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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卿是五天前弃职回到京中,他只是个从七品小吏,他的弃职在长安吏部不起一丝涟漪,但在范阳却引发了掀然大波,原因是他将记录范阳近三年的粮草储存状况的帐本带走了,这些帐本的记录和范阳报与京城的数据完全不同,若帐本泄露,也就意味着安禄山的野心彰显无遗。
颜卿长长叹了口气,这几日他一直在京中活动,他想告发安禄山欲谋反,但始终是人微言轻,高层官员见不到,低层官员要么嘲笑他自不量力、要么也爱莫能助,各衙门更是因临近新年而找不到人,即使找到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只在黑里投了一封告发信。
几天来碰壁使他心情愈加沉重,安禄山如此明显的扩军备战,朝廷却视若无睹,认识的朋友和家人纷纷劝他们收手,安禄山得皇上和贵妃的信任有加,将他们视同疯子不理会已是幸运,若用一根绳捆了送与安禄山,还不是象猪羊一样待宰吗?
颜卿本是长安人,但昨天上午,在他家附近忽然发现有一些形迹可疑之人,不用说,这一定是安禄山派来找他麻烦人,颜卿不敢在家中过夜,当天下午便搬到了位于平康坊内的亲戚家。
“父亲,你后悔了吗?”
颜卿的叹息让儿子季明感到一丝不安,他低低声道:“要不然我们全家迁到蜀中去,避过此祸再回来。”
“避到蜀中去又如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子,语气渐渐严厉起来,“我平日是怎么教你,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若人人都象你缩头不出,那任凭奸佞横行,任凭国祸将起吗?”
见父亲发怒,季明心中默然,但他也是个倔性子,心下一横,挺着脖子硬道:“朝廷恍若聋哑、权贵醉生梦死,难道这些天我们看得还不够吗?我们心忧江山社稷,可他们却将我们当成了什么,搬弄是非的小人、见利忘义的告密者,这样的朝廷索性就让它乱去,痛了它就知道我们并非胡言。”
“砰!”一声巨响,将酒楼里人都吓一大跳,掌柜手一哆嗦,笔下涂了一团墨,将刚刚写下的数字也弄花了,正下楼去小解的李虎枪也吓得一脚踩滑,险些滚下楼去,他心中恼火,向拍案之人看去
那个年老的站起身指着儿子怒斥道:“孽障!你竟敢话,我颜卿为国为民,心忧天下苍生,岂是为了保全那帮权贵的性命,若我置之不理,一任那贼造反,那天下苍生如何?天下百姓如何?”
“为天下苍生?”李虎枪‘嗤!’一声笑出声,他打了个饱嗝,斜靠在楼梯扶手上,嘴里喷出一股股酒气笑道:“那汉子,你是说谁要造反?这朗朗乾坤。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家里娘子要造反吧!”
说到这,他又对众食客调侃道:“各位,此人他为天下苍生,那我们也是苍生一员,不如今天的酒钱就由他付了吧!”
“就是!就是!”各食客被颜卿那一掌扰了酒兴,纷纷跟着应和,甚至有厚颜者向掌柜招手,指着颜卿道:“我的帐单交给他去!”
颜卿脸色阴沉,他一语不发。摸出一把钱拍在桌上拉了儿子转身便走,可刚走到楼梯口,却见下面冲上来几个人,为首之人正是安禄山的心腹刘骆谷,他紧紧盯着颜卿,眼中闪烁着凶光。
颜卿大骇,一把将儿子推开。转身便逃,可惜店堂桌椅密集,他连撞翻几张椅子后,自己也被绊倒在。他闷哼一声,额头被锐利桌角撞破,鲜血长流。
“不要杀他,捉活的!”刘骆谷一声大喊,止住两名要拔刀手下,两人上前摁住颜卿。另两人则扑倒了季明,店堂里食客开始都坐着不动,可见人亮了刀子,不由一阵大乱,纷纷向两边逃散,楼梯上李虎枪也收起调笑,惊讶望着发生的一切,他认得刘骆谷。此人曾两次来拜访他的父亲,这是安禄山在长安的代言人。他忽然想起刚才颜卿之言,心中暗暗震惊,“难道他说的造反之人是。
李虎枪见刘骆谷在打量四周的情况,急微微向后一闪,借着楼梯的下檐挡住了脸。
刘骆谷没有看见李虎枪,他见四周食客都是些寻常人,又见掌柜已经躲进桌肚里,这才放下心来,他慢慢走到颜卿头边,蹲下来对他冷笑道:“哼!颜参军,你以为你是长安人就能逃过我的手心吗?识相的,把帐簿交出来,我看在多年同僚份上给大帅说一个情,否则。
说到此,刘骆谷阴阴一笑,低头在他耳边道:“将你父子的人头悬在幽州城楼上,看谁还敢背叛大帅!”
“呸!”颜卿狠狠啐了他一口,扭头不再理他。
刘骆谷用袖子擦去脸上的唾沫,恼羞成怒踢了他一脚,喝道:“把他们带走!”
“且慢!”李虎枪一撑楼梯扶手轻飘飘跃过栏杆落,李虎枪虽然混迹于长安,但他毕竟当过东宫侍卫的首领,又是宁王嫡孙,在大事大非问题上他并不含糊,从刘骆谷与颜卿的对话中,他听出一些端倪,这个颜参军想必是安禄山的手下,掌握了什么谋反证据才被安禄山追杀,此事事关重大,李虎枪虽不想惹事上身,可他又不能作视不管,在两难的境下犹豫了半天,眼看对方要走了,才跳出来制止,他一指颜卿恶狠狠道:“此人欠我五百贯钱,我在此等他家人送钱来,你莫非是他请同伙,想唬弄我一下便将他带走吗?”
这时,十几名李虎枪的狐朋狗友从楼上走下,皆站在他身后,冷冷望着刘骆谷。
“你们是。梧、目光冷漠,领头的人甚至要比自己高出一头,刘骆谷在长安结交广泛,见过的人何止千千万,只觉李虎枪有些面熟,却想不起他是谁?
“你休管我们是谁,我只给你说一句话,将颜家父子留下,你们各自滚蛋!”
李虎枪发现刘骆谷并不认识他,他不禁更加胆大,也不屑和他罗嗦,李虎枪一回头使了个眼色,低声命道:“欠债还钱乃天经义,给我将人抢回来。”
十几人一涌而上,连推带攘便将颜卿父子给抢回来,刘骆谷又气又急,‘什么五百贯?分明是干涉此事借口!’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颜卿被人背上了楼,
刘骆谷回头盯着李虎枪看了半天,脑海里拼命搜索此人的资料,忽然他想起了此人是谁,盐铁监令李琳的次子,他冷冷一笑,拱拱手道:“既然你想管安帅之事,那也由得你去,只要你别后悔便是!”
刘骆谷一挥手,大吼一声道:“我们走!”几个人跑下楼便迅速离开,他要赶回去调集兵马,看能不能把他们堵住,将颜卿父子重新抢回来。
“大哥,这下该怎么办?”关,心中都害怕起来,纷纷找借口告辞而去,剩下的几人也是忧心忡忡,皆望着李虎枪发呆,只盼他能拿个主意。
李虎枪望着因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的颜卿,心中着实矛盾,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若是一般小事他或许就扬长而去,但此事涉及到安禄山谋反,和他李氏江山有紧密关系,自己也身为其中一员,岂能置之度外。
最后他一咬牙,对众人道:“还能怎么样!先把他们带到我家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安禄山的时机
年一般也是朝臣们辞旧迎新的日子,了结旧年仇怨、作,以使一年仕途顺利,但安禄山却走了一条相反的路,在新年的第一天,他就棒打杨国忠的三子,并派人去长安的酒楼茶馆大肆张扬,惟恐国人不知,市井百姓本来就对绯闻逸事感兴趣,一时长安城内关于安杨结怨一说满天飞传,有说安禄山愚笨不可及,妒人高升而走偏锋,实为一介莽夫;也有说杨国忠命犯兵灾,竟在升职的一前一后被两大军阀痛殴,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从外貌看,几乎没有人喜欢安禄山,四肢短小、肥硕的身子上顶着个南瓜似的大头,宽大的脸庞上长一双细小的眯缝眼,但是,男人不能看相貌,历史上这位军阀险些推翻了最强大的唐王朝,这绝非偶然。
有人说安禄山善于钻营,将李隆基和杨贵妃哄得开心服帖,才一步步坐大,但这仅仅是一方面,安禄山真正的成功之处,在他善于用人,无论是史思明、崔佑乾还是蔡希德、田乾真、田承嗣、李归仁、孙孝哲等等,这些都是战功赫赫的河北名将,起于毫末,被安禄山慧眼所识,才得以一展才能。
其次,他有两个心腹谋士严庄和高尚,严庄擅长处政,在他的调配下,保障了河北庞大的军马粮草开支及充足的战略物资的准备,而高尚善于谋权,正是他的运筹帷幄使安禄山一次又一次逃脱了边将轮换之忧,一次又一次爬上高位。
今回让安禄山棒打杨晓并广为宣扬,正是高尚的策略,此刻,在安禄山的书房内,这位干瘦的中年文士正给安禄山细细解释他的这一意图。
“使君可知李隆基为何要用杨国忠为相?”
“为何?”安禄山脱口而出,这也是他一直困惑,他和杨国忠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平庸、无德、不学无术。说白了就是一草包,这样的人居然当了大唐的宰相,难道堂堂天朝真无人可用了吗?答案当然不是,那些从州县做上来的尚书、侍郎,哪个不是精明能干,甚至他安禄山不也比杨国忠强得多吗?
现在高尚既然这样说,必然有其深意,安禄山沉思了一下道:“我以为这不仅仅是裙带关系那么简单,先生以为可对?”
“不错。使君能看到这一步,眼光已非常人”
高尚慢慢走到窗前,轻捻山羊须髯叹道:“大唐立国百年,李氏王朝一直就受两大痼疾困扰,一个是世家势力尾大不掉,河东、山东各大世家轮番把持朝政,如果算上他们门生故吏。天下江山已占七分;二则是相权太强,从唐初至今,君相各施其权、壁垒分明,但从开元后期李隆基的所做所为就可以看得出。他一直便在破除这两个顽疾,用李林甫为相就是为了扩大君权,事实上他也成功了,太子三年不立,居然也无人敢直谏,所以现在他必须要保住这个成果。”
说到此。高尚回头向安禄山望去,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目光,他已经几乎说透,这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留给安禄山来捅破。
“君权、世家!”安禄山喃喃自语,忽然他脸上恍然大悟,原来用杨国忠竟是这个目的,再细想想,他不由也为李隆基的一箭双雕之计感叹。确实高明,不过他对高尚让自己棒打杨晓并广为宣扬的真正用意还不甚理解。带着疑惑的神情,安禄山再一次向高尚看去。
高尚跟了安禄山十几年,两人早已默契,安禄山先恍然大悟,随即又疑惑不解,高尚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微微一笑道:“帝王之术在权力制衡,李隆基玩这一手可谓登峰造极,按理,杨国忠崛起,朝中应有另一强势大臣和他对抗才行,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杨国忠对头出现的迹象,所以我就换了个思路,会不会让杨国忠独揽朝中大权,这其实也就是他李隆基独揽大权,但杨国忠对头是一定要的,既然不在朝内那就应该在朝外,李隆基很可能会在方上培养一个能制衡杨国忠之人,使君,虽然这个人不一定是你,但是你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人非你莫属。”
“所以你就让我与杨国忠交恶,让李隆基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吗?”安禄山的眼睛开始亮了起来,这确实是极高明的一招。
“这是我的初衷。”
高尚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过我担心有一个人会和使君争这个位置,因为这个人已经先出手了。”
安禄山赫然一惊,“你是说李清吗?”随即他又连连摇头,“不!不可能,他的年纪太轻,离长安也太远,不可能是他,和我竞争也只有哥舒翰才行。”
“他的年纪虽轻,可资历却不浅。”高尚见安禄山轻视李清,不由轻轻叹一口气,又道:“使君,你忘了吗?当年你曾说过此人不得志而已,一旦得志,必
劲敌,而哥舒翰一介勇夫罢了,他如何能与使君的提并论。”
“这。
安禄山虽然说过李清是他劲敌一类的话,但那是指将来,现在他只将李清定位于史思明、蔡希德一类的大将,还没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但他对高尚话一向言听计从,高尚对李清的推崇,使他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在门外高声禀报:“刘偏将有急事要见大帅。”
安禄山一愣,高尚当即在一旁道:“就是颜卿之事。”
安禄山眉头一皱,不悦道:“怎么?这件事到现在还没解决吗?”
“或许刘偏将已经有了眉目。”
“没用的东西!”安禄山冷哼一声道:“叫他进来!”
片刻,刘骆谷匆匆走进安禄山书房,此刻,他心中极为紧张,他原本对李虎枪出手救了颜卿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李琳是个胆小之人,只要稍加威逼他就会交出颜卿,但事情却出乎刘骆谷的意料。不知什么原因。李虎枪竟然将颜卿父子送到李清的府里去了,他才猛想起,李虎枪的妹妹、平阳郡主不就是嫁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