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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去后,他掏出怀里恭无悔写的书信,展开来重看了一次,卷好收在暗格里。又掏出那个白色小瓷瓶。
恭无悔是个普通小官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堪当大任的有才之人,胆略过人,说话行事,竟令人油然敬佩,这样的角色,连父皇身边的重臣中,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可是他不死,咏升那边必定不肯罢休。
总不能为了一个恭无悔,把咏临和咏棋都赔进去。
这事陷入两难,越想越头疼。咏善锁起双眉,烦躁地把小瓶一并扔进暗格,索性先把事情放到一边,取过早上递送进来的奏章节略,开始低头细看批阅。
看了大半个时辰,咏善觉得口渴,唤道:“上茶。”
木门咯吱一声推开,常得富亲自端了热茶上来,伺候着咏善喝了,低声问:“殿下,张太医的药送过来了。”
咏善瞪他一眼,“药送过来就送过来了,干嘛说得鬼鬼祟祟,见不得人。”
常得富尴尬地笑了笑,仍旧不敢放声,凑近了一点,压低嗓子道:“不是治伤的药,是……是那个药。”
“哦。”咏善这才想起来,自己也缓了音量,“原来是那个,药效如何?药效慢一点不怕,最要紧的是不可伤了身子。他说了用量吗?”
“张太医亲自送过来的,说是他家祖传秘方,药效好,但是不霸道,绝不伤元气,顺五行经络而为……”
“罢了,谁要你背书。手脚要干净,不可被咏棋看出来。”
“殿下放心,绝对不会。这药用法也简单,每天一颗,用水化开,然后把筷子泡在里面。筷子上染了药,进食的时候自然吃到嘴里,无色无味,再精明的人也察觉不出来。”
常得富退下后,咏善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奏章都看完了。懒懒打个哈欠,想起自己在这辛苦工作,为人家收拾善后苦恼,那两个会惹事的却舒舒坦坦,不由苦笑。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站起来,开门便直接往书房走,到了书房前,透过敞开的房门往里看去,顿时脸色一沉。
咏临确实在练字,咏棋也在,但那个姿势,却也太让人不可忍了。
书桌前摊开一张上好宣纸,墨已经磨了大半砚。咏临坐在书桌前,咏棋站在他后面,握着他的手,正教他如何运笔。屏息凝神,前胸贴着后背,咏棋头还探前盯着纸,两人脸颊几乎挨在一块,那亲密无间,看得咏善又酸又怒。
攥紧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咏善站了半晌,才忍住怒气,跨进门,笑了一声,“练得好专心,看来咏棋还真是个好师傅。”
“咏善哥哥,你办完事了?”咏临拿着笔回头,咧嘴笑道:“等我一会儿,把这个‘静’字写完,我今天就算交足功课了。”
咏善走过来,站在一边看。果然是在写“静”字,字已经写了大半,骨骼端正,沉静恬淡,可惜后面一横力度中途而断,显得美中不足。
咏善知道那是刚刚自己说话时,咏棋握着咏临的手颤了一下造成的。
同样的兄弟,在咏棋眼里,怎么就有天壤之别?一个可以抱着教写字,另一个却连听见声音都会觉得不自在。
静默的眼神忽然变得如刀锋般锐利,又在瞬间隐去。
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两个人还胆敢手握着手,身子都几乎贴在一起,亲昵得可恨。
咏善环着手,耐心等他们把这个字写完,看咏临仿佛苦役得解一样欢呼着扔了笔跳起来,不等咏棋走开,唇边浮起一抹看不清含意的笑,“想不到咏棋哥哥这个‘静’字写得这般好,今天也教导教导我吧。”
走到书桌前坐下,施施然拿起笔,回头盯着愕然的咏棋,“怎么?不会是连教导一下弟弟也不肯吧?”
咏临正忙着开溜,七手八脚地收拾自己写的字,打算回去向母亲讨赏,听见咏善的话,把头探过来,奇道:“咏善哥哥的字不是写得很好吗?母亲老说你的字比我好上十倍。”
咏善黑着脸截断他的话,“你啰嗦什么?在我书房混了一天了,还不快点回去?明天开始,给我好好待在母亲那边练功,我有空定要抽查你的骑射。”
咏临被骂得直吐舌,虚应一声,抱着乱七八糟写满字的宣纸跑了。
咏棋却还僵在原地。
咏善等了一会儿,大感不耐,满肚子恶狠狠的威胁差点冲口而出,他回头,看见咏棋僵硬的身子,蓦然一顿,忽又把所有怒气通通强压下去,无端一阵丧气,轻轻搁了笔,叹道:“你当哥哥的也太偏心了,一样的兄弟,何必这样分做三六九等。”
咏棋听他说得又似抱怨,又似撒娇,大为稀罕,疑惑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半晌,用极好听的清淡声音道:“你其实写得比我好,又何必要我教。不是笑话我吗?”慢慢靠了过去,又蹙起眉,“你不拿笔,我怎么教你?”
咏善猛地转头,眼里惊喜交集。
咏棋被这目光一冲,心脏彷佛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他感觉不自在,装作咳嗽地别开头,不再看咏善的脸,只把目光放在纸上,伸出手,握住咏善抓笔的手,开始轻轻移动,“我的字是雷太传教的,你的字是王太传教的,入门本就不同。雷太傅教写字,重的是脉络,这个‘静’字要写得四平八稳,显出静的意思来,很不容易。连我自己也写不大好……”
笔尖极缓、极缓地移动,移得很用心,很流畅。
白纸上,一个静字逐渐成形。
咏善看着那纸,却什么都没入眼。
他的手被咏棋握着,白 皙修长的指,轻轻覆盖着他的指,温润的掌心,拢着他的手背。
咏棋只是站在他身后,他却感觉像被抱住了。
属于咏棋的味道拥抱了他,属于咏棋的声音,萦绕着他。
咏善真希望这不是一个字,而是天下间最冗长的书,能够写上最久最久的时间,把世间所有的墨,所有的纸,都写满,写尽。
但这偏偏只是一个字,一共就那么几个笔画,时光倏地从笔尖溜过去,好像只是一个恍然,字就已经写好了。
咏棋松开了手,在咏善身后站直了身子,“教得不好,让太子取笑了。”
不再被握着的手,冰冰冷冷的,咏善沉默地坐着,依然抓着笔,五指紧了紧,丰晌,终于松了五指,把笔放下。
他盯着面前墨迹未干的静字,用让人不得不用神聆听的凝重语气,低声道:“只要你待我,有待咏临一半的好,我……”
那个“我”字彷佛哽在喉间,吐出一半,吐不出剩下的一半,带着无尽余音,藏着说不清的意思。
咏棋静静站着听,咏善却没有接下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一个站,一个坐,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连呼吸都若有若无。
罕至的寂静中,窸窸窣窣的,小心翼翼走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常得富从敞开的书房木门进来,躬着背,小声地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第十章
吃饭的地方还是安排在老地方,依旧是两人隔案相对而坐。
常得富虽然有时候唠叨,伺候人倒是很细心,咏善上次吩咐过的菜肴,做法一丝都没错,恰恰是咏棋最爱的口味。
身为太子殿总管太监,还殷勤地亲自捧筷,先恭恭敬敬递给了咏棋殿下,再双手奉给尊贵的太子以工殿下。
咏善和他眼神微触,明白药已经下了。
只有被下药的人,一无所知。
看着桌上一碟碟摆得整齐的热菜,咏棋有片刻的惊讶,看了看咏善,唇欲动未动。咏善暗忖,你总算有些明白我的心意了。心情极好下,耐性也长了不少,含笑等着咏棋说话。
不料咏棋挣扎了半天,脸都微红了,才吐出一句含混的话,“才两个人,就弄这么多菜,父皇若知道了,会教训我们不知节俭。”
虽然说的话和等着听的大有不同,咏善却仍然继续保持他的好心情,黑如点漆的眸子盯着咏棋,嘴角弯起,“我们?”
尝到甜头的狐狸似的露出狡黠的表情,举起筷子,夹了一块五香火腿放到嘴里,边咀嚼,边看着咏棋微笑。
咏棋一个词不慎,竟被咏善当面挑了出来,当场闷得两颊绯红,抿着唇不作声。
咏善见他耳朵都快红了,觉得大为有趣,却又不敢真的把他惹急,白浪费了先前的功夫,很快收敛了,眼睛也转到菜上,“做都做了呢,不吃倒了才是不知节俭。你怎么不动筷?都不合胃口?”
咏棋默默伸筷,开始夹菜。
有那么一阵工夫的舒缓,这顿饭,没第一次吃的那样尴尬难受。
咏善也伸着筷子,不时吃一点,却浑然不知舌头尝到的是什么味道。他知道目光不能太厉,看得狠了,又会将咏棋吓回去。
可是,怎能忍得住不看?
活生生坐在面前,静静的,很美很美。
若动起来,又是另一种有意思的漂亮。咏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连他微张淡红的唇,把菜放进嘴里的那一刻,都教人心动。
他说和咏临没做过那事,怎么可能呢?
他那个样子,连睫毛眨一下,都诱着人发狂。咏临每日每夜地和他玩闹,贴身打滚,撒娇耍赖,伸手就碰着那晶莹肌肤,那浅色嫩嫩的唇。
咏临能放过?
如果咏临要,他一定不会拒绝,一定会……
针扎到心窝般的刺痛骤来。
咏善狠咬一下舌头,把自己走偏的思绪硬扯回到当前,不动声色,将差点紊乱的气息调到气定神闲的平稳。
好好的,为什么偏偏去想那些事?
他露出怡然自乐的样子,放下筷子,接过常得富递上的热茶漱口,靠在椅背上看着咏棋。
咏棋对于他的注视还是很敏感,看见他停筷,也放下了筷子。
“吃好了?”咏善问。
“嗯。”
“吃饱了?”
咏棋知道他故意逗自己说话,介于讨好和调戏之间的语调,别有深意的眼神,都让咏棋有些别扭,他不肯再作声,只是点点头算回答。
咏善明白他的心思,却没恼火,只是觉得有趣。这个人,亏他还是皇子,怎么脸皮就比女孩子还薄呢?
不动声色地扫了咏棋面前的筷子一眼,高深莫测的笑又从嘴角浮现。
咏善看着一无所知的咏棋。
真坏。
咏善知道,自己真的很坏。像咏临,就绝不会打这种主意,下这种手。咏临不知道,喜欢一样东西,就要伸手抢,不但要伸手,还要够狠,够快,一点犹豫也不行。
抢到了,还要分分秒秒抱在怀里,十个指头死死扣着,眼睛像狼一样看着身前身后,不让别人抢走。
咏临不会抢,他用不着抢。
咏临喜欢的,老天爷总会送给他。天不送,父皇会送,母亲会送,咏棋会送。
甚王,连咏善自己也会送他。
“天晚了,我想沐浴歇息。”咏棋开口。
“好,去吧。”咏善友善得过分,轻易让咏棋从眼前溜了。
看着咏棋离开,招手把常得富叫过来吩咐,“沐浴的时候多派两个内侍看着,一个眨眼的功夫都不能给他。要是他在澡盆里面解决了,我就把你按到澡盆里面去见太上皇。”
常得富当然知道里面的意思,赶紧出去召了两个信得过的内侍,附耳嘀咕了一番。
咏善像等待饭后点心似的悠闲坐着,随手拿起一本杂书翻看。过不了多久,常得富过来笑着禀报,“咏棋殿下沐浴好了,正回房准备睡呢。”
咏棋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在床上刚躺下,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有些吃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问:“谁?”
其实也不用问,这座宫殿的主人硕长的身子就在眼前,玉树临风般地站着,脸上带着淡淡的不明所以的笑,“咏棋哥哥,我来看你睡了没有。”
咏棋无端一阵心悸。
眼前的少年,明明比自己年纪小,眉目间却硬有一股逼人的英气直透出来。
加上前些日子的经历,乍然看见他向自己缓步移来,咏棋生生打了个冷颤,竟不敢说什么,看着他肆无忌惮地脱靴,上床。
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不是天晚了吗?你还不睡?”咏善头挨在枕上,睁开眼睛,看着仍旧僵坐的咏棋。
咏棋连呼吸都快停了。
想起在内惩院捆起手脚,硬生生剥光了衣服,被硬逼着打开身体,玩弄到最深的内部,怎么哭求都不被放过的前事,五脏六腑倏然一阵剧寒。
“你好好躺下,闭眼睡觉。”咏善知道他害怕,轻轻道:“我不碰你,一根指头都不碰。”
咏棋本来一动不动,僵着的,听了这个,不但没躺下,还受惊般往床边靠墙处挪了挪,似乎想用双手环起膝盖来。
咏善原本打算慢慢来,这会儿却忽然火了,猛然坐起来,拽着咏棋的手腕就用力扯,“你给我躺下!”
咏棋力气原本就不比他大,被拉得整个人倒在床上。咏善的身子像觅食的猛兽般,不由分说地覆上来,和咏棋脸对着脸。
这样危险的姿势,让咏棋倒吸一口凉气,眸子里盈瞒惊骇欲绝。
咏善和他直瞪着,静静对峙片刻,却噗哧笑了。
“你这个大皇子,胆子也太小了。”他放过已被自己按在身下的咏棋,翻身睡在咏棋身边,一样平躺着,规规矩矩的,连手都没乱放,“睡吧,你明天没事,我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打个大大的哈欠,果然闭上眼睛睡觉。
他收放自如,说睡就睡,咏棋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