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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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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星在仓库里说:“走了,走了。”话刚落点,电灯却灭了。仓库里一阵骚动,中星在说:“不许出去!电线铰断了就铰断吧,闭上眼睛都是个黑么!”仓库里又静下来,我听见有人放了一个很大的屁。这时候,远远的地方传来卖烧鸡的声音,说:“烧鸡——谁买烧鸡——”我对窗缝又叫:“夏团长,团长!”中星说:“你快回去睡去!”我说:“没事吧?”中星说:“没事。”我问的是白雪有事没事,但我不能提说白雪的名,又说:“真的没事?有卖烧鸡的。”中星就躁了,骂道:“你回去!”
  我回到了后殿,打老远看见后殿的门敞开着,觉得奇怪:刚才我没锁门?心里就紧了!一进殿果然,殿里乱七八糟,有三个脸谱马勺被砸成了碎片,有四个断了勺把,我的被子上被浇了水,那一只碗在门口,是三瓣。狗日的,他们没有砸开仓库铁门,来我这里发泄怨恨了!我清理了一下脸谱马勺,一百二十个脸谱马勺,毁了七只,丢失八只。我一下子火冒了三丈,提了个条凳就冲出了后殿,跑到戏楼前,戏楼前没人,又跑到街口,街口没人,我狼一样地喊:“人呢,狗日的人呢?我日你娘了你打砸抢脸谱马勺?!”没人回应我,我抡起条凳往一个碌碡上砸,条凳的四个腿儿就全飞了。我扑沓在黑地上嚎啕大哭。
  到了天明,剧团里有两个演员收拾了铺盖离团回县了,他们是早已联系了南方的一个演出班,因中星没允许才留下来,现在一走,大家心就乱了。中星挽留那两个演员没挽留住,却当着所有演员的面开始骂我,骂我没有保护好脸谱马勺:“你咋不死呢?你被打死了我给你申报个烈士,可你好好的你把马勺让打砸抢啦,你让我怎么给四叔交待?!”我说:“我给四叔赔!”中星说:“你拿啥赔?你拿碕赔呀,你还没碕哩!”骂我可以,他中星揭我的短我就生气了,何况当场还有白雪,而剧团人压根不知道我是自残过的。我说:“你当团长哩你这么粗野?”中星说:“你惹下乱子了我再给你笑?你滚!你给我滚!”我就这么离开了剧团。我在剧团里的失败,完全是一种天意,我是真不该保管和展览夏天智的秦腔脸谱的。在我走出了十米远,我回过头来,中星以为我要报复他,他说:“你要干啥?”我拿眼在人群里寻白雪,白雪就站在女演员中间,她头上别着一枚发卡,太阳把发卡照得像一颗星星,光芒乍长乍短。我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了一躬,头上的草帽就掉下去,我没有拾,我觉得整个脑袋都掉下去了。他们被我的举动惊呆了,全都鸦雀无声。但我终于再次扭转了身,迅速地跑开,眼泪就雨一样地洒了一地。
  我回到了清风街。清风街是我的清风街,清风街里的日子是我的日子。我路过州河,从桥上跳下去美美洗了一个澡。太阳很晒,远处的哑巴在泥滩上用铁叉插鳖。哑巴空有力气,就是插不着鳖,嗷嗷地骂着走过来,对着我喊。我不理他,伸手在石堤的洞隙里摸鱼,人倒霉了喝水都会噎住,摸出来的却是一条蛇。我把蛇扔到岸上,哑巴却把蛇头跺了,塞在嘴里就吸血,蛇没有了头蛇还活着,尾巴在他的胸前打得啪啪响。我不愿意和凶残的人呆在一起,从州河里出来进了清风街,哑巴却还跟着我。我说:“你滚!你给我滚!”我是有些过分,可不招惹哑巴,我还能再招惹谁呢?我和哑巴就坐在东街的二道巷里玩起“跳方”。你一定晓得围棋而不知道“跳方”的,清风街人的“跳方”大致和围棋是一样儿的规则。哑巴笨是笨,“跳方”却跳得好,我一直跳不过他,但我手快,能在落子的时候偷子或把子移位。哑巴今天警觉着我的小动作,双眼盯着我的手,来运被夹在他的两腿间,使劲地要挣脱,他的两腿却越夹越紧,狗尾巴就像风中的旗子一样地摇。我说:“来运来运,你摇得心慌不慌?”捏起了哑巴的一颗子。哑巴似乎没留意,待又重新将子落在另一个方格上,他知道自己是败了,挠着头,一脸的疑惑。我嘎嘎地笑起来,用很坏的笑声羞辱了他。哑巴一下子将方格上的子儿全抹了,一口痰吐在我的脸上。我也不避,吐他一口。我们吐来吐去,来运趁机汪汪大叫跑了出去,原来是中星的爹从巷口过来,已经站在了我们身后。
  第二十章
  我一抬头,蓦地看见中星他爹站在跟前,激动得要诉说我的胜利,但立即想起了往事,掉头就走。中星他爹说:“引生,你从竹林关镇回来啦?”我脚不停。中星他爹说:“中星没让你给我捎东西?竹林关镇上的木耳好。”我说:“我恨你哩!”中星他爹说:“你恨我?”我说:“恨你生了个坏儿子!”中星他爹愣在那里,好久了,我才听到他在问哑巴:“引生咋啦?”
  哑巴哇啦哇啦地说,中星他爹听不懂,走过了三家,去推夏天智家的院门。没有推开。哑巴又哇啦哇啦。中星他爹说:“你四叔四婶不在?这院门关着呀!”又摇门环,院子里有了脚步,开门的却是夏雨。中星他爹说:“你娘呢?”夏雨说:“和我爹出去了。”中星他爹说:“那你在哩,关什么门呀?”夏雨伸头看了一下哑巴和已走到巷口的我,说:“我嫌他们进来干扰。”
  中星他爹走进来,厦房门口站着的是丁霸槽,黑小的脸上给他笑,中星他爹觉得那脸像一只受冻的洋芋。夏雨说:“我和霸槽商量大事哩!”中星他爹说:“你两个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大事?”夏雨说:“荣叔,你小看霸槽了,霸槽不显山不露水,我敢说霸槽是清风街最有钱的人啦!”丁霸槽说:“你别夸张呀!”中星他爹说:“大事还不让我给算算?”夏雨说:“让你算得花钱么。”中星他爹说:“办大事还怕花小钱,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夏雨说:“霸槽你给荣叔说说。”丁霸槽立即庄重起来,开始讲他的设想。丁霸槽的口才好得很,语气又不紧不慢,两只小眼睛像点了漆,黑溜溜发光,他首先夸奖君亭,说君亭也是农民,却能想到在三角地那儿修建农特产品贸易市场,真是个人物!市场才开张,每天来往的人挤了疙瘩。过去清风街七天一集,如今天天是集,西山湾乡,茶坊乡,留仙镇的集全淡了,更了不得的是吸引了312国道上的车辆,几乎每一辆车都要停下,热闹得清风街像是个县城了。丁霸槽就又提到了书正,说书正两口子人都说他们窝囊吧,但其实光灵得很,已经在312国道边他家的地里要修个公共厕所!中星他爹就笑了。丁霸槽没有笑,他说,我算了一下,修一个厕所投资不到三百元,一坑粪尿要省去多少化肥,一斤化肥又值多少钱?他书正就是出售粪尿,一担又是多少钱?我还没给书正说哩,先不给他点这个窍,你想,如果修厕所能把厕所修得高档一点,卫生保持得好一点,在厕所门口是可以收票么。省城里进一回厕所是三角钱,咱这儿只收五分,312国道上车流量有多大,一天收多少?任何事情你不敢算细账,算起来不得了!中星他爹说:“霸槽真是做生意的料!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你们的大事呀!”丁霸槽说:“荣叔笑话我了。”便又分析这市场开办后清风街将来会有多少流动人员,他说他做过调查,市场上有三分之一的人来自四周乡镇,这个数目当然还少,但清风街肯定会逐渐形成县东地区最大的农特产品集散地,因为国家政策优惠,君亭又不是个平地卧的,而且开业典礼林副县长亲自出席,可见县上会重点扶持,所以说市场还可能扩大。现在是农贸市场,将来会不会扩大有中药材市场、小商品市场和农耕生产资料市场也说不定。做任何事情不能看一步,看一步你如果没踏住那就失塌了,要看三步四步。我早些年贩服装的时候,染坊的白恩杰就嘲笑过我,说乡里人谁穿你那些衣服呀,可我的生意好啊!我的生意一好,一下子多少人都去贩服装,咱这儿人是南山猴,一个搓碕都搓碕,等他们都贩开了,我就不贩了。夏雨说:“别说这么多,你说咱办酒楼的事。”丁霸槽说:“不说这些说不清么。荣叔,我和夏雨想办个酒楼,你说行不行?”中星他爹说:“办酒楼啊?”丁霸槽说:“清风街饭店不少,可没一家上档次,如果仅仅办个小饭店,打死我也不办,要办就办高档的。咱可以上鸡鸭鱼肉,上鱿鱼海参,也上野味么。我家你知道,临街大院子,后边是四间瓦房,我想把院墙拆了,就在院子那儿盖两层小楼,下边开餐厅,上边做旅馆。你听我说,君亭在市场那儿建的楼供人住宿,但房间设备简陋,又没个吃饭地方,咱们再开个卡拉OK厅,吃住玩一条龙。说客源吧,大致有三宗:一宗是外地收购土特产的人,周围四村八乡赶市场的人;二宗是312国道上的司机和乘客,只要给十几个客车司机有抽成,不愁他不把乘客拉来吃饭;三宗是乡上的单位,乡上的单位虽然不多,也各有各的食堂,但县上市上下来的干部多,这几年他们接待都是住在乡政府,吃在街上的小饭店,那都是些什么条件呀,可东头刘家的饭店,仅仅是乡政府去年就吃了四万元!”丁霸槽说着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是酒楼的设计图案,然后是一条一条数据,说全年如果弄得好,可以净利十五万到二十万。中星爹看不懂那图案,也不想仔细看那些数据,说:“开办这么个酒楼得花多少?”丁霸槽说:“就为这事我和夏雨在这儿商量哩!”中星他爹说:“那你们商量。”丁霸槽说:“荣叔我服你了,我才要谈到钱呀,你就起身走了!这酒楼我和夏雨一起弄,先贷款,如果贷款不够,你还得让中星哥帮夏雨的。”中星他爹说:“你中星哥可拿不出一个子儿来的!”夏雨说:“那你给算算,看能不能办成?”中星他爹却站起来说他要上厕所。
  中星他爹去了厕所,蹲了好久,肚子才舒服了些。厕所在堂屋后侧,旁边长着一棵红椿树,有一搂粗。中星他爹估摸这树伐下来可以解棺板,能解两副棺板,一副棺板两千元,两副棺板四千元,就想,钱这东西贱,爱聚堆儿,夏天智家有钱,连厕所里都长这么大的树!夏雨和丁霸槽还在厦屋里叽叽咕咕说话。中星他爹低声说:“我才不给你算卦哩,你办酒楼吧,把钱全砸进去了就好了!”过了一会儿,院门在响,听见夏雨娘说:“我们一回来你又往哪儿去?”夏雨说:“我和霸槽有正经事哩。”夏雨娘说:“啥正经事,别人家都开始收豆子呀,你地里的活不上心,一天到黑也不沾家?!”夏雨说:“地里就那点庄稼你急啥?我就是有正经事么,给你说你也不懂。你给我五元钱!”他娘说:“我哪有钱?”夏雨说:“我是借哩,借五元钱将来给你还五万元!”夏天智突然说:“你偷呀抢呀有五万元?!我气得都不愿理你!你瞧瞧你这一身打扮,上身光个膀子,裤子黑不黑白不白像张老鼠皮,你那条黑裤子呢?”他娘说:“你管他穿什么裤子哩。”夏天智说:“咋不管,从穿着就可以看一个人的德性哩!黑衣服多好,黑为青,青为水,水为德哩!”他娘说:“你要他穿成个黑老鸦呀?!”夏雨说:“那爹给我钱,我从头到脚买一身黑去。”夏天智骂道:“给你个脚!墙高的人了,倒还有脸向我要钱?”
  中星他爹咳嗽了一声,从厕所里出来。夏天智说:“你来啦?”四婶直努嘴儿,就把夏雨推出了院门。中星他爹说:“我来借个熬药罐儿,我那罐破了。”夏天智说:“你那病咋样了,还没好?”中星他爹说:“总不见回头么。”四婶去堂屋柜底下取了熬药罐儿,用抹布擦尘土,说:“丁霸槽是不是来说那女的事了?”中星他爹说:“这我不晓得。我听着是要开一个酒楼哩。”夏天智气又上来了,说:“酒楼,他们要开酒楼?你瞧瞧他那脚步,什么时候走路脚步沿沿地走过,凭他那走势,我就把他娃小量了!”中星他爹听了,拿了熬药罐就走,他走得一跃一跃的,真的像个麻雀。
  夏天智说了声:“那你不坐了?”就喊,“夏雨,夏雨!”夏雨在院门外送走了丁霸槽,忙返身回来,说:“爹在哪儿不敞快了,回来给我撒气?”夏天智却说:“你嫂子的侄儿死了,你知道不?”夏雨吃了一惊,说:“白路死了?他不是在英民的建筑队里当小工吗,怎么死了?!”夏天智说:“建筑队在县城给人盖楼,脚手架突然坍了,架子上的两个人掉下来当场死了,白路本来在楼下搬砖,偏不偏脚手架坍下来把他压在下面,后来也就死了。”夏雨一时说不出话来。夏天智说:“人已经拉回来了,我和你娘去西街看了看。白路爹去世早,你嫂子又不在,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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