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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后庭花 by 千年梦回-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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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致朕于死地,行迹败露之后,已于偏殿畏罪自刎了。”  

我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踏上玄墀。被内侍抬出的德昭就倒伏在那里素净的石地上 

,殷红的鲜血将一大片汉白玉染作赤焰丹霞。手中的三尺青锋犹然泛着凛凛寒光 

。  

忽地,忆起那一夜,我焚香奏琴,他危坐聆听;忆起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带 

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意味;忆起那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 

全力,不敢奢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德昭,你我皆非受上天眷顾之人,苦心孤诣,功亏一篑…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悔么?  

罢了罢了,既然浮生短暂如云,我若能像你那般无悔且率性地活一回,也不枉此 

生了罢!  

在朝堂文武百官的肃静注目下,我缓缓跪下,伸手阖上他略显青稚的面上,不瞑 

的双目。  
 

 我的心,已连任何悲鸣或叹息之声,也发不出来了。  

我立起,转身,直视那个最狠最绝也最成功之人,极平静地道:“赵光义,告诉 

我,你在亲手杀死兄长与侄子之时,有没有哪怕是一丝的犹豫与后悔?”  

声音虽平静,却无比清晰与响亮,足以令殿前的文武百官,与阶上的宫人禁卫听 

得一清二楚。  

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面色大变,惊慌失措。  

赵光义迸射出震惊的目光,脸色霎时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我心中明晰得很,他的始料未及,来源于他自认为对我的极度了解。他以为我会 

顾虑到小周后、顾虑到全族上下三百多口性命、顾虑到他铁碗统治下的江南,绝 

不敢将此事张扬,咬断牙和着血也要往肚里咽。  

可惜他错了。  

如今在他面前的我,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李重光了。  

纵使我身单力薄,而他高高在上,我也要以我唯一能用的方式,为他埋下不知何 

时便会悄悄发芽的复仇种子。——终此一生,他都要活在猜忌、戒备,与不安之 

中了!  

望着他目光中愈来愈浓烈的杀气,我禁不住仰天大笑。  

凄厉却畅快的笑声,在这森森宫墙之中、巍巍高殿之上回荡,惊雷一般炸响,振 

聋发聩。  

赵光义目中腾起的杀气将我凌迟一十八遍也不为过,可他却不能当众杀我。他也 

顾虑到会落人以做贼心虚、杀人灭口的口实——他若想不动声色地杀我,有无数 

种方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他强忍着满心怒火与杀机,怒声叱道:“你们没见到陇西郡公受激过度患了失心 

疯?还不快将他撵出宫去!难道你们一个个也神智不清了么?!”  

宫人们在他一斥之下纷纷回神,左推右攘将我架出了皇宫。  

我在绵延不绝的笑声中踏上归途:赵光义,定罪之词,不用你费心去寻,我已为 

你准备好了!  

恍惚中,竟不知怎样回到了荆馆。  

秋水正在荆馆门前拧手跺足,状似焦急地等待着。  

我一下车,她便趋身过来,放爆竹似的劈啪作响:“主上,秋水从小黄门那儿打 

听到一个大消息!那个赵光——皇帝从幽州回来了,听说是偶遇自太原运粮回军 

的杨业,从泥淖中被救上来的。杨业父子率部抵挡辽国追兵,当场斩了辽军前队 

两将兀环奴、兀里奚,反攻追杀,直至辽军退出数里。如今那人率军回城,郡王 

爷该如何是好……”  

“秋水!”我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音,“德昭秘密回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  

秋水嗫嚅了,望了望我,低下头怯生生地道:“昨夜我起身关窗时,不小心瞧见 

的……”  

“而且还不小心听见是么?”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主上,秋水只是担心主上与郡王爷。在这里,秋水唯一能 

信任与依靠的人,除了流珠姊外,就只有主上了。如果郡王爷真能给主上带来安 

宁,秋水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淡淡道:“秋水,你知道么,德昭死了。”  

秋水猛抬起头,惊愕地瞪大了她波光流转的水眸:“主上……您……您说什么? 

”  

秋雨不知何时又细细密密地飘洒而下,我侧身向东南方望去,雨雾中的雕檐斗拱 

若隐若现。  

我怔怔地瞧着,仿佛痴成一座石像一般,许久,才发出梦呓似的低语:“……朝 

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  

“主上……”秋水担忧地望着我,一双明眸泛着氤氲的水汽。  

我依旧纹丝不动,只幽幽道:“今日……又是七夕。”  

秋水点点头:“是的,正是主上您的诞辰。”  

“秋水,今夜你为我备好歌伎优伶、管弦丝竹,多多益善,不可耽误!”  

秋水诺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主上要庆生么?”  

“庆生?生亦何乐,死亦何哀,”我仰起头,任凭寒雨斜侵单裳,在白衣上留下 

点点酷似泪痕的湿渍,淡淡一笑,“即使是乘风归去,也要留下传唱千古的遗响 

。赵光义,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来个了断了……”  



十六  

我生于七夕。  

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七夕;豆蔻少女结缕穿针、供果乞巧的七夕。  

 
在江南,每至七夕,我便命人设宴铺席,以红白绸缎百匹堆砌成月宫天河模样, 

再饰以销金红罗、象牙玳瑁,极尽奢华。  

悠扬丝竹之声,在那一夜,奏的总是《后庭花破子》:“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 

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而后在妃嫔们的婆娑起舞与婉转笙歌中,我遥望苍穹明月,彻夜不眠。幽思迷离 

中,仿佛此身已乘风而去,不在人间。  

如今又是七夕。  

依旧是月圆如镜,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再不是当年那和花和月的少年了,短短两年光阴,却教我的心苍老成耄耋。  

“主上,歌伎乐师们已到了,此时正在楼前待命。”流珠端立在我身后,轻轻道 

。  

飕飕风冷荻花秋,明月斜浸独倚楼。我从银白窗边转过身,无法穿透的月华在地 

面上留下一圈乌黑的剪影,轮廓分明地在青石板上静默着。  

“原地设宴铺席,取窖酒十斗,所有仆役下人皆可随席而列,饮酒闻乐。另外, 

交于乐师歌伎的曲谱……”  

“《后庭花破子》?”秋水问道。  

我目中一阵刺痛,几乎流下泪来,闭眼冷声道:“不,叫他们唱《虞美人》!”  

“万万不可啊,主上!”流珠惊呼之下,竟跪了下来,“上次于赵匡胤的宴席之 

上奏唱此曲,惹得他震怒,宋国诸臣也无不怨恨、弹劾,几乎引来杀身之祸!赵 

匡胤曾下禁令:再有闻唱‘一江春水向东流’者,弃斩于市。主上今日若再次命 

唱此曲,那赵光义又怎会放过您?请万万三思而行……”  

我伸手轻轻扶起流珠,凝声道:“我如何不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 

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如此词句,道不尽辛酸悲痛,泣血控诉,最是 

动人心弦;若是任它流传于世,民心浮动,于宋室文治极为不利。——赵光义是 

何许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又如何会放过我?”  

流珠恍然大悟,潸然泪下:“主上,原来您早已抱有死志……”  

秋水惊愕之下欲言又止,只是止不住地落泪。  

我微微一笑:“你们觉得心中悲伤么?我却觉得无比轻松舒畅。历尽劫波,终归 

涅磐,千年梦回,一枕黄粱……”  

流珠、秋水决然道:“奴婢誓死追随主上。”  

“不,你们不需要追随任何人,包括我。”我轻叹道,“你们应当有属于自己的 

生活,而非寄身于我。我已为你们留下一笔钱财,足以安渡半生,剩下的,就看 

你们的造化了!”  

“主上……”  

“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你们是想令我死不瞑目么?”  

流珠、秋水互相对视一眼,咬咬唇,黯然点头,泪如雨下。  

我欣慰地笑了。  



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如此明朗的月夜,正适合把酒敬月、长歌当哭。我散发披衣立于中庭,举杯遥敬 

,北国的夜幕上悬挂着的,江南的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管弦丝竹之声萦绕着,回旋着,婉转如莺啼,清亮似泉泠,在这分外明朗的月夜 

流水般荡漾出去,随夜风愈飘愈远,愈传愈响。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我知道,这一曲《虞美人》在一夜之间,便会传遍整个汴梁城。不,不止是汴梁 

,它会越过城墙,渡过长江,翻过重峦,直飞至江南水乡。中原大地但凡有乐音 

的角落,便会有我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有我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 

春水向东流”。多少年之后,当繁华成落叶,战士殁荒野,它依然传唱不息,永 

不消亡……  

大门砰然而启,一队擐甲执兵的禁卫军涌了进来。  

为首一人,紫衣金冠,正是秦王赵廷美。  

不同于长兄的英武,也不同于次兄的清俊,他韶秀的面容上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 

、若有若无的忧郁,连带笑容也沾染了黯淡的色彩。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方蒙着黄绸的托盘,递至我面前:“郡公寿诞,皇上特赐佳 
酿,以贺千秋。”  

我默默伸手一扯,黄绸滑落,露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瓶。多么符合那人的风 

格,连杀戮,也要裹上一层甜美的外衣。  

我淡淡笑道:“谢主隆恩。”  

赵廷美一怔,仿佛忽然间领悟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一声微不可察地叹息,转身便 

要离去。  

“秦王殿下。”我唤住他,“李煜有一事相求。”  

他缓缓转身:“且说。”  

我定定地注视他,满溢执着而企求的目光:“还请殿下直言以告,德昭的后事如 

何?”  

他面色一黯,垂下眼睑:“皇上因德昭夭殇痛哭流涕,悲伤不已,已命人好生殓 

葬,颁诏赐德昭为中书,追封为魏王。”  

好个“痛哭流涕,悲伤不已”!我心下一声冷笑,“多谢殿下相告,李煜心中已 

再无牵挂。烦请殿下为我向皇上转告一句话:‘长恨此身非我有,而今归去乘月 

华。’”  

片刻沉默后,他微微颔首,大步走出了庭院。  





笙箫已没,歌舞已散,庭院中阒无一人。  

我独自跪坐簟席上。  

寂寞清秋,清冷月华由枝叶间洒落班驳碎银,为桌案上剔透的玉瓶印上繁复的花 

纹。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遗落了一声轻呖。  

流珠、秋水不知何时抱了琵琶、拈了洞箫,来到我面前:“主上,容许我们为您 

奏上一曲,权当是饯别时的柳枝词罢。”  

我颔首,于是幽咽乐音中,流珠轻启朱唇。  

流珠溅玉般柔脆的清歌,正是我未曾填完的一曲新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 

容易见时难。”  

我敛目叹息。  

忽然一声铿响,琵琶弦断,洞箫声绝,乐音破碎如镜。  

霍然睁眼,惊见流珠、秋水颓然倒地。我扑上去抱起她们,但见口鼻间血似泉涌 

,面色如纸。  

“痴儿!痴儿……”  

流珠艰难地喘息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秋水已发不出声音,只能握着我的手,流转出一抹凄楚绝艳的眼神。  

我抱紧她们逐渐僵硬凝固的芳躯,深深埋下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  

正在此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陡然停在我身旁。  

压低的嗓音,带着点焦灼的意味,急欲得到证实似的喝道:“李重光!”  

我缓缓抬起无泪可流的面颐,声音平静而空洞:“皇上若是担心我抗旨不尊,命 

人将毒酒灌进我腹中就成,何必御驾亲临。”  

赵光义一把扯住我的长发,拖将起来,阴沉地冷笑着:“原来你还未服毒。也好 

,省得朕还得命人洗胃灌肠一顿折腾。朕真是被你气疯了,怎么忘了‘那一夜’ 

的赌局呢?赐你死倒容易,只是你这一死,朕的乐趣便要损失不少——干脆将你 

锁在宫中作朕养的一条狗好了,省得又节外生枝,平添什么波澜。你觉得这主意 

如何?”  

我强忍着腹内剧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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