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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的身侧,长长的脸盘,微卷的睫毛,这人分明正是纳吉部中曾刺杀自己的少年苏亚斯!
“叫他们松开我!”苏亚斯冷冷的撂下了一句话便不再言说,只是高傲的扬起了头。
“放开他。”李括摆了摆手,下达了命令。
“都尉大人!”
“括儿哥,那杂碎刺杀过你啊!”
“将军三思!”
一众心腹爱将纷纷跪倒在地,苦苦劝道。
“放开他!”李括复又说了一遍,声调却是提高了一级。
“唉!”鲜于瑜成不甘的在苏亚斯膝弯踹了一脚:“给我老实!”
去了绳索束缚,苏亚斯拍了拍袍衫上的尘土,缓缓站直了身体。
“你一定很想问我究竟是谁。”他顿了顿:“但这并不重要,我来是救你们的。”
“呸!”濮大锤啐出一口浓痰道:“你这个小贱种会来救我们?你巴不得都尉大人早死呢吧?”濮大锤嘴上可是毫不留情,一番污言秽语立时如豆子般倒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前面的山口已经被堵死了。”苏亚斯并不理会濮大锤的挑衅,兀自说着:“没错,派人刺杀你的是高秀延、堵住山口的也是他。哦,忘记告诉你了,伊索塔克也是他命令我杀的。”
李括心中一震,险些跌下马背。
“你叫我拿什么相信你?我倒更觉得你是吐蕃派出的细作,目的便是挑拨我陇右军内部的关系。”少年苦苦一笑,对苏亚斯的话不置可否。
“随你怎么看,如果你想去试一试山道口万箭穿心的滋味,我也不拦着。”苏亚斯耸了耸肩,眼神微敛。
“你为什么要救我?”李括脑中乱作一团,完全理不清事情头绪。如果苏亚斯所言属实,他实完全可以利用此机会将自己坑杀在谷中,为何还要去救自己?
“这可说来话长,若是不像饿死在谷中就随我来,我们边走边说。”苏亚斯依然那样不愠不火的吞吐着,不肯撂下一句准话。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前侧山峦背后的口子里就装着数十架车弩,你们的斥候不会没看到吧?”
鲜于瑜成咽了口吐沫,狠狠道:“这不关你的事!”
“我相信你!”艾娜踱步而来,伸出了手。
苏亚斯借力而起,苦笑道:“塔格,看来我得向你道歉了,我骗了你那么久。”
艾娜扬了扬头:“从你刚进纳吉部营盘时,我就知道你不是党项人,谈不上欺骗。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带我们走出山岭,之前的事便就此揭过。”(注1)
艾娜声音一沉,目光如苍鹰一般锐利。
注1:党项人:党项族是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之一,属西羌族的一支,故有“党项族党项羌”的称谓。
第九十三章 人心(四)
) 时间:2013…01…11
天地不怀仁,乃以万物为刍狗;子不如佯诺,而反戈以诛袍泽。 高速
天地不仁尚且可以忍受,而袍泽的这反戈一击,却实在伤透了铜武将士的心。
他们是流着一脉骨血的乡党啊,他们是怀着一样信仰的兄弟啊。
李括也知道,这些底层的士兵没有选择的权力和机会,一切的决定权都掌握在高秀延手中。普通的士卒多只能去执行和承受,但他们的漠然、顺其自然的态度依然让李括感到惴惴心痛。
高伯父曾对自己说过:身为军人,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袍泽的背叛。因为军旅生活蕴着太多的酸甜苦辣,每一rì都包含了太多的故事,而这故事的分享者、参与者唯有袍泽耳。所以,每一场战斗,他都会身先士卒,给弟兄以为暖;所以,每一战,他都不会放弃一个袍泽,不会让他们心寒。
但是,这结果。。。
“王小chūn也是跟着你逃出去的?”李括抬起头,苦笑一声。
如此看来,王小chūn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双龙谷只有这么一条通路,若是没有内应他如何能够逃脱?
苏亚斯点了点头,嘴角的肌肉扯微微一抽。
有时候生活便是一盘无法预料结局的棋局,我们只是一枚棋子,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去做什么。而朋友和敌人的界限亦是那么暧昧,灵魂游离在两者之间,时而升忝为天使,时而堕化为恶魔。
生活,就是在你近乎绝望时,伸出援手的引路人,而这条路终归还得由你自己走下去。
“你救我,就仅仅因为我也是唐人?”
“这点很重要吗?”苏亚斯刻意避开了李括的眼神,淡淡道:“我承认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也不尽然。”
“你背叛了高秀延,就不怕他惩罚你?”
“我和他终归是不同路的。”苏亚斯扬了扬马鞭,闪出半个马身。
墨玉色的夜幕下,一轮冷寂的弯月将无限韶华洒满大地。
沿着一条条泥泞的小径攀行,联军士兵累的气喘吁吁,耗尽了仅存了体力。从rì出到迟暮,他们一路上歇歇停停,磨了一整rì终于从一个小山口绕出了双龙谷。
在与苏亚斯的交谈中,李括至少明白了三点。
首先,苏亚斯是高秀延精心培养的暗桩,潜伏于白狼族纳吉部。其次,他的确是在高秀延的指使下刺杀的自己和伊索塔克。再次,高秀延此番是打定了主意,定要借吐蕃人的弯刀将自己铲除。
也就是说,来到白狼族纳吉部休憩便是高秀延计划好的。从进入白狼族的营盘开始,事情就按照高秀延设定的方向发展。高秀延本想借苏亚斯之手将自己除掉,但无奈苏亚斯临时心软,给了自己逃脱的机会。高秀延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借刺杀伊索塔克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但人算不如天算,由于陈文静的介入,刺杀案引到了无辜的阿什尔塔克身上。
陈文静,陈文静,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将脏水泼向阿什尔塔克?
李括只觉一阵头痛,这之中的疑团太多,自己根本不可能全部理清头绪!
长叹一声,少年开始为接下来的事情谋划。
高秀延自然不会就此罢手,故而后来才有了命自己拦截九曲军的命令,才有了拒配一人双骑的诡异命令。
想不到自己一心报国,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究竟怎么得罪了高秀延?难道就因为那夜与他的大吵,那厮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还是因为自己表现的太过显眼,危及到了他的位置?
在他看来,这数千袍泽的生命就贱如蚍蜉,就该为他的愤怒陪葬?
李括心头如同被插入了一支匕首,狠狠的搅动,翻卷剜下一块血肉。
鲜血淋漓的背叛,鲜血淋漓的背叛!
这就是他一直敬慕信赖的主帅,这就是他一直托付生命的袍泽?
生活有时太过真实,真实的让人心神皆惧。
“啊……啊……”李括摇了摇头,放声呼啸。
“啊……啊……”一声声长啸回响在青山绿谷间,不住诘问着这世道,到底什么人才值得信赖?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还有回到唐军中的可能?高秀延会不会和他撕破脸皮?回到唐军后该如何相处?
一连串的疑问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懊丧的挥了挥拳头。
“嘶溜溜!”
“嘶溜溜!”
清风突然扬起前蹄,悲声嘶鸣。
李括单手挽着缰绳险些跌了下来。待重新找回平衡,少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身着一袭黑衣的俊秀少年手持镔铁弯一人一骑横立在道口中,在他身后跟着近万铁甲骑兵,蜿蜿蜒蜒直延到了一里外。
他们皆是清一色的明光铠,清一色的黑头发黄皮肤。正是明光铠反射的寒光另胯下坐骑受惊,一阵悲鸣。(注1)
他们是唐军,是他的袍泽!
呵,呵呵。。。
“持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反而更为镇静。这件事情迟早要了解的,既然如此早来总比晚来好。
他要亲口问问高秀延,问问他为何置数千袍泽的生命于不顾,为何置河湟战役的大局于不顾!
他麾下统共只有四千不到的将士,而对面的士兵粗略一数也有近万,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基本没有什么胜算。
但他绝不会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凭什么他高秀延一句话就能让数万袍泽反戈?凭什么大唐陇右的军队转瞬间就变成了高秀延的私兵?难道就仅仅因为他有个做安西大都护的族叔?
“噌!”
“噌!”“噌!”一柄柄横刀抽了出来,铜武营的老兵紧紧围在李括身旁,怒视着对面的袍泽。
呸,他们根本配不上袍泽二字。
他们是一群行尸走肉,他们是一群被人支配思想的懦夫!
大唐的横刀是用来保卫家园的,不是用来捅自己兄弟心窝子的!
他们不懂,不懂。。。
山道上的气氛已经甚为紧张,很可能一支流矢就会引起双方的厮杀。
高秀延手下的唐军虽然占据了数量优势,却大多心虚愧疚,甚至不敢直视袍泽的眼睛。
苏亚斯冲李括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单手挽着缰绳,走出了铜武唐军的队列,在两军前的洼地处停了下来。
“阿轩,你让开。”一阵沉默后,苏亚斯叹了一声:“你。。。不要逼我。等他们走远,我就随你回去向主人请罪。”
“哈哈,我还道你是冤枉的,原来你真的背叛了主人。”那阿轩呵斥一声道:“逆贼还不速速让开,真要逼我斩杀你于阵前吗?”阿轩顿了顿道:“你难道忘记娘亲是怎么死的了吗?你难道忘了我们的仇人了吗?这仇,只有主人能报。。。”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
“不用说了!阿轩,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你过去的,除非你杀了我。”苏亚斯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决绝。
“好,好。既然你冥顽不灵,就叫我替主人除了你这个细作。”
他说完大手一挥,便有数名弓箭手弯弓搭弦,顷刻间便有一张箭网朝苏亚斯罩来。
苏亚斯却也着实了得,面对如此凶险之势,处变不惊,轻巧的用弯刀将羽箭格挡开来,虽出身箭雨却仍毫发无损。
一旁的阿轩见此情景,眼神突变的阴鸷,他亲自抽出五石硬弓,弯弓搭箭。只听飕飕一声利响,一支羽箭划过夜空,精准的射到了苏亚斯所骑乘的马儿右眼中。战马嘶鸣一声便倒毙于地,苏亚斯来不及躲避摔倒在地,数支羽箭如影随形般的抵至。
在那一瞬,苏亚斯瞳孔中的影像是那么清晰,他甚至能够看清羽箭箭尾的标花和箭簇的鱼尾纹记。
鲜血从少年的胸腔渗出,轻扶毙命的马儿,他艰难的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劲力将镔铁弯刀倒插入地中。
他昂然的回转过头,冲李括道:“你不是一直,一直想知道高秀延。。。高秀延为何几次三番要致你于死地吗?当然不是因为你的失礼。。。”
“咳!”“咳”
“也不是因为你的卓越表现危及了他的位置。。。是因为,李,李林。。。”
这个浑身插满羽箭的俊美少年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在墨玉色的夜幕下屹然朝北挺立。是时候回家了吗?,那一刻,他竟是欣悦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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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明光铠:《唐六典》卷十六有云:“甲之制十有三,一曰明光甲、二曰光要甲、三曰细鳞甲、四曰文山甲、五曰乌鎚甲、六曰白布甲、七曰皂绢甲、八曰布背甲、九曰步兵甲、十曰皮甲、十有一曰木甲、十有二曰锁子甲、十有三曰马甲。”
明光铠是最为奢华的铠甲之一,也只有盛唐能负担的起。即便如此,也只能做到装备精锐部队。
ps:结果出乎意料不?惊艳吧?还没结束,我一定要让七郎在这卷认清人心。虽然残酷,但如果不这么做,吃亏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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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涅槃(一)
) 时间:2013…01…12
没有骸骨,没有残尸,朗朗乾坤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访问下载txt小说 只有低空盘旋偶尔聒叫的秃鹫在提醒着人们这儿刚刚发生过一起惨绝人寰的屠戮。(注1)
石堡城下的石阶上,尽是斑斑的血渍。无声的寂静中,近千名唐兵相互倚靠着躲在石堡垛口下的墙基处,大口喘着粗气。他们的额头上都包着白色的布条,血水早已将素色帷布浸润的一片血红。兵卒们额角、脖颈上的伤口多半已结了痂,汗水从其间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