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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宫外又传报:“皇后懿旨到。”
也就是武则天的圣旨了,李威立即走出寝殿,迎接圣旨。传圣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公公,将他迎了进来,吩咐碧儿给这个公公煮茶,但遭到了他的拒绝:“太子,奴婢还有公务在身,要立即回东都,还是接旨吧。”
说话时带着微笑,可这种匆忙与有意回避,让人不由地感到一丝寒冷。
李威只好伏下接旨,太监拿起圣旨念道:“太子尔好尔好……”
尔好尔好?四个字就揭露了武则天心中的激愤!
“……”一大堆无关痛痒的废话过后,太监又读道:“尔沉瘵缠身,分忧国事,力惟不足,何闲顾宫闱之事。国家,天下之国家,非他一人之国家。……”
没有写一人之家,事实唐朝是李家一家的天下,天下之国家,分明是冠冕堂皇之言。但写了他一人,加了他一个字就不同了!两位公主是什么人?她们是萧淑妃的女儿,不是正统。再想想武则天与王皇后、萧淑妃的恩怨。
李威听了再次流出了冷汗。
圣旨中斥责就只有这一句,然而这一句足够了。
听完了圣旨,他低声答道:“儿臣遵领皇后懿旨。”
又转过身来,对碧儿道:“去拿三百匹绢来,谢过内侍传旨。”
想不出来其他的好办法,其实做皇太子也是不错的,天下之大,老子第二。为什么非要做皇帝?但他这个现代人的想法,谁个相信?但不管怎么样,得修复与武则天的关系。
武则天虽然因为自己所逼,答应了义阳宣城两位公主下嫁,但心中甚是不平,因此用了这句斥问。天下那么多事务没有管好,你怎么有心思来管宫中的宫闱之事!
暗暗揭露了她的不满,以及对不理解她一片苦心的失望。至少如果听任萧淑妃发展,皇太子的位置,李弘是休想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所以在懿旨用极其婉转的词语表达。
如果抛去以后的历史,武则天争来争去,最大的好处,并不是她自己,而正是李弘。然而两位公主呆在宫没有出嫁,当真没有人知道?怎么可能!她们是李治的亲生女儿,李治又有多少女儿?没有一个人敢说,却没有想到最后让李弘提了出来,还是如此直接了当地上书。
李威心里叹息,如果换作了自己,即使提,也不会用这种方法。这个李弘…………
传这道懿旨的太监,无疑非得是武则天的亲信。
三百匹绢,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出自东宫的绢,又是赏赐给武则天身边的亲信,都是上等生绢,每匹市价接近七百文,大约两百多缗钱,正常年份一缗钱能买到五六十斗米,当然物价也不能按照米价计算,但一缗钱实际价值与五百元人民币相当。
“皇太子的好意,奴婢不敢受,皇太子还是好自为之吧。”
太监说话时,语气十分嘲讽。这件事说好,是李弘仁爱。说不好,是卖母亲的浓恩谋名。为了名声,将母亲往泥坑里踩了。
李弘心中很是焦急,能让天下人惦念,不能让自己这个便宜母亲惦念。仁爱,还是等自己将来将皇帝位置坐稳了再说。想了想,说道:“那么,可不可以麻烦内侍带一封信给皇后。”
“请。”
李弘拿起了笑,在黄麻纸上写道:“母后大人所言极是,儿臣年幼,少不更事,望母恕罪。
时二月,旱情焦急,偶有春雨,儿臣闻喜,出外祈之。奈雨霏息,儿臣淋雨昏之。遥千里之外,春暖花开景明,然初春乍暖还寒季节。父皇体羸,母后亦辅国事操劳。又为儿臣牵挂,儿臣愧疚不安。
无以为孝,令尚衣局制春衣数件,寄于父皇母后,保重龙体安康。父皇母后安,儿臣伏惟心安。前日见襁褓一件,忽思十月怀胎之苦楚,作诗一首,献于皇后。娘怀儿一个月,不知不觉。娘怀儿二个月,才知其情。娘怀儿三个月,饮食无味。娘怀儿四个月,四肢无力。娘怀儿五个月,头晕目眩;。娘怀儿六个月,提心吊胆。娘怀儿七个月,身重如山。娘怀儿八个月,不敢笑言。娘怀儿九个月,寸步难前。娘怀儿十个月,才离娘怀。”
“这是什么诗?”碧儿惊奇地问道。
李治为了不让东宫重蹈当年李承乾李泰之覆辙,八岁时就让李弘单独搬进东宫,请名臣大儒教导。李弘也很争气,读书勤奋,以至缺少活动,得了肺瘵。
但他的文才确实很好的,断然不会写出如此粗鄙的诗作。
“难道不好吗?”李威问道。诗作粗鄙,可是情真意切。对于现在的武则天不是要文章多华丽,是要李弘温暖她失望的心。文章再华丽,难道能超过曹植?
果然太监看到后,笔咪咪地说道:“太子这封信写得很好哪。不过太子,你难道忘记了一件事,东宫之中有三名八品掌缝带着若干宫女,专门为东宫制衣,尚衣局却是皇宫编制。”
很有水平的说话。
李威还真不知道,谎言被揭破,李威尴尬地一笑,道:“这位内侍,这一次孤烧得很重,大约得了失魂症,病后醒来,许多事儿怎么想,却想不起来。”
“失魂症?”
“不过殿下已经恢复很多,”碧儿紧张地插嘴说道。
“没有事,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其实未必是坏事,至少孤的字写得比以前更好了。”
李弘外柔内刚,字如其人,看过不少李弘书写的字,字迹刚劲有力,但少了生动变化妙趣。自己写的时候也刻意摸仿了李弘的字迹,没有成功。倒是自己自小就练了颜体,书法勉强能拿得出的。可没有想到他的手是李弘苦练了十几年书法的手,加上他对书法的理解,两者一结合,居然比他本人写得好得多,也比李弘的书法多了许多生趣,隐隐写出了颜体的真味!
其实书法对于李弘来说,只能算是小道,这个时代好象也没有用字迹辨别一个人的说法。当务之急,是他与武则天的关系变化。因此都没有太在意,倒是这封信,让太监看到一份转机,因此才善意提醒。至于失魂症又如何?自己向武则天低头,才是这个太监关注的。
李威又道:“碧儿,你难道没有听到内侍的话?”
碧儿知趣,立即下去,找内宫的掌缝。
看到了转机,这个太监也识趣了,坐了下来,呷着茶,说道:“不过殿下这个字,让奴婢隐隐地感到了横绝千古。”
颜体还没有出现。不是这时候书法不好,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三位大家名震千古,马上就要出来的小欧阳欧阳通、薛稷以及草圣孙过庭,在历史也有很大的名气。李世民本人也是书法大家,他的子女,连武则天在内,都有一手好书法。
可这时候的楷书依然是从魏隶上转变而来的,媚秀为主,即使虞书遒劲,可依然外柔内刚,修媚自喜。大欧若猛将深入,笔力劲险,但还是以清雅俊逸为主。至于褚遂良更若美人婵娟,丰艳媚趣到了极致!无论如何,笔画之间,更是清瘦。就是李世民是千古一帝,可字写得妩媚如江南小姑娘一般。
象颜体这样肥腴含着刚骨大气的书法,几乎历史上都没有看到过。
横绝千古未必,这时候字也好,诗也罢,都以是秀气为主流,就象苏东坡的词,在当时,也没有被世人认为是顶流词作,直到去世后很长时间才确立地位的。但这种字迹流传出去,一定会惊艳天下。
“内侍过奖了。”李威说完,继续写下去:“国事有戴相等贤臣参议,儿臣才弱,唯能观之。母后,能否允儿臣离开京兆,前去洛阳,在父皇母后身边尽人伦孝道。儿臣弘,涕上。”
想要武则天开心,得到她身边服侍吹马捧屁,现在人在长安,武则天在洛阳,大是不妙。当然,留在长安监国是假的,主要是李治让他跟在宰相后面,学习如何治理国家的。可连命都保不住了,要这个虚名做什么?
太监满意地将墨汁吹了吹,说道:“这封信,奴婢一定会保管好,立即传达皇后。”
“多谢了,”李弘深施一礼。别以为自己是皇太子,想要母亲高兴,还得她身边的人多说说好话。
“太子,你是折杀奴婢啊,”太监诚惶诚恐地将李威扶起来。
东宫是一个小朝廷,编制庞大,一旦开动起来动作很快,一会儿几件春衣赶制上来。其实衣服不衣服无所谓,要的是李弘这片孝心。李弘再次拿出五百匹绢,这一回这个太监没有拒绝了,笑咪咪地收下来。
看着他离去,李威长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一番补救,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转过头来,向碧儿问道:“刚才母皇信中说,沉瘵缠身,是何意?”
“太子,难道你连这个也忘记了,瘵就是肺痨。”
李威身体晃了一晃,这个穿越真倒了狗屎运了。一穿进来,就得罪了武则天,不仅如此,还得了肺痨,肺痨是什么?就是肺结核。难怪自己是太子,除了这个碧儿外,真正亲近的人一个都没有看到。
肺结核在这个中古年代里,意味着什么?绝症!
正文 第五章 世态炎凉 美人如花(上)
难怪那些人离自己远远的,生病到现在,连传说中的三个弟弟孀与一个妹妹都不来看望。以前还以为是李弘故作清高。
得了肺结核,试问在这个年代里,那个人愿意靠近?
雨渐渐下得大了起来,一道道雨雾弥漫,东宫的景物在腾起的雾霭里,越来越不真切。风也大了起来,纵然李威坦慢的性格,却没由来的一阵寒意,打了一个哆嗦。
“太子殿下,其实也不要紧的,皇宫里那么多高明的医师,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你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还不是安然无事?”碧儿紧张地拉着李威的手说道。
“孤,孤不会担心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李威说道。
老子连穿越这件狗血的事,都遇到了,况且小小的肺结核。不过穿到了李弘身上,还是得罪过武则天的李弘身上,居然派了身边的亲信太监训斥,现在又知道自己带来肺结核。李威的心情压抑得象天空低沉的黑云。
声音自声带里发出来,裹上了一层胶水,粘涩涩的。
小萝莉不知如何是好,来到他身边说道:“殿下,奴婢给你唱首歌吧。”
曼妙地唱了起来:“翠野驻戎轩,卢龙转征旆。遥山丽如绮,长流萦似带。
海气百重楼,岩松千丈盖。兹焉可游赏,何必襄城外。”
这时候歌曲很简单,无非就是将一些诗作拿出来,反复地吟唱,一波三折,有时候一首仅二十字的五言古诗,能让人反复吟唱很久。不过有些诗倒是例外,比如李世民的另一首诗作《执契静三边》长达二十句,整好两百字。
民间也出现了诗余小令,同样不长,而且粗鄙,大多数描写的鬼神魔怪,或者男女艳情,都不泛黄词淫曲,因此久久不能让它登大雅之堂。
未必绕梁三尺,不过清脆的嗓子,加上铮铮的古琴声,仿佛是乳莺初啼一般,清新动人。
雨下得越发地稠密,落在瓦檐上,如同几万人站在屋顶上炒着蚕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殿里反而更暗了下来。
太监走过来,点燃了巨烛,听到李威发出一声咳嗽声,立即象见了瘟神一般逃走了。
太监的畏惧,碧儿为了取悦他,在努力的唱着歌,这几天亲自的服侍,李威没由来,头脑空明一片,只有两个字出现:感动。
…………………………
这场雨,让人望穿秋水。
雨越下越大,却有无数百姓涌到街头欢欣喜跃地舞蹈着。
百姓高兴,有了这场雨,意味着旱灾能得到缓解。文武百官也高兴,有了这场雨,朝廷会逐渐减压。
永嘉坊,位于通化门旁,一条横街与太极宫天街相连,离大明宫同样很近。这里寸土寸金,多是公卿王主的住宅。其西南角有一处住宅,飞楼相迭,巍峨壮观,正是致仕的太子少师许敬宗的府第。
但这所住宅,还远远赶不上他在洛阳修业坊那处住宅。
不过人老了,写字都吃力了,就懒得动了。尽管李治与武则天正月去了洛阳,许敬宗依然呆在了长安。
看着从瓦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流,从碎米珠变成了珍珠帘,最后变成了一条条粗大的白线,许敬宗扭过头,看到他身边的一个少年,说道:“孙儿,今天在弘文馆学习如何?”
“那些博士有什么学问?”少年不屑地说道。
“彦伯啊,你这个想法不对啊,”许敬宗没有生气,却在耐心地教导。
朝中重臣,许敬宗很受李治与武则天恩宠,举朝上下,只有他与李绩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