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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无聊得令人抓狂的时刻。
隔壁烤面包店面包刚出炉,香得不得了,却一点也勾不起他的食欲。
阿茶打了个呵欠关上收音机,门也没锁,骑著他年龄超过三十以上的旧款野狼一二五,啵啵啵地来到家附近的公园。
公园里挤满了闲闲无事的老人家,有人下象棋,有人泡茶聊天,树底下阴影处全都给人占去了。
阿茶努力挤进人群之中,其中一些老朋友看见他来,热烈地打著招呼,他往那些人走去,棋搭子摆好了象棋,几个人就这么无聊地飞象过河厮杀起来。
“你今天来晚了,没见到我跟老王的那盘棋。”阿茶眼前的光头老人说著。“可精彩了,三个小时杀来杀去没停过。”
“太忙了没时间来啦!”阿茶随便诌了两句。
阿茶其实很闲,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正在做几个大柜子,我孙子快升高三,就要考大学了,我要钉柜子来摆他那些书。你知道读书人书都很多,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在家里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踢到那些书。”
“唉呦,你孙子要考大学了啊!长得真快,前阵子才这么小一个。”那老人家比了比高度,欣羡得很。
“还马上就要娶老婆了咧,等他考上大学我就帮他娶个媳妇回来。”阿茶得意地笑著。
“然后等著抱曾孙。”几个老人家笑成了一团。
时间一眨眼就过,六点多太阳快下山时,公园里的老人们渐渐散去,大家都回家吃饭了。
棋搭子们也挥别了阿茶,只留下一盘有汗渍的象棋和木头棋盘给他。
阿茶是公园里最晚走的一个人,他缓慢将棋子收好塞进榕树间的夹缝内,拿起旁边的扫把和畚箕将周围扫了干净,跟著伸直腰捶了捶酸痛的部分,才又骑著他那台野狼机车,慢慢地啵啵啵──啵回家。
将摩托车停在家门口,火都还没熄的时候,隔壁面包店的自动门突然叮咚了一声,面包店的老板娘惠美手撑著后腰,满头大汗、双脚发颤步伐不稳地走了出来。
“阿茶叔……我好像……我好像……”惠美话语微弱,额头脸上满是汗水,她摸著肿得像塞进三颗篮球的大肚子,挨在门边喘息著。
“要生了!?”阿茶放下机车,连忙走过去扶住惠美。
“好像……好像是……”惠美痛苦地拧住了眉。“我刚打了一一九,可是救护车还没来。肚子……好痛……”
“唉呦喂,幸好我回来了,要不然你就一个人生孩子了!”阿茶著急地说著。“我看我载你去医院,生孩子会要人命的,等救护车来就来不及了!”
阿茶松开惠美的手。他本来想回去牵摩托车,但又想到载惠美的时候如果惠美一个痛,抱不住他,从摩托车上面栽到马路上,那他就造孽了。
“你等我,我去打电话叫计程车。”阿茶冲进屋里抠(call)计程车行派车过来。
等了两分钟以后,他挺著脆弱的腰,硬撑起一把老骨头,用力把惠美抱进计程车里面。
然后在后座拼命催促计程车司机:
“冲冲冲,冲快点。快生了、快生了!”
“欧吉桑,”司机从照后镜看著头发斑白、脸上皱纹犹如风干橘子皮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阿茶。“前面是红灯,没两千七冲不下去。”
“两千七我给!给我冲就对了!”阿茶拍胸脯说著。
“啊──”惠美突然用力抓住阿茶的手,惨叫了一声。
计程车后座顿时湿成汪洋一片,惠美的羊水破了。
“快点冲,要出来了!”阿茶睁大惊恐的双眼,双手攀住司机的肩膀,猛力摇晃著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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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顺利将惠美送进产房,阿茶累瘫了,像颗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医院病房外头的椅子上,目光呆滞。
护士小姐走过来朝他笑了笑。“杯杯,我帮你打电话通知叶惠美的家人了。你做得很好喔,接下来就交给医生了。”
听完护士小姐的话,阿茶开始无意义地呻吟。
他又想起刚才在计程车上面,惠美脚开开对著他,拼命哀叫著小孩要出来了,他得马上替她接生。
这辈子第一次在光线这么充足之下看见女人那里,他以前跟他牵手那个的时候连头也不敢抬,都是躲在棉被里暗暗来的。虽然生孩子紧急是无可避免,但见了不该见的地方,这样他该不会衰一辈子吧!
阿茶抱头,虚弱地呻吟。
护士小姐拍了拍他的肩膀。“杯杯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阿茶站了起来,走到外头去,他的头很晕,意识十分模糊,胸口闷痛,有些喘不过气来。
惠美不知道怎样了,他担心得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好厉害,手脚都变得冰冷了。
惠美是个单亲妈妈,去年才搬到他家隔壁的。惠美她儿子跟他孙子泽方同年,念的也是同一间学校。惠美之前的男朋友在知道她怀孕之后就跑了,是个一点也不负责任兼无三小路用(没什么用)的东西。
他看她一个女人怀孩子还要撑一个家实在辛苦,所以只要是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办得到的事,都会替惠美做一点。
像惠美面包店里的装潢和摆面包的木架,就都是他帮她特别钉上去的。
女人真的很脆弱,不好好照顾是不行的,尤其是在生孩子的时候。
他老婆当年就是因为替他生孩子才死掉的。
想起几十年前的旧事,阿茶鼻头一酸,眼眶就湿湿的。
“杯杯,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护士小姐察觉阿茶的脸色有异,又青又白毫无血色。“我替你量一下血压好不好?”她问著。
阿茶摇了摇头,他只是在担心惠美。
跟著阿茶僵在产房外,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椅子也不肯坐,又不肯给护士小姐检查,直到产房里面有了很大的声响,门被打开了来,里头的护士小姐抱著一个哭声响亮的婴儿出来。
“恭喜恭喜,是个男孩!”
阿茶听见孩子给顺利生了,一时心头大担放下,整个身体就摇摇晃晃地,脚都软了站不稳。
身后有阵跑步的声音传来,少年些微沙哑的嗓音喊著:“我是叶惠美的儿子,请问我妈妈怎样了?”
阿茶转头,见到一个蓄著黑色短发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跟他孙子差不多年纪,个头稍微高了点,也成熟了些,细细的眼角下方有颗痣,就像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那样,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轰隆地一声,窗外划过闪电,凶猛恶狠得连墙壁都颤动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道雷,落在初春的季节。
震雷惊蛰。
宣告著春天来了。
当他看到少年的那刹那,似乎也有什么,从蛰伏已久的心底苏醒。万虫钻动,让他的胸口喘不过气来,又闷又疼痛。
突然眼前一黑,他软了脚。
“喂!”经过他身边的少年叫了声,伸手将他揽住。
阿茶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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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呢!”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在阿茶耳边响起。
“你说要抓黑色的蝉给我,蝉呢!”
一只脚踩上了他睡在床上的脸,阿茶痛苦地呻吟著。
“唉呦,大少爷,阿茶正在发水痘,您行行好别到下人房间里来,这很危险的,要是您也被传染就糟糕了!”阿爸的声音响起,把那个任性的少爷抱了出去。
阿茶眼睛睁开一眯眯,看著那个穿著白衬衫打蝴蝶啾啾,梳著西装头的六岁少爷挣扎开他阿爸的钳制,又奔回床边摇晃他。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答应我的蝉啦,我的蝉啦!”
阿茶被摇得很不舒服,呕了一声,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到大少爷烫得平整的衣服上。他想著大少爷的衣服都是在日本买的,贵得要死,然后软回床上窝成一团。
他听见大少爷用不清不楚的童音尖叫说著:
“阿茶吐我的衣服啦!”
他发烧热糊涂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少爷的表情很好笑,便傻笑了起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少爷。
因为隔天去日本的船遇上台风,被浪打沉了。
他长水痘留在房里,高烧一直都不退。
阿爸回来了,红著眼眶。“大少爷上船前还一直跳,要跟你去山里捉大黑蝉。早知道这样,你就算发烧烧坏脑袋,我也会让你跟他去。现在大少爷走了……心里悬著东西……怎么也不好上路……”
阿爸在他床前吸鼻涕,忍著不哭出来。
“走了……还会回来啊……”他烧得头晕目眩,心里也是惦著那个皮得要死的大少爷。“等他回来……我捉大黑蝉给他……”
“来不及了。”阿爸这么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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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梦,阿茶悠悠转醒。睁开眼触目所及,是四堵水蓝色的墙壁,他转头,见著那少年正在旁边,直勾勾地盯著他瞧,而他也看了回去。
三秒钟后,少年站了起来,往外头去叫人。“护士小姐,欧吉桑醒了。”
阿茶深呼吸了两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吸气顺畅很多了,但却在同时发觉自己的手臂上被人打进了点滴的针头。
“为什么有这个?”阿茶盯著点滴管子看,想弄掉,却不知从何著手。
“你心脏病发昏倒,医生替你打点滴。”少年说。
“帮我把它给拔掉。”阿茶讨厌点滴,讨厌医院,他想离开这张床,但是管子接著手臂,不停流进里头的液体让他动弹不得。
“等护士来。”少年说著。
“你是惠美的儿子海渊对吧!”阿茶猜想。
阿茶没见过惠美的儿子,惠美他们搬来之前,她就把儿子送进学校里寄宿了,他的孙子也是寄宿的,惠美是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儿子,他是没体力看著孙子。
海渊点了点头。
海渊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老人家,虽然是邻居,但他们却从来没碰过面。
“你妈怎样了?”阿茶看著点滴,不晓得该拿这东西怎么办,一边又担心惠美,分神问著。
“不过是生小孩而已,现在没事。”海渊这么说,酷酷的脸上没有笑容,他说完话双唇合起来后,那对凌厉的眼睛和完美的五官带给人些微压迫感。
“什么叫不过是生小孩而已,你知道生小孩多危险吗?”阿茶瞪著海渊。“那是会没命的,会没命的!”他重复道。
护士小姐走进病房内,拿著块板子,板子上头放了张纸,笑嘻嘻地来到阿茶床前。“杯杯,你醒啦,我们来写一下入院的资料好不好?医生帮你看过,发现你心脏不太好喔,他希望你能够住院几天好好检查一下。你民国几年出生的,现在几岁啦?”护士拉了张椅子坐下,笑容可掬地问著。
“唉呦,我没有事,不要住院啦!”阿茶把手臂伸给护士。“你快把这个东西给我拔掉,我要回家去,现在几点了啊?”
“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可是你还不能回家喔,医生有说……”
“不要就是不要,你不拔厚?你不拔我自己用扯的了!”阿茶作势拉起点滴的管子。
“杯杯啊!”护士很为难。“不然我们等医生来巡房,听听医生的意见,再来看看好不好。”
“不好!”阿茶当下回绝。“我今年五十九岁,一尾活龙活跳跳啦!心脏好好的在这里,等停了我就会来给你看了啦!快点快点,把这个东西拔掉!”阿茶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医院过了一晚,他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医院,要不是惠美生孩子,他来这种地方总嫌晦气。
护士拗不过阿茶,最后还是替他拆了点滴。
阿茶慢慢地翻身下床,但只是稍微动了动,胸口便觉得起伏激烈,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一样。
海渊一直看著他,什么话也不说。
阿茶走下床,东倒西歪地步出病房,临行前又回头看了海渊一眼。他觉得这个小孩挺没礼貌的,从他醒来到现在,就一直瞪著他。他是哪里不对了吗?
“如果你妈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多晚都没关系,有状况一定要告诉我。”阿茶说。
海渊点头,但对阿茶释出的好意却不是太有兴趣的模样。
“那我走了。”阿茶扶著墙壁死撑活撑,撑去搭电梯下楼。
海渊望著阿茶离去的背影,心里头满是一种不知名的情感弥漫。
那个人,那个老人家,他同学夏泽方的爷爷,自己也曾经从母亲口中听过这号人物。
一个年过半百,头发斑白,穿著洗到快破洞的汗衫、可笑滑稽的四角短裤,还有那双白色塑胶的夹脚拖鞋的人。
明明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欧吉桑,海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昨