子原本就存了一丝莫名的情感,杨凌进京后又一直不消停,总有他的消息通过小太监们传进后宫,再通过身边嘴快的宫女让她晓得,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啦。
前些天听说因为帝陵案入狱,永福公主还真地为他担了不少心思,只是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不便也不能出面为他求情说话,只能心里盼望老天保佑,能留他一条性命,后来杨凌果然大难不死,可让这小姑娘开心了许久。
想不到本以为难得见上一面的人,今日竟然可以瞧见。永福公主怔了一怔,才开心地绽开笑脸道:“原来是威武伯杨大人,免礼平身!”
“是!”杨凌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不敢抬起头去看她,永福公主瞧得心头有点儿失落,就算见了又如何呢;两人虽在咫尺之间,彼此却似天涯之远呀,永福眼中喜悦的光芒不禁黯淡了些。
就在这时,永福公主身后有个道士走了出来,这小道士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的竟然是官身道袍,那是有品秩的朝廷道官,道髻上插着一枚紫檀钩,满头黑发如同漆染,容貌清奇俊逸,但是年轻俊朗,可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
他一出来,身后又跟出个小道僮来,比他还小两岁,鼻似悬胆,目如朗星,漂亮得不像话,不过他穿的却是普通的灰青色道袍。
年长的道士瞥见台下立着一位将军,不禁微笑稽道道:“永福殿下,这位将军是……?”
永福公主忙道:“这位是皇上亲军侍卫统领杨凌杨大人,杨将军,这位是弘佔真人。”
杨凌见永福公主对那少年礼敬有加,忙躬身道:“末将杨凌见过真人。”
他心中却不禁暗暗嘀咕,不是说自从弘治皇帝驱走术士番僧后不再寄信佛道了么?谁又找来这么个毛头小子装神弄鬼了?居然敢直入内宫,让公主陪同进入金亭子,看来极受上宠啊。
永福公主见杨凌神色平淡,知道他仍是不明这少年身份,不禁莞尔一笑,她轻提裙裾,款款而下,那两个道士和小太监、宫女随在后边下了石阶。
永福公主走到杨凌身前柔声说道:“杨将军,这位真人是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佔真人,掌管天下道教事,是龙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师。”
杨凌吓了一跳,原来是国师,难怪永福公主这般礼遇。他倒没想到堂堂国师竟然这么年轻,连忙又重新向国师见礼。
国师身后那个面如冠玉的小道士挤到永福公主身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杨凌,然后皱起一双有些女性化的弯眉疑惑地问道:“你说是杨凌?抗旨救妻的杨凌吗?”
那位弘佔真人年纪不大,却极有气势,他微微皱双眉,斥道:“符宝,退下,不得无礼。”
那小道士吐了吐舌头,又倏地方退回他身后去。杨凌见那叫符宝的小道士随意湊近公主身边,永福公主竟毫无愠色,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不过这位天师虽然官品不高,就象内阁三位大学士,都是五六品的官儿,可好权力却是极大,不是随便可以得罪的。
他忙笑道:“是,抗旨不敢,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殿下,皇上相召,要臣去东暖阁见驾,臣这便去了。”
永福公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舍,她微微颔首,望着杨凌离去的背影儿有点发怔。可是那位张天师瞧着杨凌背影竟然也怔在那儿,眉头蹙着似乎若有所思。
永福公主很快醒觉自己失态,白玉似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红晕,她郝然转身道:“天师已祈过了福,可还回后宫见过母后么?”
“啊?”天师张谚硕手指拢在袖中正在掐算,听见永福公主询问,忙道:“不了,皇上大婚之日小道再进宫祈福吧,今日到了京师就匆匆前来拜见皇上和太后,小道想趁隙去成国公府上拜访一下。”
第四十七代天师张元庆奉圣谕娶的是成国公的女儿,钦赐蟒衣玉带,本人既是国师,又是皇戚,这位小天师是张元庆独子,成国公的外孙,既来了京师当然想去见见外公。
永福公主嫣然笑道:“既如此,本宫就回去了,小安子,送国师出宫。”
弘佔真人身永福公主稽首一揖,随着一个内侍向外走去。那个叫符宝的小道士追上去与他走了个并肩,悄声道:“哥哥,你刚刚掐算甚么?是不是那个杨凌面相有些古……?”
弘佔真人倏地停住脚步,一把捂住了他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嘴,祸从口出!”
他飞快地瞧了眼前边带路的小太监,见他没有注意,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手说道:“回去再说,再给闯祸,不带你出来!”说着急急追上那小太监向前走去。
符宝愣愣地站住,伸出手指掐算一阵,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急步追了上去。
初登大宝 第109章 帝王家事
张天师自龙虎山来,自有道观三十六名弟子随行。
一辆巨型马车停于宫门外,张谚硕上了马车,那小道童竟也跟了上去,一进了马车放下轿帘,小道童摘下道冠,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俊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柔媚之气。
这小道童眸如秋水,眉似远黛,长发披散,竟然是个女孩儿家。
她神色紧张地望着兄长,低声道:“哥哥,那个杨凌有问题呀,看他面相,是早夭福薄之人,可是如今不但合命格贵不可言,而且寿禄极高,岂不蹊跷?”
天师张谚硕干笑两声道:“哪有这种事?或许你算错了,又或许他做了什么善事,命运改变也是可能的,宝儿,此事不可再提。”
“哦?”宝儿溜溜儿的眼珠一转,眸光邪魅而得意:“哥哥是说父亲传下来的道术有问题?那咱天师道传了一千多年,难道都是骗人的不成?”
“宝儿!”张谚硕忍着怒气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要卖弄你那点道术了,大道清虚、术法小技,咱们的术法用来趋吉避凶、明哲自保尚则不足,改天逆运、辨识国势更是从来做不到的。你看那位杨将军眸正神清,绝非奸佞之人,这就够了,若真是有人为他逆天改命、延寿增福,这种道行是你我对付得了的吗?难道你还要提着桃木剑,上皇宫里捉妖不成?”
小天师年纪不大,性子却极稳重,他压低了嗓门道:“我本江湖闲散人,又何必,君恩赐予?祸福无门唯自招呀,皇家的事不要掺和,也不要提起,那不是我们招惹的起的。”
朱家王朝一向刻薄寡恩。朱元璋靠着宗教起家,生怕别人也有样学样,所以对僧道两门极为忌讳。
龙虎山张天师和曲阜的孔圣人,不管谁坐了江山对他们都是礼敬有加的,朱元璋也不敢破俗,可是他却在国政上限制佛道两家的势力发展,连龙虎山发放度谍的权利都收归京城道录司管理,生怕他们势力太大,小天师岂敢招摇?
更何况鬼神之说实在缥缈。做皇帝的希望别人都信鬼神,这才利于他坐稳江山。但是否决不希望一个真懂法术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是皇权也管束不了的力量,必然会想办法除去。这道理张天师一脉早就明白了,所以他们尽可以装模作样地为皇家祈福,被皇帝看出来是假的都不怕,反而不敢让他看出一点真本事来。
况且个人运势他们看得出,都未必左右得了,而国家运势变数更多,决非道术可以一窥天机的,杨凌这种面相怪异的人居然出现在朝廷中,谁知道是福是祸,自然避之为吉。
他们住在江西龙虎山,这几年江西宁王曾多次派人带着儿子的生辰八字上山请他卜卦,为儿子占算运道。宁王是世袭的王爷,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宁王,还算个什么劲儿?虽然宁王来使口口声声说是儿子自幼多病,做父亲的过于担心才请天师卜算,但是他的野心却瞒不过这个小天师。
要不是杨凌一脸正气,张谚硕都要怀疑是某位藩王遣进京的探子了。他是天师,可就算是天师也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呀。当初燕王靖难不就成功了!谁知道杨凌如今算是哪一门的,这种事还是装糊涂莫沾惹的为妙。
不过他对这个妹妹极是宠爱。见语气搬弄是非了,忙又和颜安慰几句。说起这张符宝来,虽是一个女子,而且是张天师妾室生地,但是在龙虎山地位很是特殊。
第46代天师张无吉曾被人弹劾为祸乡里欺势霸女,被皇帝流放他乡,张元庆继承哥哥的天师之位后一直行事低调,奉公守法,不敢胡为,也不敢吹嘘道术仙法,只是老实本分地做他的天师。
可是弘治四年皇帝遣太监来龙虎山赐印赐符,那位太监一时兴起,借传圣谕要求张天师祈瑞雪降临、群鹤舞空,以为祥瑞。要百鹤来翔天师自有他的办法,可是要老天下雪可就有点为难人家了。
张天师硬着头皮选定日子,念咒画符地祈祷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他懂得气象还是运气好,那天果然大雪纷扬,着实地露了把脸。
等他回到朝天宫,才知道第四房妾刘氏刚刚诞生了一个女婴,张元吉认为是这个女婴给他带来的好福气,所以对这个妾生的女儿极是宠爱,为她取名符宝,常常带在身边,地位与别的庶子大不相同,她和这位嫡兄哥哥从小玩到大地,所以彼此感情很好。
但是这次张符宝见哥哥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头一次疾言厉色地斥她不知好歹,张符宝心下也慌了,惴惴然地不敢再胡言乱语。
车到成国公府前,早有人提前赶来报讯,张谚硕是成国公的外孙,他虽是国师身份,但却是以亲戚身份探亲,没有长辈出来迎接的道理,所以出来的两个表达式哥朱贺义、朱贺礼相迎。
成国公老当益壮,自己的亲生骨肉岁数也差了不少,最大的儿子都六十了,最小儿子才二十四,嫁给张天师的小女儿今年刚刚三十三岁。两位表哥将天师兄妹迎进府去,刚刚转过照壁,就见一个满脸通红、酒气醺天的男子被人扶养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险些撞在张谚硕身上。
朱贺义皱了皱眉,对扶着那醉汉的三旬男子道:“六哥,薜兄又喝醉了?”
那位六哥“哎”了一声,笑道:“他哪回不醉的?甭管了,我送他回去。”,他瞧见张谚硕兄妹一身道袍,已知道是表弟表表妹来了,不禁和颜一笑道,“我送这位朋友回府,表弟表妹请去堂上,爷爷等着见你们呐。”
张谚硕含笑拱手,目送二人出去。张符宝伸手从照壁旁花盆中摘下杯口大的花儿嗅了嗅,问道:“表哥,外公是武将,你们交往的人也都很豪爽啊,每次你们的朋友来府上都喝得酩酊大醉么?”
朱贺礼失笑道:“薜兄可不是武将,而且是弘治六年的头甲进士呢,是个大才子。”朱贺礼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只是自从尚了宁清公主,做了驸马都尉,唉……不提这个了。请旱吧。”
张谚硕兄妹诧异地互视一眼,随着他们走了进去。
…………
杨凌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