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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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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二十天后才说给了我们;疑的是如今哪儿还有狼呢,我和哑巴曾三次半夜里到七里沟,走遍了每一个崖脚,每一丛梢林,都没见到过狼。但我现在回想,那一天我和哑巴迟去了七里沟,来运首先叫着跑到了夏天义身边,夏天义是直戳戳地站着,脸色苍白,五官僵硬得像是木刻的。我说:“天义伯,你来得早?”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我。我说:“你咋啦,伯!”将他一拉,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像是倒了一捆柴。他说:“我的腿呢,腿呢?”我捏着他的腿,他没感觉。等缓过了一会儿神,夏天义说他头晕,我们扶他进木棚歇下,我看见了他的裤裆是湿的,而且一股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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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哑巴都以为夏天义是真病了,也不往别处想,到了中午,夏天义从木棚里出来,却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他是突然地吼了三声,对面崖畔上的岩鸡子起飞了三只,吓得我打了个哆嗦。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给我招手,要我和哑巴过去同他扳手腕。我一搭手,他便把我的手按倒了,而且使劲握我,我感觉骨头都要被握碎了,他还不丢手。哑巴的力气大,两人相持了两分钟,但最后还是他将哑巴的手按倒了。夏天义说:“你熊了,一个小伙子倒不如你爷!”我说:“天义伯,我爹要是还活着,你年纪大还是我爹年纪大?”夏天义说:“你爹比我小三岁,你爹没能耐,早早死了。”我说:“凭伯这手劲,你能活一百岁!”我这当然是恭维话,只说他听了哈哈一笑,但夏天义没有笑,却转了一下身,问:“我这头上有啥不一样?”我说:“前边头发白了,后边头发还是黑的。”夏天义说:“是一半白一半黑,那就是我才活了一半。我今年七十五了,我还要活它七十五年哩!我告诉你们,我夏天义二十岁上闹土改就当了村干部,我没亏过人,也没服过人,清风街大大小小的地主富农都是我给定的成分,清风街的水田旱田塬上坡下是我用尺子量着分给各家各户的。在我手里筑的河堤,河堤筑了又修的滩地,修滩地时你引生还在你爹的大腿上转筋哩,我膝盖上结出的厚茧整整三年才蜕的茧皮,这后脖上的肉疙瘩都是扁担、杠子磨的!我跑的电站项目,后来用了湖北输过来的电,咱们的电站废了,但电站的水渠现在还做灌溉用。是我领人修的梯田,是我领人上了水库工地。改革啦,社会变啦,又是我办的砖场,种的果园。清风街村部那一面墙上的奖状和锦旗是在我手里挣来的,在我的手里清风街摘了贫困村帽子。你们说,我是能行还是不能行,?”我和哑巴老老实实站着听,好像听他的训话。夏天义还在任上的时候,他是好训话的,披着褂子,手里拿着黑卷烟,讲话是一套一套的。我爹讲话不行,我帮我爹分析过夏天义的讲话,发现他之所以讲话有气派,能煽惑,是他爱用排比句,但我爹后来也用排比句,却没有高低快慢的节奏,我爹的讲话就不吸引人。现在,待夏天义追问他能行还是不能行,我说:“天义伯能行得很哩!”夏天义却说:“能行个屁!”说完了,却又说:“我夏天义失败了,我失败就失败在这七里沟上。可我不服啊,我相信我是对的,我以一个老党员的责任,以一个农村干部的眼光,七里沟绝对能淤成地的!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信得上我,你们就跟我干,要信不过,你们随时都可以走,听见了没?”哑巴哇哇叫着,我赶紧说:“听到了!”夏天义说:“听见了,走不走?”我说:“你不走,我不走!”夏天义说:“好,那你现在就回去到秦安家把放在他家的火铳拿来!”
  我是遵他的命令去了秦安家,他再是安排了哑巴去崖上挖溜土的槽道,自己竟翻过了沟脑去水库上骂了一通站长,质问为什么就同意了拿四个鱼塘换七里沟,又逼着站长翻箱倒柜地寻着了当年放水淤地的留在站上的那份方案,然后马不停蹄地返回到了七里沟。
  我在秦安家找火铳,秦安要我扶了他到七里沟看看,我不肯扶他。他去能干啥呢,只能拖累我!他就把他家的䌷头让我带给夏天义,说䌷头去了也权当是他也去了。火铳并不在秦安家,夏风结婚待客的那天,是赵宏声从秦安家取走了火铳,用过后还在赵宏声那儿。赵宏声却兴趣了在七里沟要火铳干啥?干啥?我说不清。赵宏声就跟着我一块来了。到了沟里,那只大鸟站在石头上用嘴啄腋下的胸毛,赵宏声就撵着打,我一伸腿,勾他跌了一跤,我说:“它招你惹你了,你打它?”赵宏声就骂我:“野鸟是你爹了,你护它?”我说:“就是我爹!”赵宏声说:“是你爹,是你爹,你这疯子!”我说:“我爹说了,七里沟好就好在像个女人的×。”赵宏声说:“你见过×?”我拿脚又要踢他,忽听得什么地方有了汪汪声。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来运的影子,也不见哑巴,就喊:“哑巴,哑巴!”哑巴也不回应,而来运从左边的一大堆石头间钻了出来,汪汪大叫。我们跑过去,那里的大石头垒着,形成一个石隙,往下一瞧,黑洞洞的。我说:“你叫唤啥的?”来运还是叫,我往石隙里再看,才看见哑巴就在石隙里。赵宏声说:“哑巴,你钻到那儿死呀?”哑巴还是没反应,赵宏声就说:“是哑巴跌下去了!”我俩忙溜下石隙,哑巴果然在里边昏着,掐他的人中,醒了,他晃了晃头,就擦眼睛,眼睛还看得见面前的赵宏声,他站起来便从嘴里掏出一个鸟蛋来。哑巴嘴里噙了颗鸟蛋,我们都觉得奇怪,他比划着,我们才明白他是在崖上挖溜土槽道,发现了草丛里有个鸟窝,鸟窝里有颗鸟蛋,他想把鸟蛋放到我那棵树上的鸟巢里,又怕鸟蛋装在口袋里弄破了,就噙在嘴里从崖上下来,一脚没踏实,竟就跌了下来。我多么感激哑巴啊,把他抱住,又拿了鸟蛋放进鸟巢。赵宏声却说:“不是疯子就是白痴,为一颗蛋你要丢你的小命啦?!”我说:“七里沟风水好就是好,你瞧哑巴跌下来就没撞在石头上!”赵宏声又看了看七里沟地形,他竟然说:“七里沟是个女阴形,天义叔的坟正好在阴Di位上,原来他来七里沟是要保护他这坟了么!”一句话没说完,哑巴一拳就打在他的额颅上,额颅上立即起了一个包。赵宏声说:“你狗日的没良心,我救了你倒打我?”哑巴又扑上来,哇哇吼叫,我赶忙把哑巴拦腰抱住,说:“宏声你快跑,你还不跑,我可抱不住啦!”赵宏声拔腿就跑,跑出几丈远了,看见夏天义从沟脑下来,喊:“天义叔,天义叔!”夏天义走下来,黑了脸说:“打架了,在这儿打架了?”哑巴就哇哇地说,我听不懂,赵宏声更听不懂,夏天义说:“你说我来七里沟是要保护我的坟的?”赵宏声说:“我说笑话哩,哑巴听不来话。”夏天义说:“他打着你啦?”赵宏声说:“他打了我一拳。”夏天义说:“你欠打!你天义叔还不至于就那么没水平!”赵宏声说:“天义叔,我要是不信你,我还来七里沟干啥,我寻着腿软和呀?”夏天义说:“我这坟是庆玉让武林他丈人来踏勘过,但把坟修在这儿却是我早决定了的,如果这地方真是好|穴,那好得很么,我死了埋在这儿能给夏家后人享福,七里沟是清风街的七里沟,能淤成地了,也是让清风街后人享福么。”赵宏声说:“是这样呀,为了保护坟就得淤地,淤了地就自然保护了坟!”夏天义说:“你瞧你这张嘴!说得这么好。你怎么今日才来七里沟?”赵宏声说:“我在家思谋着给七里沟拟联呀!”夏天义就笑了,说:“你现在就给我拟!”
  夏天义没给赵宏声发凶,倒还和颜悦色,我就纳闷了,说:“天义伯,今日有了好事?”夏天义说:“你怎么知道?”我说:“你没有恶宏声么。”夏天义从怀里掏出了那一沓方案材料,说:“我把这个要回来了,你看看,当年我和你爹就不是胡来的吧!”
  这份方案报表里是这样写的:
  一、基本情况。
  清风街位于苗沟水库西南,北有苗沟水库主干渠(设计流量12m3/S)。全村现有土地面积一千亩,其中滩地300亩,塬地500亩,坡?地200亩。全村410户,2120人,人均不足0。5亩。
  二、引洪淤地可行性分析。
  1。地势。
  计划在水库进水渠半截道处引水,半截道在七里沟西北,1200米长,渠底高程38米,七里沟平均高程30。50米,两处高差7。50米,可顺利引水浇地。
  2。进排水。
  该工程计划将水库进水渠道改线修一拦水库,渠底宽200米,比降1/1500,在半截道修淤地进水闸一座,经1200米长进水渠引水淤地,比降I=1/1200。
  淤地泄水时与水库泄洪时间错开进行,不影响水库泄洪。群众对淤地工程情绪高,干部信心足,除能自筹部分资金外,可动员大量义务工。
  三、引洪淤地工程建筑物设计。
  1。计划三年完成淤地0。5千亩,每年淤两次,每次进水200小时,洪水含沙量按40%计,三年淤土厚0。6米,淤地高程达200米。
  2。水渠改线2000米长,底宽200米,边坡1∶1,比降1/1500,断面为复式断面,需动土方20000m3。
  3。进水闸设计需带6。5米陡度,水闸孔宽3孔×2米宽。
  四、经济效益分析。
  地淤成后以种玉米为主。收获玉米500kg/亩,秸秆500kg/亩,玉米价0。60元/kg,秸秆价0。020元/kg,每年纯收入138万元。
  我读着这份报表,有两只红翅膀小鸟就在头顶上飞,它们一定是一对夫妻,一长一短地叫着,时不时就搀在一起,轻轻地往下落,又忽地拔高在空中,然后像是在做一种表演,身子滑着斜道往下坠,一坠就坠到我的那棵树上的鸟巢里了。原来这对鸟发现了我的树上的鸟巢,也寻着了在鸟巢里静静放着的它们要孵的鸟蛋!我大声地喊:“天义伯,你看,你看!”夏天义却就在旧坝址前指挥着哑巴放火统。火铳响了两下,巨大的声浪撞到对面的崖上,又从对面的崖上再回来撞在这边崖上,我觉得脚底下都晃悠了。我赶紧稳住我的那棵树,担心鸟巢里的鸟夫妻要惊气了,但是它们没有动,静静地伏在巢里。夏天义对我喊:“引生,你来放,你也来放两铳!”我过去放了,夏天义就靠着木棚的门框蹭后背,或许他的后背痒得厉害,蹭着的时候木棚就哗哗地摇,舒服得他挤眉咧嘴。赵宏声站在那里,他差不多都看呆了,夏天义说:“你把对联拟好了没?”赵宏声才说:“拟得不怎么工,写出来你看看。”用树棍儿在地上写了“学会做些吃亏事;为着后人多享福”。夏天义说:“嗯,还行,能写到我心上!”赵宏声说:“我是叔肚里的蛔虫么!”夏天义说:“你说我现在想说啥?”赵宏声说:“叔要说:宏声,叔请你喝酒!”夏天义笑了,说:“你狗日的真是个人精!但我不请你喝酒,请你吃凉粉!”
  下午收工后,夏天义真的请赵宏声吃了凉粉。我不明白夏天义,他还看不透赵宏声吗?咳,夏天义啥都好,就是吃软不吃硬,别人一说他好话他就胡涂了!夏天义给我和哑巴也都买了凉粉,哑巴没原则,他吃,我不吃,一甩手,我出了饭店门坐到斜对面土地神庙的台阶上。秋庄稼彻底地收割毕了,包谷秆和稻草在街街巷巷堆得到处都是,谁家就把芝麻杆堆在庙门口,我拿脚就踹。踹下去了一半,夏天礼从西边走过来,问我这是谁家的芝麻秆你踹?我说:“谁眼窝瞎了,把芝麻秆堆在庙门口?!”夏天礼说:“你这疯子,皮痒了,寻着挨打呀?”我说:“让来打么,我皮痒了,手也还痒哩!”夏天礼说:“算了算了,咋不嫌可怜嘛!”我听不懂他说话的意思,看着他走过了,问:“天礼伯,你不是到省城去了吗,咋又回来啦?”夏天礼说:“省城是咱久呆的地方?”我说:“你咋回来的,坐我雷庆哥的班车?”夏天礼说了一句让我矬下去了一截的话,他说:“我坐夏风的车回来的。”夏风也回来啦?我不愿意见到夏风,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钻进小巷回到我的家。那个傍晚天上有火烧云,染坊里的叫驴叫了一个时辰。
  第二十五章
  夏风真的从省城回来了。他是单位的小车送回来的。小车从312国道拐进了街道,有几家在门口晒着割回来的豆秆,拿枷在拍打,就挡住小车说:“夏风夏风,让你的车在豆秆上多碾个来回!”夏风便下了车,让司机来回在豆秆上碾。夏天礼先回家了,他自个倒进了一户人家拿了烧好的玉米棒子啃,啃了一个黑嘴。
  夏风回来,在清风街呆了两天,要帮着去翻自家的滩地,夏天智却不让他去,说夏雨雇了武林和杨双旦在翻,每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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