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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她一脸没好气的样子,“你是怎么骑马的?”
“不好意思。”我揉揉腿,站了起来。心里却不以为然。大姐,分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好不好?
“不会骑马就不要骑!”她气冲冲的爬起身,“有谁会这样慢吞吞的在马道上散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说着,将手中的马鞭一甩,不偏不倚,正甩在我的腿上,刚才跌倒的地方本来已是极疼,这样一来,更是如同火灼一般热辣辣的疼痛起来。
太过分了!长久以来经受的冷嘲热讽让我此刻不禁怒气上涌,上前一步,闷声道:“你说什么不一样?”
她冷笑了笑,道:“龙生龙,凤生凤,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有这样一个父亲,哪里来的好女儿?”
我憋住气,紧紧盯住她,厉声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父亲!”
她楞了楞,继而回过神来,翘了翘下巴道:“我就这么说了,怎样?贱民之女,就是个贱人。”话未说完,已听“啪”的一声,我已扬起手,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
她捂住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忽然抬起手朝我打来。我眼疾手快,已一把抓住她的手。恶狠狠的瞪着她,道:“以后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她瞪着我,眼里满是忿恨,只是手被我抓住了,不能挣脱。正在僵持中,闻声而来的丫鬟和郡主小姐们纷纷跑上前来,众人均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们俩。我再瞪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放开,转身大步的走开。
还未走远,已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哭声。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这种场面上,怎么比得过我的气势?
可是,我心里又何尝快乐?
自从父亲获罪处死后,我遭受到的白眼和冷语又何止今天一次?父亲出身平民,全靠自己的努力才金榜题名,并且娶了公主为妻。但在他人眼里,他始终是个低人一等的布衣。这样的人,本是不能与高贵的皇家平起平坐的。现今他因贪污被处死,又何尝不是偿了他人的心愿!
我坐在树阴之下,遥遥听到远处盈香和绿湖叫唤我的声音,却并不想应声。腿上的伤仍在隐隐作痛,一个人的树林里,寂寂无声,前尘往事汹涌而来,忽然之间,心下凄然,趴在膝盖上,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
这一阵哭,直把这段时间的压抑、不快、思念、郁闷统统哭了出来,只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听到耳边传来几下低低的箫声,顿了顿,箫声渐渐圆转,清丽绝伦,十分动人。我抬起了头,看到坐在不远处那株大树下的在吹箫的,正是朱高爔。
悠扬的箫声渐起渐响,仿如鸣泉丁冬,又仿如雨声淅沥,直觉心中安静无比,清凉无比。一时之间,竟听得呆了。我偏着头,楞楞的看着朱高爔。到了今天,我才是第一次仔细的端详他。虽然他的样貌并不如朱高炽般清逸,亦不如朱高煦般俊朗,但自有一股干净出尘的气质。待箫声停顿良久,我方才醒悟过来,衷心赞道:“真好听。”
他转过头来看我,微微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是笑着的。“现在不难过了么?”
我心下略觉局促:“又是我打扰你了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有这么多眼泪?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不是在哭,就是在水里?”
我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确实是这样。”
这么一笑,本来局促的气氛也瞬间变的轻松起来,我对他原本的敌意也荡然无存。心里暖洋洋的,似乎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感觉了。
只是——想到适才的事情,我不由得轻轻咳了咳,方道:“我刚才打了你妹妹。”
他笑了起来,“我都看到了。”是么?——我讶然抬眼看着他,正碰到了他那双微笑着的眼睛,“我想——安成有她的错。所以,我代她向你道歉来了。”
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尴尬的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好……”话未说毕,他已用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二人互望了会,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其实,他也并没有那么讨厌的,不是吗?
我看着他微笑着的眼睛,在心里轻轻的对自己说。
第二卷 十二、道衍(下)
待回到吟风轩,盈香拿了水来为我洗去伤口,绿湖拿了瓶跌打损伤膏来为我上药。我笑道:“哪儿就那么娇贵了?”盈香道:“天气热,总得上点药,不然伤难得好。”我看她一脸又是心疼又是责备的模样,摇了摇头,也只得随她去。
原以为只是皮肉伤而已,谁料想竟伤到了筋骨,次日脚踝肿起来好大一块,痛得下不了地。只得叫了医生来看过,开了药,好好的处理伤处,在房中静坐了几日。这几日中,徐王妃来看过,我打了她的女儿,现在想起来,心下也觉得惭愧,她反倒对此事绝口不提,只温言劝我好生静养。朱高爔也派了丫鬟送了膏药过来,据说是番外进贡的跌打良药,绿湖帮我涂在伤口上,居然也颇见效果。
这日,伤已好的差不多,但因天气闷热,正闷坐在房中,只听外面丫鬟们请安的声音,盈香禀报道:“小姐,四爷来了。”
我忙站起身,道:“快请进。”话音未落,朱高爔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不由笑道:“多谢你前日送来的药膏。”
他笑道:“可好的差不多了?”
此刻我对他心中再无介怀,点头道:“全好了!”说着,站起身来,接过正走进来的绿湖手中端的茶杯,笑道:“你看,端杯子都不成问题了!”
他笑了起来,道:“大哥二哥今日都去离园骑马场了,你去不去?”
我耸耸肩,苦笑道:“上次摔的还不够?今日是再也不去了!”他看了看我,脸上现起一个促狭的笑意,道:“那你想不想出去走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瞪大眼睛,奇道:“是什么地方?”
他大笑两声,看着我的眼睛,道:“不管是什么地方,敢不敢去?”
他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对眼前的这个人充满了信赖之意,我的心情,只有他是了解的。不禁慨然道:“为什么不敢去?”
他朝我温暖的笑起来,伸出手来,道:“那走吧!”
自来到北平这么多日,我从未徒步在街道上行走过。每次出门都是坐轿,而且都有大批宫女太监嬷嬷们随从。今日和朱高爔两个人慢慢的走在路上,周遍是热闹的人群,有小商贩、有行车的大汉、有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有幼稚的孩童,市井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惊奇又喜悦的看着左右,忍不住一直嘴角带笑,心情畅快。
转了几个弯,进入一小巷之中,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却原来这小巷的尽头,绿竹掩映之中,是一处小小的寺院。
朱高爔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绿竹,清雅幽静。二人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老僧正独自坐在庭院的回廊之中,在一个人下棋。
对下棋这种玩意儿,虽然之前母亲也请过老师来教我,但我还是怎么样都学不好。此刻看着这老僧自奕得入神,我也是不知其所以然。朱高爔也不言语,微笑着回头示意我跟他进房。
房间布置极为简陋,只是满满一室全是书架,看得我目瞪口呆。书架上放满了书本,随手拿下几本,却是名目繁多,有李白的诗集、孙子兵法、《心经》、《无量寿经》,也有老子的《道德经》和庄子的《逍遥游》。我奇道:“这些书全都是外面那位大师的么?”
朱高爔点头笑道:“不错。”
我讶然道:“他的涉猎可真是广泛。”
正说着,只听得有人在门口大笑道:“见笑了!”回头一看,却是适才所见的老僧,正站在门口,一双朗目炯炯有神,微笑的看着我。
朱高爔笑道:“大师一局已下完了?”
那老僧点头笑道:“未知四公子携同贵客到来,老衲失礼了!”边说边打量着我,继而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从南京来的以宁郡主罢!”
我忙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见过大师。”
那老僧罢手笑道:“不必不必,你见我是从来不用这些礼的。我也不行这个礼。”朱高爔也笑着对我道:“小七,这位是道衍大师,他最是洒脱不羁,你就以平常之礼对他罢了!”
道衍?我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从前历史课上,曾听老师说起明初内乱,朱棣叛乱时身边的第一谋臣,可不就是僧道衍!莫非眼前这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白衣老僧,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僧道衍?
心中想着,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大师是从南边来的罢?”
道衍点头微笑道:“不错,老衲是洪武十八年跟随王爷来到北平的。转瞬间,就已是十余年了!”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江南的竹林丝雨,却也是多年未见了!”言语中透出一丝的怅惘之意。
朱高爔摇了摇头,道:“天下何处不是家?偏大师就对江南如此挂怀。”
我笑道:“大师思念中的江南,或许并不是那个单纯的地方,其中想必是有许多难以忘怀的人事呢。”
道衍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难得有人知交如此。”我抿嘴笑道:“我和大师第一次见面,哪里能说的上知交了?只是将心比心而已。”朱高爔笑道:“能知道将心比心,也算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了!”
说着,三人已走到回廊之中,回廊上另放了一架瑶琴。朱高爔转头对我道:“大师是琴中高手,你今日既来,如能听他奏上一曲,倒是不虚此行了!”我还未及言语,道衍已吟须大笑道:“四公子如此说,倒叫老衲不好意思不弹了!可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样的曲子?”我笑道:“以宁对音律一概不通,但凭大师罢!今日之来原只为领略大师风采,不能多求,否则就有贪得无厌之嫌了!”道衍含笑看了看我,道:“那老衲就献丑了!”说着,轻抚琴弦,奏了起来。但觉潺潺滴沥、清泉挂涧,时而又如目睹幽泉出山、风发云涌。惊涛裂岸之势,如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
一曲已毕,我仍沉浸在曲子的意境当中,不由得拍手赞道:“大师好琴技!”朱高爔叹道:“这首伯牙的〈流水〉,也只有大师才能得其精髓。”我心念一动,才明白道衍弹奏此曲,竟是隐隐有引我为知己之意了,忙起身道:“多谢大师垂爱。”道衍微微一笑,道:“郡主可曾想过有朝一日重回江南?”我摇头道:“既已离开,就未曾想过回头。”复又笑道:“大师可曾听过韦庄的菩萨蛮?”道衍点头道:“可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我点头道:“正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道衍半晌不语,良久,方才轻轻道:“不错!”又转头向朱高爔笑道:“四公子,今日你带来的这个小朋友,我很是喜欢。”
告辞出门之际,朱高爔笑着向我道:“大师素来清高自持,很少夸奖人,今日对你与别人大大不同,连我也甚是讶异。”我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可不知,越是清高的人,才越是寂寞呢。”
没错。道衍、甚至我的外祖父朱元璋,在外人眼里,自是风光无异,只是那深藏在心底的寂寞,是无人能明白的。那是放眼天下惟我一人的惶惑和孤单。谁又能说,我的舅舅朱棣和新皇帝朱允汶,不是如此呢?
敬请收看下一章:十三、狩猎
第二卷 十三、狩猎(上)
已入秋天,北方的天气已经有丝丝的寒冷。出门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这日,朱棣带着王府众人前去北平城外的围场打猎。北方女子素来豪迈,狩猎骑马之事也从不落后,个个都跃跃前往。我虽然不欲去,但耐不住绿湖的一再恳求,心里也明白她们日日坐在府中,也着实太过单调无聊,遂点头回了帖子。
到得围场,众人先坐下喝了会子茶,吃了几样精美点心,即骑上马整装待发。朱棣笑着对我道:“小七今儿是第一次来围场狩猎吧?”我恭敬地道:“是。”朱棣点头道:“南京原也没有这样的。只是长久闷在房中,出来走走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说着,一扬手中的马缰,叫道:“出发吧!”
众人骑在马上随着朱棣飞奔,朱家四兄弟皆伴随在朱棣身侧,几马当先。我们则渐渐落在了后面。围场很大,已有侍卫放了圈中的许多牲畜出来。朱棣等人嫌这样的狩猎不够刺激,纷纷朝围场边缘的树林而去。
我骑术不精,只是驱着马在围场中奔跑。忽然,“吁”的一声。回头一看,正是安成。
自那日之后,我一直避免与安成接触。今天见到,也并不多言,点了点头,驾着马准备走开。谁料,她一挥手中的马鞭,绕住我手中的鞭子。我忍不住回头问道:“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