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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你的干爹送你回去?”他忽然想到自己和休休在一起,沈不遇并未叫人来找他的碴,心中不由地疑惑。
“我现在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休休的神色稍黯,瞬间恢复了平静。
天际却想,是不是休休没有被选上做皇子妃,沈不遇就厌弃她了?看来他收她做干女儿是有目的的,好阴险的家伙!
他想起以前自己所受的屈辱,心中愤恨,口气转而生硬:“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才想到依靠我了。”
休休脸色煞的变白,双臂从他的肘间滑落。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自己果真是个惹人烦的人,心中酸楚,嘴里带着自嘲的笑:“看我多贱,粘上你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天际本想解释,见她眼光飘向远方,眸中有晶莹透亮的东西在闪烁。这种神情不是因为他吧?心也凉透了,一言不吭,摔了门走了。
一泓清泉从她的眸中滚滚而下。
天际心里也不好过,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照例去拜会嵇明佑,嵇明佑察觉他脸色灰败,哪像中举之人?便笑道:“天际家中可是有事?”
天际急忙作揖应答:“回大人,晚生家中一切安好。”
“那便是心病了。”老练的嵇明佑呵呵笑道:“该不是那位姑娘惹乱了你的春绪?”
天际见嵇明佑已知他和休休的事,不禁汗颜。嵇明佑搭了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要以社稷事业为重,怎可沉溺于儿女情怀?”
天际躬身称诺。嵇明佑沉吟片刻,又道;“那姑娘是丞相沈不遇的干女儿,本官和沈相一向不合,你如今趟进这塘浑水,可要小心这个老狐狸。”
天际连连是诺,嵇明佑又询问了他家中的一些情况,留他吃了午膳,到了下午,亲自送他出了门。
天际到了听松院还是坐立不安,缓缓踱到休休宿住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黑,淡月笼纱,风拂过他的脸颊,清清凉凉。他在休休房外站定,屋里隐隐约约有烛光闪动,他抬手欲叩,却又忍了,呆呆的凝视着里面的烛光。待最后一道光芒消失在静谧的夜色中,他仍在院子里彷徨了一会,才静静离去。
第二天早晨,暖煦的日光洒满了整座院子。一阵阵清新、淡雅的泥草气息扑面而来,萋萋草木中已有花卉含苞初绽,春天已悄悄踏进了休休的心房。
她提了包袱向房东告别,好心的老夫妇替她叫了马车。她上了车,马夫按照她的吩咐开到了相府门外,她请马夫稍候,自己缓步向大门走去。
门口的老侍卫见了急忙启身,拱手行礼。休休笑道:“麻烦大爷叫一下燕喜,请她出来,我在这里等她。”
燕喜很快的跑出来,看见休休一身粗衣粗布装扮,很是惊讶。
“燕喜,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小姐,”燕喜拉住她的手,颤声道:“你真的要走了吗?”
休休含笑颌首。燕喜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一时说不出话。
休休抱住她的肩,然后抚摩了一下她的头发,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会想你的。”转身走向马车。
燕喜站在门口,流着眼泪,目送着休休的马车渐行渐远。
码头上,人声鼎沸,扛货的,送客的,人们上船下船。有船夫站在船舷上高声催促着人们赶紧上船。
“姑娘可是去俣洲?”船夫见了休休叫嚷道。
休休微微点头。船夫随即吆喝着:“上船喽!小心踏板。”
休休低头上了踏板,前面有只援手伸向她,她接住,被他牵引着迈过踏板,抬头正欲道谢,一道促狭而生动的眸光,天际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被人拉手?”
她笑了,灿如春色,一只手拉住了他。
第三十二章 东风寒似夜来些
已是三月,正是阳春白日风在香的季节。沿岸杨柳绽芽,草木萌生,越往南下,越是莺飞草长,田野里的油菜花已是蓬勃,黄澄澄一片。两岸时常出现踏青玩游的人们,伴着一阵阵欢笑声。真的是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天际和休休一路坐船,顺着运河南下。休休初始很高兴,当天便晕了船,一路呕吐,脸色苍白,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船舱里动弹不得。
天际看她这番情景,自是心痛不已,终日守侯,暗自庆幸自己在她身边。
三天后到了俣洲,船一靠岸,早有俣洲知府闻讯在此等候。天际扶了有气无力的休休出来,知府以为是天际的家眷,轿一到府邸,便传了夫人出来招待。吩咐众丫鬟搀了休休,进内室梳洗休息,好生侍侯着。
天际虽还无一官半职,但知府知道其是嵇明佑的门生,早晚平步青云,自然巴结奉承。已是无话。
休休休息了一夜,元气恢复,一早便急着要去孟俣县。天际拗不过她,只好跟知府一家拱手作别。知府也不敢强留,备了马车,派兵丁一路护送,风尘仆仆直奔孟俣县。
到了孟俣县已快日落西山,知县携了几位当地的豪绅已等候多时。天际他们在弄堂出口下了马车,众人簇拥着,一路说笑,来到那道木栅门前。
天际扶住了休休的手,灿然一笑,举手摇动半挂在门楣上的涂铜铃铛。
倪秀娥早已在里面听见外面的鼎沸声,知道儿子回来了,小跑着赶紧打开门,欢天喜地的面对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正欲说话,却蓦然发现了天际身边的休休,他俩正手拉手笑吟吟的看着她,脸色突的一变,声音沉下来:“你把她带来了?”
休休已是高高兴兴的叫了声楮妈妈,天际也沉浸在见到母亲的喜悦中,喊了声娘,接着自顾点头。
岂料倪秀娥突的在里面将门关上了,众人面面相觑。天际也惊讶的直敲门:“娘,怎么啦?怎么把门关上了?”
门倏然大开,倪秀娥手里抄着一把扫帚,直往儿子身上击打,边打边骂:“叫你带来,叫你带来,看我不打死你!”
天际躲闪不及,身上已挨了两下,急忙用袖挡住,边往弄堂外逃避,边大声叫屈。倪秀娥自是不饶他,一路追赶,顷刻之间,娘俩已快跑到街面上。
在场的人哪会料到?一时手足无措。倒是知县机灵,追跑着抱住了倪秀娥手中的扫帚柄,几个豪绅也赶忙跑在倪秀娥面前,用身子护住天际。
“楮老夫人何必动怒呢?”知县边劝说,边让人把倪秀娥手中的扫帚挣脱开,道;“楮先生好歹也是新科进士,家里的事情家里解决,这样万一闹出笑话,楮老夫人也要替楮先生考虑考虑。”
倪秀娥停止了行动,怒气未消,只是指着儿子叫道:“你把她送回去!”
天际虽是孝子,有时性子也犟,见母亲一见到他,当众竟大动干戈,顿觉脸面丧尽,兀自僵在那里不吭声。
众人好说好歹,才将娘俩劝住。倪秀娥回到自家门口,看见休休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看着她。倪秀娥站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独自进了家门。
天际本来以为休休回来后,可以暂住在他家,等休休家打扫干净,向知县要两个佣人过去伺候。今被母亲一折腾,乱了方寸。
知县倒通情达理,认为休休即使住在他家也是不妥,必会遭人闲话。不如先在客栈将就几天,派几个侍卫在外面日夜守护。
天际想想甚是道理,也便携了休休,在知县亲自陪同下,找到一家僻静的客栈。客栈老板自然不敢怠慢,腾出一间宽敞干净的,外人又不便打扰的房间,休休便搬了进来。
天际替休休安排妥当,又陪她说了些安慰的话,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他想找个机会向母亲问清楚,到底什么原因使她这么反对他和休休在一起?
休休从小将倪秀娥当亲人看待,没想到她却如此对待她,实在想不出究竟,心中甚是难过,流了一夜的眼泪。
第三十三章 夜梦孤魂
第二天,倪秀娥自己找上门来了。
“休休小姐。”她一开始仍旧这样叫她。休休心中一颤,委屈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倪秀娥凝神看她,半年不见她却是失了水色,脸色苍白,以前的她多水嫩啊。她在那里难道过得不好吗?
“那个——沈大人待你怎么样?”她表现了莫大的关心,其实她是挂念她的。
“很好。”休休答道。心里祈求倪秀娥不要往下问了,那会触及她不堪回首的痛处。
倪秀娥倒没打破沙锅问到底,好象是想到哪问到那:“什么时候回去?”
“我先去扫墓,然后——不想再去京城了。”
“你一定要回去的。”倪秀娥口气却颇为坚决,休休惊愕的看她,她不回去,怎么所有的人都反对?
倪秀娥满脸疼惜的看她:“昨天我对你的态度不好,你别见怪。我只是心急,生怕这傻小子做错事。”
休休的眼中噙了泪,只能默然的点头。倪秀娥叹息道;“明天你去祭拜一下爹娘,再晚快赶不及了。他们有你这份孝心,也就足够了。我去帮你准备准备。”
说完,带上门走了。
这一晚休休做了个奇怪的梦,她还是站在通往家中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口,远远的父亲提着工具微笑着向她走来,脸面却已模糊,她扑过去,父亲却不见了。她四处寻找,依稀中听见父亲在叫唤她的名字,顺着声音过去,一道似曾熟悉的背影,她走过去想看个究竟,背影消失了…
这夜倪秀娥也在做梦,一个冗长的梦。
曹桂枝进了楮家的门,她从来没进来过吧?可今天她来了,那个丫鬟和佣人吴妈怎么没看住她?她还有力气走路,尽管她快要死了。
她的脸蜡黄蜡黄的,瞳孔空洞而漆黑,青白色的袍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她就像个魑魅般,飘进了楮家的大门。
倪秀娥并不怕她,只是厉声喝道:“你怎么进来了?我对你说过不要进我家的门!”
曹桂枝的声音空灵灵的,却很平静:“我快要死了,只想告诉你,我余愿未了。”她的双手攀在茶椅柄上,指甲细长尖利,瘦骨嶙峋,青筋根根绽起,倪秀娥能清楚的看见条条血管里面流淌着紫褐色的血。
“你的余愿怕是这辈子完不成了。”倪秀娥冷眼看她。她永远只有这个心愿,痴心妄想的心愿,结果害了自己的一生。
“我是糊涂了,做错了事。”曹桂枝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挫败。
她快到死了才承认啊,她在这里傻等了多少年?可怜的女人。
“但是,”曹桂枝又抬首,空洞的眸中似有光芒转瞬即逝:“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我恨他,就是到阴间地府还会咒他。”
她不是很爱他吗?他可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快死了才恨他,有什么用?
“我是想让你知道,我迟早会死的,他不会让我活得长久的。等我一死,什么都是他的,他会把她带走的。”
倪秀娥立时毛骨悚然,颤声道;“曹桂枝,我做了什么蘖啊,竟会认识你,你反而害了我。”
曹桂枝混暗的眼珠转过来,她的唇已经发青:“他会放过你的,你不是过得很好吗?”
“可是,”有股阴气逼过来,周围冷飕飕的,倪秀娥浑身发颤,她拉住曹桂枝虚无飘荡的衣袖:“我的儿子四宝喜欢上她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种奇怪的笑声从曹桂枝的喉咙里发出来:“这是你儿子的劫数,他逃得了自然好,逃不了老天爷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倪秀娥害怕得哭起来:“不能这样啊!他是我的命啊!请你想办法救他。”
曹桂枝的喉咙里传来咕噜咕噜古怪的声响,她的话逐渐模糊不清:“这样不是更好吗?遂了你儿子的心,他也不会想得逞,我高兴,哈哈,我高兴。。。”她的声音飘渺虚幻,身子化为一缕白烟向远处飘去。
倪秀娥紧紧的追赶着,前面有条河挡住了去路,彷徨间,一座青石桥出现,一身着白灰色长衫的男子在桥上荡来荡去。倪秀娥情急,唤了他一声:“陶先生。”
陶先生还是那副和善慈祥的面孔,脸上漾着喜悦的笑:“知道吗?我的女儿生了,我管她叫休休。”
倪秀娥酸楚的看他,陶先生还在自言自语;“我的儿子找到了吗?他才三岁,我还来不及给他娶名字。”他站在倪秀娥面前,身子浮浮沉沉。倪秀娥轻轻的摇头,真是个老实人,他的儿子怕是找不到了。
陶先生的身子开始漂浮起来,倪秀娥突然想到有事问他,急忙抬头叫喊:“陶先生,陶先生,留步!”。。。
陶先生的身子飘走了,倪秀娥的梦便到此为止。她醒来后将梦境竭力回想着,在天井里燃香奠酒,烧了纸钱,一直坐在那里发呆到天亮。
第三十四章 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